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居然要我去勾結朱賊?!”愛猷識理答臘的手迅速搭上了劍柄,雙眼目當中怒火翻滾。
支撐着他推翻自己父親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後,可以快速中興大元,掃蕩紅巾群賊,将罪魁禍首朱屠戶千刀萬剮。然而,沒等奪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屬下之一居然勸他去向朱屠戶求助,如此荒誕的提議,怎麽可能不令他怒火萬丈?!
倉促之間,其他文武幕僚根本來不及仔細分辨伯顔的提議底合不合理。趕緊快步擋在了愛猷識理答臘身前,同時嘴裏大聲呵斥:“伯顔,你太過分了!還不趕緊向殿下謝罪!”
“伯顔,你大白天喝酒了麽?滿嘴說胡話?!切莫說朱屠戶根本不會幫咱們。即便他真的會派來人馬,萬一事成之後他的人馬不肯離開,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鬧!你一介武夫,隻管奉命殺敵就是。沒事兒幹瞎出什麽馊主意?!
“是啊,你天天說哈麻勾結淮賊。你引朱屠戶的人來大都,此舉與哈麻何異?!”
......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顔理解不了大夥的苦心,繼續堅持他的荒誕言論,逼着愛猷識理答臘痛下殺手。
然而那副萬戶伯顔,卻是個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驢脾氣。明知道同僚們都是爲了自己好,卻梗着脖子,理直氣壯地咆哮:“你們才糊塗!你們全都是糊塗蟲!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麽會說胡話。老子現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結淮賊,是爲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議太子殿下向淮賊求援,卻是一心爲國。這兩件事情出發點就不一樣,怎麽可能混爲一談?”
“有什麽不樣,還不都是勾結?”
“胡說,全是胡說,趕緊跪下,向太子謝罪!”
“滾,滾下去睡你的糊塗覺去,别丢人現眼!”
......
衆幕僚急得滿頭是漢,不停地沖着伯顔跺腳眨眼。倒不是他人緣有多好,而是爲做事情之前,先殺一大将,實在有損士氣。
伯顔卻根本不領大夥的情,像吃錯了藥一般,繼續低聲咆哮,“當年唐高祖起兵之時,還跟突厥人借過五百狼騎呢。其得了天下後,還不是照樣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誰見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讓來着?什麽叫勾結,狼狽爲奸,共謀私利是勾結。借力打力,借刀殺人,是睿智!”
這幾句話裏頭,例子倒也舉得恰當。非但讓衆人刮目相看,愛猷識理答臘緊握在劍柄上的手,也立刻松開了許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将居然半點而自信都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了敵人身上,他依舊無法咽下這口氣。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戶憑什麽給你派兵?況且朱屠戶見到有機可乘,豈不會立刻揮師北上?屆時,他派來大都城的死士裏應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鑒!”伯顔仿佛早就直到妥歡帖木兒會有此疑慮,又梗着脖子施了個禮,氣哼哼地說道,“朱屠戶此刻正在八閩與泉州蒲家眉來眼去,哪那麽容易掉頭殺到北方來?即便知道了咱們事情,也隻能隔着幾千裏的路幹瞪眼睛。其二,末将剛才向您提議找淮賊幫忙,卻沒說跟淮賊借兵。隻要那邊能派出三五百死士過來助陣,主公您在關鍵時刻就能打别人一個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卻不足以占據大都城以爲其他各路淮賊做内應。過後若是他們賴着不走,主公您調遣十倍兵馬圍上去,殺光他們易如反掌!”
“嗯?”伯顔眉頭微微一跳,握在劍柄上的手指又松開了數分。淮安軍的戰鬥力如何?作爲大元監國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則也就不會将中興大元放在剿滅淮賊之前了。登基之後立刻點起傾國之兵打過去,又能轉移群臣和百姓的視線,又能豎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擺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軍的戰鬥力越是強悍,他将這群虎狼引到大都城内之後,局勢失控的風險也就會越大。一個把握不住,好好的黃雀在後,就變成了獵人更在黃雀之後了。到頭來白白爲朱屠戶做了嫁衣!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先前被他質問過的李國鳳卻扯開嗓子,大聲說道:“殿下,殿下當心,此計萬萬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内部之争。萬一引入了淮賊,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認賊作父。即便僥幸得手,也難安百官和将士們之心!”
