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場宿命而已。這句話從念北老人口中說出格外動人,自也格外傷感,待我将整個故事聽取,我也就明白了這一句宿命中含着多大的無奈。
第二天我延遲了行程,執意要去顧莫家看一看,淩雲木對于我的做法有些不解,但還是依了我的想法。
如今走過這熙熙攘攘的街道,我仿佛回到了盛唐時期,回到了顧亦北和莫北北生活的那個年代。我想莫北北是個不愛笑得女子,但她笑起來一定很好看。不知她當年走過這街道是否是在念着她心愛的顧亦北還是即将來到的成魔之日呢。
不知道,也許她什麽都沒有想吧。
“淩雲木,你所認爲的至死不渝的愛情是什麽?”
淩雲木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走過幾個蜿蜒的街道,爬上山腰便可看見那一座紅磚青瓦的大宅子,但很明顯是修繕過的,也是,那一座盛滿記憶的宅院早在新婚之日被他人一把火燒光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他們至親的家人。
是什麽樣的勇氣讓他們不顧一切也要讓自己的兒女完婚,這世上最不可度量的,便是親生父母對于孩子的愛,這種愛,超越世上一切困難,彙聚成一條潺潺的小流,萦繞在他們的心頭,至死都無法忘卻。
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不同也淮南給我的感覺,這裏的味道更像一個佛門弟子該有的,讓人定神,隻是,不停湧動的難過還是将這種感覺沖沒了。
“我阿爹自小是佛門養大的,他身上有着能夠鎮壓阿娘魔種的血液,所以阿娘在斷奶之前是給阿爹的血養大的,這事在桃源流傳很久,直到阿娘入魔之後大家才緘口不談了,他們認爲是我阿爹養大了這個妖孽,當時若沒有阿爹的血,阿娘必死無疑。”
正是這一滴血造就了整一部染血的史詩。庭院的梧桐曾是他們依偎之地,也許他們在這裏曾笑得如一般人一樣,隻是現在這裏早已蒙滿了灰,曆史的衰敗讓他們在時光的長河中湮滅蹤迹。
“公主,這裏和驸馬的宅子好像,但是有些不一樣,但是感覺是一樣的。”滄海珠好奇地推開門,已故灰零散撒在空中,我掩着鼻,看着這些梨花木制作的精美家具,這個房間,看上去是不折不扣的男子的房間。
是顧亦北的房間吧,在這裏,他養大了比他小兩歲的莫北北;也是在這個地方,他挑開了莫北北的頭巾,看着他嬌豔的新娘子,許諾一世守護的愛人;也是在這個地方,他們失去了摯愛的親人,被逼上崖,以命相搏,将他所愛的女子救下,卻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這個地方,莫北北落下她的淚水,在朦胧的夜色中親吻她所愛的人,淺淺的吻,帶着一世的癡戀;在這裏,她用了不知多久的歲月,隻爲履行爲她跳一曲舞的承諾,他沒來,她沒敢老,日複一日的等待,換來的厮守不過轉眼間紛飛,獨留下一枝紅梅與崖邊的翠竹相伴。
沒有勇氣踏入這個房間,腦中閃過那個夢,一切,都是真的,我來過這裏,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我難過的想要落淚,這裏的每一顆塵土都帶着他們的氣息,更帶着回憶的氣息。明明什麽都記不得,卻倔強地認爲自己經曆過,這種想法其實很可笑,但是我不介意。
“不要進去了,,莫擾了先人的亡靈。”我阻止了滄海珠想要踏進去的動作,她看着我,收住了腳。這個院子共五個房間,顧亦北與莫北北的房間隔着一個過道,莫北北的房間與我們現在所居住的如出一轍,銅鏡前放着一條紅色的發帶,這麽多年了,從那時離開便不再有人望着這銅鏡,等待所愛之人爲自己束發了吧。
“走吧。”我暗中歎了一口氣,心中無限感慨,屬于他們的故事終究過去了,無論是淚與血,都随着一捧黃土在這人世間消散了,前塵往事隻有這沒落的宅院在輕聲訴說,一點一滴,都是淚。
“守和……”我繼續往上走去,淩雲木忽然喊住了我,我轉身看向他,一下便知道他的意思,我們又被尾随了,怎麽到哪裏都有奇怪的事件,真是掃興。
我暗暗将随身的匕首握緊,嚴陣以待,屏息卻發覺隻有一人,功夫不錯,但是還沒有打敗我們的本領。我疑惑,這唐太子莫不是被氣傻了,這就認爲可以打敗我們了?
