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開燈,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
厲時謙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這樣看着她,然後在她毫不自知的情況下悄悄離開。
那晚素卿瓷絕望的神情至今如同畫面定格,隻要一閉眼,他腦海裏便是她的眼淚,還有轉眼霎那間滿目的鮮血——
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她。
搶救結束後,他把她送到了這家最好的私人醫院。
不僅是爲了接受最好的護理,還有一點,就是讓她醒後不能輕易離開。
厲時謙知道自己這樣的作法很可笑,可是他竟然想不出什麽比這個更好的方法。
恍然間,素卿瓷又覺得自己臉頰癢癢的,像是有一隻手撫過她耳邊發絲,然後滑到了她的脖頸。
每一個觸碰都很輕,有溫度,還有那熟悉到落淚的氣息。
淡淡的墨香……
像是真實的,又好似在夢中沉迷。
素卿瓷冷不丁地被一個冷顫驚醒,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闆失神,下一秒,窗外一個車燈閃過,她頓時看到坐在床邊的那道黑影。
幾乎是下意識驚叫,睡意散去,“是誰?”
然而答案顯而易見。
不算清楚的昏暗中,黑影始終沒有吱聲。
素卿瓷卻蓦地反應過來,是他終于來了。
厲時謙伸出手,輕輕打開了新裝上的床頭燈,一瞬間,微微昏黃的燈光在床頭雲散開,帶着一點謊言般的暖意。
他目光落在了她放在薄毯上的雙手。右手被一層薄薄的白紗裹着,是下午激動時受的傷。
眼眸翻滾而上顯而易見的心疼,厲時謙伸手觸碰她那隻受傷的手,啓唇低喃,“爲什麽總會傷害自己?”
指尖剛要碰上的瞬間,素卿瓷便觸到電擊似得猛的縮了回來,渾身鋒利的如同豎起刺的刺猬,“不用你假惺惺。”
聞言厲時謙不由皺眉,語氣裏多少染上了一點嚴苛,“卿卿,你能不能理智點。”
可素卿瓷見狀權當是他不耐煩了,原本有些平靜下來的情緒又被他輕而易舉的撥撩起來。
她怒極反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腦袋,語氣嘲諷,“我不理智嗎?厲先生,好像被關起來的人是我吧,半個月了,到底是誰不理智?”
“現在,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深吸了一口氣,素卿瓷毫不畏懼地盯着他,目光充滿了警覺和恨意,這長期以來的壓抑讓她崩潰。假若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現在眼前這個男人早已死掉不下千次了。
聽言後,厲時謙不由半眯起眸子,他收起了臉上溫潤的表情。唇角倏而微微勾起,俊美五官平添了幾分令人失神的危險。
下一秒,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幾近堅定——
“你不能離開我。”
不能離開?
呵,憑什麽?
男人命令的話語讓素卿瓷無比憤怒,她沒有說話,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兩人身上無形的壓力簡直讓見者心慌。
“你憑什麽認爲,在你所有的計劃都暴露之後,我還能癡心的呆在你身邊?”素卿瓷不屑的笑了,低低的笑聲帶着絲絲幹涸的沙啞,“厲時謙,你哪兒來的自信。”
她倔強地看着他,極緻冰冷的眼神與他對視着。
其實此刻她受傷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加上厲時謙本身眼神就極具壓力,要不是憑借着這一股子憤慨的氣息支撐着,她或許早就繳械投降了。
但一切膽怯還是被心中不甘的力量支撐着,她不能就這麽妥協,絕對不能!!
厲時謙剛毅岑冷的唇角微勾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眼睛亦是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半饷開口,“卿卿,看來你是不願意好好聽我的解釋了?”
