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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間沒辦法形容我看見的這個到底是什麽,但是從輪廓上可以隐隐約約看出是個人。鋪着白色床單的那種醫院專用的單人床上,又鋪了一層塑料墊,有點像做烘焙時候用的油布。
塑料油布上躺着的這個“人”,我幾乎找不出什麽人的特征了。他渾身赤裸,幾乎每一寸皮膚都呈現出一種赤紅色,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潰爛,皮膚因爲過度潰爛變得很薄,很多地方能夠看到血管和骨骼,脂肪不見了蹤影。我尤其不敢看他的頭,頭發全都不見了,因爲反反複複的潰爛和流膿,他的腦袋像一個腐爛變質的西瓜瓤,腐爛在他臉上留下很多洞,黃綠色的濃水淌的到處都是。他去世的時候閉着眼睛,眼皮薄的可以看見眼球,眼球呈現土黃色,鼻子完全找不到了,嘴的地方隻有一個深可見喉的大洞。
他渾身都散發着腥臭的味道,即使屋子裏有足夠的濃重的消毒水味,那腥臭的味道依然揮之不去。我感覺他不太像個人,更像是臭水溝裏撈上來的一堆不知道什麽構成的垃圾,我腦海裏回想起《下水道的美人魚》裏的鏡頭。我感覺到我早飯的煎蛋和火腿在胃裏倒騰,我手裏緊緊攥着大哲給我的塑料袋,閉上眼睛,面向牆壁站着,盡量不去想我身後有什麽。
大概過了十分鍾吧,我覺得這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雖然我和這個陳隊長素不相識,但是照片上長相清秀的一個人,變成這樣,心裏還是很難受。禁不住有點害怕,接了這樣下地的活,不知道我的死相會不會也是這副德行。
感覺到空氣詭異的晃動,我閉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薊子洋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旁邊站着“陳隊長”。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爲剛剛變成鬼魂,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不過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薊子洋一樣變成接近實體,他和照片上一模一樣,但是更有精神,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一灘自己,又看了看我。
“抱歉,隗團長,可能吓到你了。”他滿懷歉意,彬彬有禮,我對比面前的他和床上那個,心裏更難過了。“之前我并不相信鬼神什麽的,不過現在…”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自嘲的笑了笑。
“您還是叫我陰陰吧,我隻是想問問您地下的情況,您知道,我的這個能力比較便利,用這種方法叫您,打擾到您長眠了。”
“哈哈”陳隊長朗聲笑了笑,“有什麽可打擾的,我這一覺恐怕要睡很久呢。”
我沖他點點頭,感覺他生前應該是個很豁達的人。
“子洋,陳隊長可以在這裏呆多久?”我問。
“我凍結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兩小時吧。你們抓緊時間。”子洋說完轉身穿牆走了出去。他剛剛一走,陳隊長就長出了一口氣。
“剛才那位…是你的朋友?”他小心翼翼的問。
“嗯,是,怎麽了?”
“沒什麽,他是個讓鬼也很害怕的存在…總覺得很恐怖…”陳隊長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我身邊,和我并排站在簾子後面,我想他或許不願意一直面對着自己的死相吧。
“陳隊長時間有限,我們說正事兒吧,那天在考古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陳隊長沉默了一下,慢慢說道:“太可怕了。”他身子晃動了一下,顯然是對于當時發生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然後他平複心情開始給我叙述當天的情況,事情并不複雜,但是陳隊長叙述的很詳細,我根據他的叙述整理了一下思路,那天發生的事情,大緻是這樣的。
