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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觀察陳隊長,他靜靜地站在病床的旁邊,監控的角度不太好,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很安詳。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我不知道鬼會不會也有勞累和疲倦,我從沒想過問問他們,但是陳隊長保持着這個恭敬的站立的姿勢,我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倦意,他似乎很樂意并享受這個過程,隻是靜靜的注視着床上的那個“人”。
我觀察床上的那個“人”,雖然他們幾乎沒有辦法分辨,但是仔細觀察還是有所不同。床上的這個“人”保留着一些毛發,應該是一個長頭發的女人,面部五官模糊不清,就像一支融化了的雪糕,但是她臉上有個奇怪的金屬杆一樣的物體橫在臉的中間,顯得很古怪。
“這個人,是誰?”我問一旁的大叔。
“她叫方曼曼,是科考隊的副隊長,原本她并不是進墓的成員,但是陳隊長他們剛剛進到墓地之後就發現應急的藥品救援包沒有帶,所以她決定進墓給大家送應急藥品。之後就發生了悲劇,她也沒能幸免。”陸大叔露出了少有的惋惜的表情。
“她和陳隊長是什麽關系?”
“她是老陳的未婚妻。”陸大叔的語氣有點驚訝。“老陳是不是和你交代了什麽,丫頭?”
“他們還沒有結婚麽?”我很驚訝,看陳隊長的年齡,他并不是一個年輕人,怎麽也有四十歲了。
“沒有,老陳是個鑽研考古的瘋子,一直很癡迷于考古,把自己的婚事忘得一幹二淨,他曾經說,要把自己的終生大事交給自己熱愛的事業。後來他遇到了小方,小方比他小十幾歲,也是個熱衷考古的人,兩個人志趣相投,終于走到了一起。老陳之前不久跟我說,他想結婚了,他想給小方一個承諾,誰知道…”
“大叔,方同志臉上…”我指了指那個橫在方曼曼臉上的不明物體。
“那是她的眼鏡,小方的視力很差,她的眼鏡也是特制的,有八百多度,她離了眼鏡就什麽也看不到了。事故發生的時候,她拼盡全力把老陳半背半扶的拖了出來。在整個隊裏她的傷勢最重,但是她的意志力很頑強,一直撐到現在。因爲受傷嚴重,她的眼鏡也腐蝕的很厲害,已經和臉部黏接在一起,爲了不給她增加多餘的痛苦,我們隻能将眼鏡留在臉上。”
我掃視了一圈,之前沒有注意到,幾乎所有重傷的考古隊的同志臉上都有那麽一個模模糊糊的眼鏡框橫在臉上。
“考古隊裏隻有陳隊長不帶眼鏡吧?”我突然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問題。
“對,老陳其實也有點近視,但是他就是不願意戴眼鏡。考古工作經常要閱讀大量的資料,基本上大多數同志都戴着眼鏡。”
我立刻明白了這對伉俪之間的牽絆,事故發生的時候,唯一沒帶眼鏡的陳隊長視網膜受到了腐蝕,很快就失去了視力。其他同志因爲戴着眼鏡暫時保護住了視網膜,所以可以自由行動。小方發現了陳隊長的情況,便趕緊拖着陳隊長向外轉移,她那低下的視力成了兩個人唯一的光明,她拖着失明後喪失行動力的陳隊長走出了墓道,但是因爲拖着一個人,用了太多力氣,所以她吸進了更多的強酸性氣體,受得損害也最嚴重。
但是她一直堅持着,也許她是在等待什麽吧,或許是等待救治,或許是等待陳隊長的呼喚。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哭的,當雲希明把面巾紙遞給我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丫頭,老陳是不是有什麽話留給你?”陸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
我無力的搖了搖頭,指着屏幕上陳隊長站的位置,雖然他們看來那裏一片虛無。
“關于小方同志,他什麽也沒有說,但是他站在那兒,一直站在那兒…”
屋裏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我看見大叔不經意的抹了抹眼角,周副部長轉身走出了門外,大哲和雲希明也都紅了眼睛。
2
我走到門外,看見紅着眼睛的周副部長。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小方同志?”我問他。
他沒有說話,也許是說不出話,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陸大叔帶我們去了方曼曼所在的病房,她的病房和陳隊長的緊挨着,我忽然就覺得那種感覺很微妙,兩個相愛的人,彼此僅僅隔着一堵牆,卻無力相見。一個活着,一個死去,卻無法互通彼此的想法,活着的不願死去,已死的不願往生,他們也許隻是以自己的方式想要守護對方。
我示意大叔我自己進去,陸大叔,雲希明和大哲都自覺的停在了門口。沒有第一次的時候那麽抵觸了,我自然而然的走進了病房,一進門就看見了陳隊長。他看到我并不驚訝,隻是微微笑了笑。
“隗團長,你來了。”
“嗯,你…爲什麽守在這兒?”我說話依然有些哽咽。
“我在等曼曼,她一個人會孤單吧。”
“方同志也許也在等你,需要我幫你傳個話麽?”我問他。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了,是我沒能堅持住,先走了一步。”陳隊長語氣裏滿是愧疚。
“不能怪你,這個結局是遲早的。”我拍了拍陳隊長的肩膀,他愣了一下,也許對于我能碰到他這件事有點驚訝,但是轉瞬又微微笑了一下。
我走到方曼曼身旁,她真的是一塌糊塗,如果她還有意識,如果她面前有一面鏡子,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被自己的這副樣子吓死吧。心電監護儀上顯示的心跳非常微弱,但是卻很有節奏,那一下一下的曲折的節奏有點像是一種無聲的抗争。我走到她面前,仍然不敢正視她的面孔。我閉上眼睛,憑感覺俯下身子,在她耳旁說了一句話。
“小方,陳隊長在路上等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得到,我隻是覺得我應該這麽做,必須這麽做。
過了不久,方曼曼做出了反應,心電圖上的波折變得混亂,最終變成了一條直線,心電監護儀發出了刺耳的“滴滴”聲。我看了看一直站在我身後的薊子洋。
“能再辛苦你一趟麽?”
他沒有回答,轉身飄了出去。
3
過了一會兒,空氣和之前一樣詭異的晃動了一下,薊子洋回來了,身後站着一個年輕的看上去比我大兩三歲的女孩子。她長得不是太漂亮,單眼皮,臉頰消瘦,但是我注意到她很白淨,有一頭烏黑的長發,穿着和陳隊長一樣款式的工作服,修剪着整齊的指甲。她生前一定是一個安靜的愛幹淨的女孩子。
陳隊長看着方曼曼,眼睛裏充滿柔情。
“這位是隗團長,她有能看見我們的本領。”陳隊長壓抑着自己的喜悅,向方曼曼介紹我。
“你好。”方曼曼沖我微微一笑,她的聲音很清澈,出奇的好聽。“抱歉,吓到你了,我這個樣子…好醜…”她看了看自己的死相,臉色也變得尴尬起來。
“沒事的,剛才隗團長看見我,那樣子才更醜。”陳隊長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
方曼曼嘟着嘴,還是不願意看自己死去的樣子。我想也是,每個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吧,誰願意接受自己這樣的慘狀。
“時間不能太久了。”薊子洋在一邊掃興的催促。
“走吧。”陳隊長牽起方曼曼的手,跟在子洋身後。
“陳隊長,曼曼,關于你們的意外,我很遺憾,希望你們一路走好。”我象征性的說了一段臨别贈言,沒想到方曼曼突然停了下來。
“也許根本不是意外呢?”她冷冷的說。
“不是意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我焦急的問她。
她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跟在陳隊長身後,消失在一片虛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