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屬于你們的?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有些不解。
“就是這個意思。”阿皮遞過來一個冊子,不用說這東西我也沒少見,這就是族譜,不過這族譜有些不一樣,這個族譜上面記載了這個家族裏的每一個人的生卒年月,還有詳細的病症的介紹,打眼一看并不想是一本族譜,倒像是一個家族的就醫記錄一樣。這上面的名字也有意思,皮南村一甲戶,皮南村一丙妻,這些所謂的符号好像就是這個家族人的名字。
“這是你們家的族譜?爲什麽都沒有名字?這就是你們家族人的名字?”我問。
“我們家的人不需要名字。”阿皮說着掀開了他的棉被,棉被之下是一雙曲曲折折的雙腿,沒有任何的腿的特征可言,那是多次的骨折之後留下的痕迹。
“你的腿…”我沒有把話說完,擔心戳到他的傷心之處。
“從小就是這個樣子,哪怕是一點點小小的磕碰都有可能造成骨折,在醫學上這被成爲…”
“軟骨症。”陸大叔說,向來在這些方面陸大叔的知識都非常的淵博。
關于這個軟骨病,我也有些了解。軟骨病,又稱佝偻病,即維生素d缺乏性佝偻病,是由于嬰幼兒、兒童、青少年體内維生素d不足,引起鈣、磷代謝紊亂,産生的一種以骨骼病變爲特征的全身、慢性、營養性疾病。主要的特征是生長着的長骨幹骺端軟骨闆和骨組織鈣化不全,維生素d不足使成熟骨鈣化不全。
我也見過不少軟骨病患者,他們大多和阿皮一樣,身材顯瘦,骨骼畸形,不過現在軟骨病已經沒有那麽高發了,阿皮這樣的情況,也許隻是一個例外。
“你這個樣子…過得一定很難吧…”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又怕說錯了話惹得阿皮不悅。
“難?很難?這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我們一家人,我們一家沒有一個例外。全都被這個病所累,無一善終。”
“你們一家人都…”陸大叔問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爲阿皮投過來的目光充滿了憤恨。
“沒錯,老天爺。他一定是瞎了眼!我們一家人,世世代代沒有一個可以幸免,全都得了這個怪病。那個時候我的先祖在建立了一個村落,就叫皮南村,我們豐衣足食。我們不求大富大貴,過着世外桃源一樣的生活。但是時代不容人,日子越來越難熬,到了清朝的時候地裏開始張不出莊家了,我們家的人開始外出通商,成年的男人全都出去工作了,然而,有一年他們回到家鄉卻發現自己賴以生存的村莊不見了。”
“不見了?!”我驚呼道。
“沒錯,不見了,沒有征兆的。一個村莊,一整個家族都不見了,就在這片土地上,一個小村莊悄悄的不見了。自己的妻子,孩子,父母算都不知去向。那些打工回來的男人們接受不了,他們要找到自己的村莊,無論多少世代,都要找到。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殘存的皮南村的人們。分散到了世界各處,他們幻想着自己的妻子兒女一定是遷移到了另一處世外桃源。那地方一定就在這中華大地的某個角落,可是經過了多少代,他們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家人。也沒有找到皮南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皮南村殘存的人,開始得上了這種怪病,他們開始四肢無力,他們的孩子也都是畸形,他們全都死得很早。像我這樣的能夠活到這麽大的幾乎沒有。所以家譜上面很多人都沒有了名字,因爲他們的生命短暫的連自己的父母都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了。就這樣惡性的循環,周而複始,孩子的存活率越來越低,到了現在,我們皮南村就剩下了我們一家。”
“就隻有,你們一戶了?”我問。
“是啊,我的父母,也是軟骨病的患者,我們一家從我記事開始就生活在這裏,我們已經沒有了四處奔波的能力,落葉歸根,我父親說,早晚我們一家三口也要在這片土地上變成一抷黃土。我們就像是移山的愚公一樣,愚鈍的守着這裏。”
“你們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垃圾場裏?”王娜姐問。