大約一個月前,城新村的村民們在修村裏公路的時候發現了一些瓷器罐子的碎片,那是一段繞在村子身後的偏僻小路,這一帶地勢比較平坦,村民大多外出務農,村後這條路一般沒有人走,還是鎮上爲了新農村建設才特意囑咐把村裏小路也修正一下。
這個村裏原本也是以農業爲主,但是村後小路旁邊的一大塊空地是一塊荒地,種什麽都長不出來。來了好幾位農業學家,都說是因爲重金屬超标,不适合耕種。村裏别的土地平攤到各家以後,各家的土地面積都不夠,農民掙不到錢,就紛紛選擇出門打工。
山東原本是農業大省,這樣一整個村都出門打工的情況,其實很少見。
發現了的瓷器罐子很快被送到了省裏,爲了防止消息洩露引來無知村民的哄搶,陳隊長帶領着山東省考古隊,在最短時間内抵達了現場,聯系當地武警對該地區進行了保護。經過初步的勘探,出土的都是清朝乾隆年間瓷器,都是民間作坊的品質,應該是年代久遠形成了小範圍的塌方,在周圍實地考察之後,陳隊長他們找到了墓地的入口,并确定了墓地是簡單的“1”字型墓地,應該隻是普通的中農階級的墓地,帶有少量陪葬品。
考古和盜墓最大的區别就是速度,盜墓講究的是快,最短的時間,盜出最值錢的東西,考古卻不是,務必要還原古墓的原貌,即使是一塊磚頭都要封存編号,都具有考古價值。所以找到入口之後又進行了細緻的清理工作,終于在十天前,他們打通了墓地坍塌的大門。
具陳隊長形容,大家都很激動,争先恐後的要求進墓勘探,考慮到之前的勘探工作并沒有發現危險,隊裏又大多都是年輕人,大學畢業生居多,陳隊長思量再三,決定三十人的考古隊有二十二人進墓,隻留八名年紀大了的同志,研究已經發掘出的文物。
陳隊長很自責,他說,就是因爲他的這個決定,害了全隊的人。
“也不要那麽悲觀,也許他們還有救,現在醫學很發達的。”我安慰他。陳隊長搖了搖頭。
“你知道爲什麽我會在這裏麽?我們全隊所有進墓的二十二個人,全都在這裏,每人一個房間,知道我們爲什麽不去醫院麽?你沒發現這屋子裏沒有任何治療設備麽?”我忽然也意識到,一間躺着重病員的屋子,爲什麽沒有任何治療器械?!隻有一架心電監護儀。沒有呼吸機,沒有輸液架,什麽都沒有。
“我們其實就是在這裏等死。”陳隊長說話的聲音很弱,我的心情和他的語氣一樣絕望。
終于講到了重點,那天考古隊一行22人,全部輕裝上陣,事前他們做過空氣質量檢測,墓裏的空氣質量良好,大家都攜帶了必須的物品,發掘設備,藥品,防毒面罩,照明設備等等,幾乎已經是萬無一失。
下到墓地裏面之後,兩邊全是磚牆,陳隊長說他注意過,那磚牆溫度比平常的牆要低,墓地入口處是一個很小的陪葬室,裏面有少量的陪葬物品,已經清理出來了,穿過陪葬室應該就是主墓室了。陳隊長帶着大家往裏走,沒想到裏面竟然是一條很長的墓道,比大家之前預測的要長的多,終于走了差不多200米了,前方出現了一道門。
悲劇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個姓金的大學生,第一次下墓,看見墓門非常興奮,沖過去就想把墓門推開,他剛剛接觸到大門,就發生了變故,大量的有毒氣體從牆縫裏噴出來,之前沒有發現那些磚縫竟然後面有東西。
“我隻呼吸了一口,就覺得嗓子裏火辣辣的,疼的說不出來話了,我趕緊掏出防毒面罩,扣在臉上,但是沒有任何用處。”陳隊長說。
之後大家決定撤離,但是所有人都出現了中毒情況,不僅如此身體也開始潰爛,起泡。通訊設備沒有辦法使用,拿在手裏像是握了一塊熱炭一樣,燙手。最關鍵的是,大家都發不出聲音,嘴裏,嗓子裏都開始起泡,頭發滋滋的冒煙。
大家開始往出口跑,很快就跑不動了,開始三三兩兩攙扶着往外走。陳隊長說後面的事他不知道了,他眼前最後的景象是墓室的入口的白光,之後他失去了直覺,直到他死去那一刻,他也不知道他怎麽走出的那個墓地,怎麽來到這裏。
“我想,我應該是在墓地裏就已經失明了,但是,我們沒有感覺,隻是憑着本能向外跑。”陳隊長說的很平靜,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悲痛。“那門一定有什麽古怪,你們一定要小心。”
這時薊子洋飄了進來,示意我時間到了,我點點頭,恭敬地望着他帶着陳隊長離開了。我沒有立刻離開那間屋子,也許是對陳隊長的爲人很有好感的緣故,我甚至覺得他的屍身也沒有那麽恐怖了,我在等子洋回來,有些事情,我還要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