迷迷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就被推醒了,睜開眼時之見南歌和滄海珠一再跟前伺候了。
紅燭搖曳泛出迷離的光,我推開窗看了一眼,不過醜時。天際的星閃爍着微弱的光芒,今夜無月。房間裏貼着喜慶的喜字,窗外傳來一陣陣蛙鳴。
“醒了。”木二從外頭走進來,穿着正紅的長裙,長發挽起,柳眉輕描。手中端着一碗小麥粥,後頭跟着八個侍女,手中各自捧着一個描金的紅底箱子,大小不一。
将碗放在桌子上後,木二指揮着她們将箱子安置在梳妝台旁。我穿着單薄的淺白裏衣,正要穿衣服時木二阻止了,我起身洗漱,而後坐下吃飯。無意間看見手上系着的手帕不見了,四下尋找發現遺落在床榻上。起身尋回系上,滄海珠好奇的探頭過來,我笑着,小心翼翼地隐藏。
“好了嗎?”木二從梳妝台那邊探出頭來,我應了一聲,擦擦嘴像他走去,應她要求坐在銅鏡前,一下子,恍惚着打量起自己來。
鏡中女子真的談不上絕色,左眼下淺淺的淚痣,右眼下是淡淡的,遺留下來的傷疤。沒有所謂的杏眼,沒有水光流轉的眼波。不經意間的擡眼是灼人的光華,是長久僞裝下習慣的肅殺之氣。嘴角輕揚亦是冰冷的弧度。
原就知道自己不是安靜嬌媚的女子,如今細細打量來還真是讓自己些許失望,心底的那一抹失落小心的隐藏着。到底女子都會爲自己的容顔傷神。我暗暗告訴自己:容貌自心發。想着心裏卻是一片慌亂。
木二梳理一下我些許亂的發,又細細地打量我的面容。随後轉身吩咐侍女伺候我更衣。我推辭了,堅持要自己換。她笑着看我,良久,她掩嘴點頭,我一下便紅了臉,起身便往屏風後頭走去,而後頭四個侍女拿起箱子,跟在我的後頭,将箱子一字排開後便行禮退下了。
我一一将箱子打開,瞧見裏頭繁瑣的禮服終于知道木二的笑意從哪而來,這些大約都是她的經驗之談吧。
褪下身上淺白的裏衣,身上有這淡淡的傷痕。一直以來淮南都在配藥,隻有他才能夠明白我也有着女子的愛美之心。但是後背上的那道傷痕我們彼此都不願提及,我從不讓他爲我上藥,這道傷疤就像我們之間的秘密,無法觸及的傷。
三年前那一場事故含着太多的東西,我也許可以輕易忘卻,但這道傷卻刻在他的心中,永遠結了痂,卻永運也無法抹去,也永遠無法愈合。
我拿出第一個箱子了得裏衣,鮮紅如血的綢緞,拿在手中猶如撫過嬰兒嬌嫩的臉龐,以一種安靜的姿态安撫着我慌亂的心。衣肩上有一朵用金線勾勒出的紫薇花,小針腳将這躲别樣的花繡活了,宛若掙脫荊棘的蝴蝶。
朱紅暗花金絲鳳紋單羅紗大袖衫,邊緣盡繡梅花暗紋,外罩一件殷紅雙鳳繡金纓絡霞帔。朱紅緞彩繡成梅花紋腰封下垂刻絲素軟銀紅描金月華裙,尾裙長擺唾液及地三尺許,邊緣滾金絲,暗金繡成并蒂蓮,若隐若現,曳曳生輝。
當然,這隻是我打量所看到的,事實上我在屏風後未及一刻鍾便喊了南歌幫忙。這一下還折騰得我所有情緒都消散了,隻有任人擺布的份了。服飾經過木二多次的修整,穿上身倒是合适,就是我尋常時間不愛穿這些繁瑣的衣物,一下上身諸多不習慣。
赤紅刻金繡鞋上腳,梅花腳下綻放,半推半就出了屏風,我看見木二朝我微微點頭,臉上皆是滿意的笑,不知這笑是在誇我穿的好看還是誇她改得精緻。“世間無雙的新娘子,很好看,确實這件嫁衣隻有你才能穿出它的氣勢,山月,有時候我總是覺得,你這一生與男子無差,都是來争天下的,現在看來,确實如此。”
木二走到我身旁,稍微幫我整理淩亂的發,滄海珠沒有聽懂木二這句話,圍在我身旁打着轉,“好好看,公主殿下,每個女子嫁人時都是這麽美麗嗎?我也好想成親,好想長成與公主一樣的人。”
我笑,摸摸她柔軟的發絲,“總有一天,海珠會長成最明麗的女子,到時候我可留不住你了。”她似乎有些害羞,嬌嗔以一句便躲一旁了,木二搖搖頭,将我重新推到銅鏡前。我一下便看到桌上形形色色打點妝容的脂粉。這些東西是我不曾觸碰過的,從來我都素面示人,不愛打點自己,如今見着這東西還真是有些好奇。
淡淡的脂粉香,我看着銅鏡中哪顆淚痣以及右眼下的傷疤隐去,但是木二又将其點了出來,依她所言,瑕疵的美麗是一種攝人的毒。我笑而不答,沒有一會她便将我的妝容打點好了。她是有心機的女子,在我看來,她并沒有趨附潮流将我的妝容打扮得如何嬌媚,而是反其道而行,讓眉眼間的英氣保留了下來。