“沒有人會一生下來就住在垃圾場裏,這裏從前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後來被開發商看中了,要買下我們的地。我們能賣麽?不能!這裏有我所有的祖先,這裏還有那些失蹤不見得祖先留下的痕迹,萬一有一天他們回來呢?!”阿皮激動的說。“可是開發商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不會照顧三個弱不經風的殘疾人,他們也不會承認一個隻存在于我們口中的皮南村,于是那天深夜,我們家的房子着起了熊熊烈火,那個時候我才十幾歲。你們知道烈火燒在身上的感覺麽?你們知道房梁壓在身上的重量麽?你們能體會那種感覺麽,你一覺醒來,身邊是大火之後的廢墟,渾身上下都是骨折留下的傷痕,你的父母爲了保護你趴在你的身上,燒成了兩具木炭。”
“啊?!”王娜姐驚呼一聲,顯然被阿皮描述的場景驚呆了,阿皮沒有受到影響繼續說下去。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推開我母親的屍體,她已經完全是一塊木炭一樣,我輕輕一碰,她就碎成了兩半。我又推開我的父親,他已經斷成了好幾段,因爲他死死的護着那個放有我們家族譜的箱子。我拖着身子爬出屋子,我看見一隊警察,我大聲的呼救,但是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回來救我!我就那樣拖着那隻箱子,爬進了旁邊的樹林,我不敢看我的雙腿,骨頭碎裂的渣子刺破皮膚,戳的到處都是。”阿皮說。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陸大叔問,這個铮铮鐵漢此時也紅了眼眶,恐怕阿皮的遭遇比大叔經曆過的最嚴酷的訓練還要殘酷。
“怎麽活下來的?樹皮,老鼠,草根,雨水,我曾經想過無數次,要尋死,可是一想到我父母是爲了我才死的,我就又想要活下去,哪怕代替他們多看看這個世界也好。”阿皮動容的說。
“那這裏爲什麽又變成了垃圾場?”我問。
“不知道,聽說那個開發商也是個騙子,卷了不少錢跑了,工程根本就沒有動工,就爲了這個還有好幾個大官都被處罰了,聽說原本的垃圾場已經不夠用了,所以就遷到了這裏。這下就好了,我又有了活下去的資本,這些垃圾就成了我賴以生存的資源。裏面有吃的,喝的,用的,還有錢,當然也有人。活的,還有死的。”阿皮厭惡的說,顯然他雖然靠着這個垃圾場生活,但是卻從不喜歡這個地方。
“你就是在垃圾堆裏撿到了小楠?”王娜姐問。
“嗯,他當時就是個奶娃娃,廢了好大的氣力才養活了。”阿皮說。
“你不僅撿到了小楠,還撿到了不少寶貝吧?比如那個首飾盒?”我問,話題終于回到了正軌,誰知道阿皮竟然搖了搖頭。
“那盒子不是在垃圾堆裏撿的,是我爬進山裏的時候在地上刨出來的,那天下了大雨,這東西被雨水沖了出來,露出一角,我就把它挖了出來。我原想的是那東西可以給我的父母做骨灰盒,可是一場雨過,我父母也被沖刷的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留下。”阿皮說。
“國家之前的拆遷政策存在很大的漏洞,違法的強遷行爲确實害了不少人。”陸大叔感慨說。
“我這一輩子,什麽都沒有見到過,我不甘心,上天對我不公平,好在我自學學會了電腦,我想方設法的扯了一根網線,我看到了很多外面的風景,實在是太美好了。”阿皮忘情地說。
“難怪你總是發一些旅遊的帖子。”我說,“你之所以有錢能扯上網線,就是因爲你把那個很值錢的首飾盒子賣了,是吧?”我問。
“是,那時候我遇見了一個姑娘,她說那盒子很好看,問我多少錢願意出手,我說我這幅樣子要錢根本沒有用處,我讓她幫我扯一根網線,那姑娘很講信用,幫我安裝了寬帶,還交了很長時間的網費。她對我沒有一點的嫌棄,這一點她跟你很像。”阿皮說。
“關于那個首飾盒子你還知道多少?”我問。
“沒研究過,就聽那個姑娘嘀咕了一句,說是什麽公主的陪葬品,别的我也不清楚了。”阿皮說。
“看來我們有必要查查這個網線的安裝姓名,阿皮應該不會有身份證,也沒法去辦理。”我跟王娜姐說,王娜姐點了點頭。
“我回車上,我的筆記本電腦在車裏。”王娜姐說着轉身走了出去。
“阿皮,謝謝你的配合,今天的事情還希望你可以保密,另外…”我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這是我的名片。”
“我不接受施舍。”阿皮驕傲的說。
“這不是施舍,我認識很多做網站的人,你發帖的品質和質量已經非常優秀了,不要在那個小網站浪費精神了,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份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小楠也可以去上學。”我淡淡的說,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和。
“我…”阿皮顫抖的接過名片,“謝謝…”
我轉身走出門外,和迎面趕回來的王娜姐碰了個照面。
“陰陰,查到了,那個寬帶的開戶名是,姜冰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