“啊?”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皺起眉頭,将目光轉向李國鳳。不過這回,他的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的憤怒。李國鳳這厮膽小歸膽小,行事卻穩重第一。絕不會像伯顔那厮,總是恨不得把頭頂上的天給捅出個窟窿來。
“伯顔将軍也不要着惱!”搶在伯顔開口指責自己之前,李國鳳又朝後者拱了下手,快速補充,“将軍先前的提議,也并非沒任何可取之處。淮賊之所以戰力驚人,無非仗着其火器犀利,铠甲堅固爾。若是能利用海上貨運之便,趕在大事發動前,從淮賊那邊弄一批拉線手雷和鎖子甲來。即便我等的謀劃功虧一篑,殿下也可以指揮東宮侍衛殺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後,再想辦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這話,嘶!”“狡兔三窟!”......
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眉頭緊鎖。其他一衆文武幕僚,也紛紛側過臉去,低聲交頭接耳。
李國鳳這厮讨厭就讨厭在,總是把事情往最壞處想。但他的話,也不能說毫無道理。俗語雲,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萬一大夥所謀不成,惹得皇上發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總比困在城裏等死強。況且妥歡帖木兒素來看中太子,即便發現太子對他無情,氣消了之後,卻未必真的願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兒!
聽着周圍嘈嘈切切的議論聲,愛猷識理答臘好生委決不下。想斷然否定這個提議吧,卻又怕自家親娘到時候真的臨陣退縮,讓自己單獨去面對父親的力量。想依計去聯絡淮安軍吧,又怕對方獅子大開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着劍柄在屋子裏頭徘徊了好半晌,終于,把心一橫,低聲道:“李詹事,令弟國雄能跟淮賊那邊聯系得上麽?現在去買铠甲和火器,是否來得及?”
“時間上應該沒問題,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給察罕帖木兒去個信,讓他在路上多耽擱幾天!”李國鳳想了想,鄭重回應。“此事關鍵在于一定要瞞過哈麻。直沽市舶司裏頭,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走漏消息。至于聯系,倒是不太難。全天下誰不知道淮揚商号的第一大股東就是那個所謂大總管府。隻要在直沽港裏找到淮揚商号的貨船,就不難将殿下的意思帶到蘇賊明哲那裏!”
“根本不用那麽費勁,若說通淮,誰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順着哈麻家在大都城内的産業捋,肯定能把淮賊的細作翻出來!”伯顔在旁邊撇撇嘴,不屑地補充。
“沒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愛猷識理答臘被他說得心裏好生煩躁,瞪圓了眼睛,大聲命令。“馬上下去,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再放他進來。下去,馬上!”
“末将遵命!”伯顔的臉色紅得就像烤熟了的雞屁股,躬身行了個禮,倒退着走出門外。
愛猷識理答臘懶得在這個莽夫身上多浪費功夫,迅速将目光收回來,繼續跟衆人商量怎樣以最小代價弄到淮賊的武器和铠甲,如何避免淮安軍趁機北犯等諸多緊要大事。
衆文武見他已經松了口,就不再藏着掖着。紛紛開動腦筋,群策群力地尋找對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誰也沒留意到,伯顔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後,接下來又去了什麽地方?
而就在衆人忙得無暇他顧的時候,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顔,卻已經來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馬由缰地在街道上轉了幾個圈子,然後忽然側轉坐騎,悄然拐入了一條非常肮髒混亂的胡同當中。
跳過淌滿污水的深坑,轉過散發着熏天臭氣的糞堆。讓開躺在胡同中央等死的幾個乞丐,揮鞭抽飛三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就在整條胡同都快到盡頭的時候,猛然間,他又拉住了坐騎,緩緩走到了一處挂着暗黃色燈籠的雞毛小店門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還是住店啊!”正蹲在門口鬥蛐蛐的夥計被突然出現的戰馬吓了一大跳,趕緊堆起笑臉,熱情地詢問。
伯顔用力揮了下馬鞭,兇神惡煞般問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餓了,在家買過三斤醬驢肉。今天忽然想起來味道不錯,就再來買十斤。有麽,有就趕緊給我拿上,價錢好說。沒有現成的,就趕緊給老子去殺驢。老子就在這兒等着!”
“有,有,沒别人的,也不能沒您的。客爺,趕緊裏邊請啊!”小夥計精神猛地一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随即,猛地拉開雞毛小店旁的柴門,将伯顔和他的戰馬,一并給扯了進去!
刷。燈籠熄滅,黑漆漆的胡同之中,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