我苦笑,這是我一世都逃不過的命,亦是最本真的我。我此刻的光芒,甚至超越了身着鳳冠霞帔的木二。心中那句話打着轉:将星。
我隐隐感覺到母後爲我繡這件嫁衣是有目的的,但是我實在想不出她的心中在想什麽。木二将手在我眼前探了探,我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神很久了。木二選了一條赤紅絲帶,挑起幾縷發,打了一個解。一抹紅色隐在發間,一動便現出光輝。
木二喊了一聲,餘下的四人将盒子打開。金累絲耳墜上耳,點點星華。雙鳳和鳴雕金手镯,木二看着我的右手,最終還是套入我的左手。磨金光滑金項圈上一金鎖垂于胸前,走動時步步作響。
接着她拿起了桌上的雙魚桃木梳,就在此時我見到淩雲木從外頭走進來,同時伴随着喜慶的唢呐聲,房間裏的安靜與外頭的熱鬧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安靜地看着淩雲木走進,“我來就好。”沒等木二答應他便接過木梳,木二喃喃說着不合規矩,就這一句,她也就沒阻止了。
我看着他,他不言,隻是看着鏡中的我,摸摸我的頭發,動作輕柔而留戀,我無法從鏡中判斷出他此刻的心境,他少見的安靜,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的安靜是從骨子中散發的。我不知道他的心在癡迷着什麽。
“一梳梳到尾。”木梳輕輕地滑過我及腰的發,我看見木梳上面繡着喜慶的鴛鴦,淩雲木的聲音也好遠,一下子就消散在夜風中。
“二梳白發齊眉。”銅鏡中印出淩雲木捏緊的關節,但是他的動作依舊輕輕的,像是兒時父親輕拍我背的動作。
“三梳兒孫滿堂。”一滴淚。不經意落入我的發中,“禮成。”他輕輕地說,轉身向外頭走去,我焦急地站起身來,卻發現身後的三人也同樣落下淚水。
我不明白,也沒有時間明白,外頭喜娘已第三次催妝,木二讓我坐回去,從最後一個盒子中取出一方頭冠,镂空金雕,梅花花飾疊成冠,鳳凰和鳴轉兩頭,額間一顆血色的寶石,兩鬓垂下金流蘇,鏡中女子風華絕代,隻是少了一份嬌柔,多了幾分肅殺。
而後木二爲我蓋上蓋頭,還不斷地叮囑我這頭蓋不可以摘,要新郎才可以摘。之後又将一旁的大紅蘋果塞到我手中,嘴上還念叨着吉祥的話。
“有些話應當由嬷嬷來教你,但是我是覺得沒有什麽用,所以便索性遣了。既然是這樣,該說的話就由我來說,既然成了夫妻,磕絆争吵在所難免,鬥氣可以,但切勿傷了彼此的心。有些話當講就講,但是有些事不要追問,夫妻這個詞意味着生死同享。山月,你該對得起夫妻這個詞。”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這個同齡的女子扮演了我母後的角色。
“走了。”淩雲木的聲音從耳旁響起。木二回應了一聲接下來我便發覺自己被抱了起來,父親的味道,真的,從在叢林中感覺到的一直都是他的味道,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代替了父親的位置。“入轎之後不可随意移動,寓意平安穩重。”他說着,将我抱入轎中,而後輕輕拍拍我的手背。
鞭炮聲此時響起了,喜娘尖細的聲音昭告着起轎。南歌和滄海珠跟随着隊伍行走,而木二和淩雲木等會應該會趕到。我忽然覺得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手裏緊緊地抱着那個蘋果,像是這樣便可以給我些許安慰。
天色些許泛白,外頭依舊不見物,奏樂聲不絕于耳,不知走了多久轎子終于停下了,我心中忽然緊張起來了。花轎進門,奏樂放炮仗。一隻小手探進來,用手微微拉了我的衣袖三下,我想起了這好像也是民間的禮俗,這雙小手該是了五六歲的小女孩的吧。
我随着她出轎,在燭光下我跨過一隻朱紅漆的木制馬鞍子,步上紅氈,在南歌的攙扶下站在了喜堂右側位置。
紅燭燃燒的味道,夾雜着刻骨銘心的味道,我知道他便在這裏,隻是不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