“你有什麽好解釋的?”她揚起了下巴,蒼白卻傲慢的如同第一次見面。
尖細的下巴被手指捏住,力道不大,卻讓她微微泛痛。
“嘶——”
“我承認我剛開始接近你的目的不單純。”厲時謙冷不丁的開口,語氣充滿了認真和嚴肅。
“我從你回國起便開始關注你的一切,在郁甯身邊見到你時我就可以确定,你之後一定會進入卡維諾。”
“父親這麽年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一直在關心你的一切,宋智然說的沒錯,我是恨他,我是想報複他,所以我把目光落在了你身上。明明不是他的女兒,可你在他心裏卻比我這個兒子還重要……呵,是不是很諷刺?”厲時謙越說語氣越是無力,他鮮少用這種嗓音跟她說話。或者應該說是,從未有過如此挫敗。
素卿瓷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出一個怎樣的表情,她沒有看他,目光不知道聚集在何處。
最終卻恍然大悟般搖頭失笑,“所以,你想要讓我愛上你,然後如同一個傀儡般被你控制和利用?”
厲時謙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的凝視着她。
“呵……”素卿瓷幹笑了下,心底自然是知道了大半,卻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屬于哪一種,自嘲、悲哀、憤怒,還是無盡的倦意。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會恨厲鶴承,那是你們厲家的事……但是,你怎麽可以那麽肆意的利用身邊所有愛你的人?厲時謙,你怎麽可以讓我這麽無望……”素卿瓷搖了搖頭。
她還應該怎樣呢?他已經如此坦白。
厲時謙見狀卻莫名慌了神,“不,這隻是我最初的目的——”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不知不覺忘記了自己的目的……甚至是否定了自己所有的盤算。”他的眸光不知覺的停滞了下,藏在瞳仁深處的光亮黯淡了許多,可他的臉龐的線條看上去卻柔和了些許,直到他又繼續說道,“你能懂嗎?一個計劃之中的人成了計劃之外,成爲了我全部的例外。”
“到最後,我是真的愛上了你。”
他嗓音含着鈍痛,卻始終淡淡笑着,毫不遮掩自己的愧疚。
心口,好像被石子輕輕砸了下。
成了計劃之外,成爲了我全部的例外……
她是嗎?
素卿瓷的目光就這樣凝視着,胸口的糾結好似要了她的命一般窒息,不管她如何讓自己冷靜去理清這一切緣由,最終還是沒有一個答案能讓她解脫。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勇敢的,可或許,她是錯了吧。
她現在,隻想安靜的逃離……
“放我走吧。”
半饷,她輕輕地開口。
目光平靜如水,沒有一點牽挂和流露。
厲時謙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麽開口,心底着實“咯噔”了一下,但還是微微揚眉,微眯了眼睛,“卿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素卿瓷笑了,平添了絲溫婉,“是,我要離開你。”
“不可能。”厲時謙的語氣終于失去了冷靜,眉頭嚴苛的蹙起,整個人看上去鋒利了不少,“卿卿,過去的一切你就當它沒發生不好嗎?它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可這不代表是一個錯誤的結果。”
“這與是否錯誤無關。”素卿瓷搖了搖頭,“我隻是在這件事中,好像明白了什麽。”
厲時謙不語,隻是目光緊鎖着她。
“愛不會是一個人生活的全部。”素卿瓷說的風輕雲淡,好似真的看開了一切一般,“在我被車撞的那一刻,感覺到血液漸漸從我身體中離開的時候,我能感受到死亡的存在,離我越來越近。”
“那時候我隻想活下去,因爲還有好多事等着我,我還有很多遺憾沒填補。但是,那一刻,沒有你。”
說是自欺欺人也罷,這一刻素卿瓷好似真的說服了自己一般,她松了口氣,釋然的開口——
“厲時謙,其實你沒那麽重要。”
所以,對于我而言,離開也不是未嘗不可。
就當做是給彼此最後的一點慈悲吧。
此後,他是她上司,又或者是哥哥。
但不會是愛人了。
雖然,她還是愛他吧……
厲時謙不語,深邃的眸光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可不管如何看,他沒能在她目光中找到一點虛假。
她是真的放開了?
可他沒有。
他人生中那麽來之不易的溫暖,怎麽可以因爲一個宋智然的故意使壞而消失?
不可以!
厲時謙緩緩勾笑,依舊迷人的笑容就刻在唇稍,卻也瞬間凝固了一般,沒有一絲入眼底,而眼底,是一種幾近深深執念的瘋狂。
“卿卿,你知道的……一旦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包括愛情。
素卿瓷聞言不自覺地皺眉,她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心底不由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