我看向滄海珠,她亦是發覺了,這個孩子,自小受到的訓練不亞于我,我疑惑怎麽會有一個家庭将一個女子按這種方式教養大。後來滄海珠告訴我,家中隻有她一個孩子,父親爲了後繼有人,自小就将她當男孩教養,但終究不忍她太過聰慧,便讓他與外頭的人隔絕,所以打小她訓練的地方便是這些山林。
“各位請留步。”這一聲喊倒讓我愣了愣,回頭,隻見一紫衣女子手持長劍向我們跑來。我見她身上不帶惡意,也将防備心收起來。“小女子南歌,有一請求還望各位俠客成全!”
她低着頭,眼裏帶着倔強,我不答,她單膝下跪,繼續說道:“我知道各位是在外頭來的,我希望各位可以将我帶出去,我願意追随你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倒有趣,“這是爲何?來這的人成千上萬,你爲何獨獨選擇我們呢?”我将她扶起,無論是誰,都不會低人一等,衆生平等,每個人都有平視别人的機會。
“實不相瞞,在下是有私心的,一直以來我都在找尋一個可以依托的人,我自小與母親在這裏長大,三年前母親去世前告訴我還有一個孿生妹妹流落外邊,這是我的目的,但我涉世未深,念北爺爺一直不肯讓我出去,而今日他告訴我,可以投靠你們,我這才匆匆趕來,還望姑娘成全南歌一片心,我……”
“收下你可以,但是要遵我門下的命令。把你的命交給我,沒有我的允許,絕不輕易就死。”她愣愣地看着我,淩雲木也奇怪我這個決定。
“守和,你不要忘記,在這裏是不可降服任何人的,如今你這一舉,怕是會給我們引來禍患。”淩雲木強調,我也并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這算降服嗎?我問南歌,她搖搖頭,說,無論如何,她都會離開,既然離開,又何算桃源的人。
既是如此,爲何你的眼中要閃過哀傷呢?
我沒有戳穿這個蹩腳的謊言,繼續前行,破敗的紅梅林,曾經這裏該是如何燦爛,如今也成了荒涼之地了。盛唐那時她爲他跳了生命中的第一支舞,也在那時決定斬斷兩人的情緣,卻沒能想到,早已在彼此心中永駐,如何才能讓自己忘記一切呢?
據念北老人的講述,他日日駐守青燈古佛前,妄想用一柱燃燒的香抹去她的身影;而她,用十年壽命交換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記憶,果然,忘卻的是他的身影。
“走吧。”我輕輕地喚着,不願意多留,在這裏每一刻都充滿了屬于他們的悲傷。
往上走去,路過一個山洞,這裏,便是那隻靈犬出現的地方,那隻在我夢中出現的,有着純白毛發的藏獒。可惜這裏布滿了蜘蛛網,我早已沒有了記憶。
不知道也許挺好的,我甯願相信人是沒有轉世的。一直以來,我都堅定地認爲人在死後會化爲一縷幽魂,守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身旁,知道魂飛魄散。
“公主爲何知道這個地方,那些竹子好奇怪啊。”滄海珠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我的眼中隻有淩雲木,他靠近那些竹子,靠近那個崖邊,兩三株綠竹,和夢中男子死去時一模一樣,百餘年的光陰,這些竹依舊傲然在那裏伫立着,像一個不肯低頭的将軍。
但是淩雲木卻低頭了,他輕輕地拂過那些翠綠的葉,臉上有着迷茫,有着不解,還有着些許回憶的黯淡。他說過的,他對于這裏也是感到熟悉的,這些竹子定是勾起了他的記憶,但是我想不透,他與這裏會有什麽關系。
“就是在這裏,淮安太後将我帶走了,也是在這裏,我被丢棄的地方。”
這是第一次,淩雲木講起了他的過往,當時他還是個孩子吧,爲何會被丢棄在這裏呢?這是否說明他的家人便是在這個地方,那麽淩雲霜現在也是在這裏嗎?而最奇怪的是我母後爲何會出現在這裏,這是懸崖,當時她貴爲王後,爲何要來這裏,又爲何會那麽恰好将淩雲木收養呢?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母後隐藏的秘密太多了,這些秘密在她死後這麽多年來都不曾被察覺,到底該說她高超還是說她陰險呢?我不知道,但是對于她,我心中有着無數個疑問。
“守和,你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無論如何,淮安太後對于我的意義不止是救命之恩,無論當初她的目的是什麽,如今我不也是什麽事都沒有。再來,我知道淩家并不是在這裏,将我送到這裏,也許有什麽原因,但我想與太後決無關系。”
是嗎?我點頭,往回走去,回到念北老人的家,我們又叨唠了他一夜,他也不停向我叮囑南歌的事,我從他那裏知道了南歌的故事,對于這個女孩子,我不後悔我做出的決定。
次日天未亮,我們一行四人便啓程了,真正的叢林向我們展開它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