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魯莽了,差點誤了丞相的大事。”羅文素先前臉上仿佛還還帶着些委屈,聞聽此言,立刻跪在地上紅着臉拱手,“死罪,死罪!”
“起來,起來,客氣的話就不用說了!”杜遵道歎了口氣,雙臂再度用力,“你我原本都是先主帳下重臣,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是爲了輔佐少主。但凡事是要多花些心思,小心謹慎。畢竟眼下不比當年。當年你我造反不成,頂多是自己掉腦袋罷了。而如今,你我如果一招不甚,少主、主母,還有你我各自身邊的人,全都要萬劫不複!”
“丞相!”羅文素感動得兩眼發紅,緩緩站起身,低聲回應,“丞相所言極是。下官記住了。還請丞相将心思放寬點兒,畢竟,萬一哪天您累垮了,讓我等,讓少主讓咱們大宋國可怎麽辦啊?!”
說到這兒,他的眼睛裏瞬間滾出了兩行熱淚,一顆顆落在地上,簌簌有聲。
“鞠躬盡瘁耳!除此,老夫還有什麽辦法?”杜遵道笑了笑,傲然搖頭。“你也不必難過,少主乃天縱英才,他總有長大的那一天。咱們,咱們不過是在此之前,爲他看好這個家罷了。用不了太長時間,也就是兩三年的事情。兩三年麽,老夫還支撐得住!”
說着話,他真的覺得自己心力憔悴。手扶住廊柱,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咳,嗯嗯,咳咳咳......”
“喀嚓!”又一道閃電淩空劈落,照亮他花白的頭發和胡須。
“丞相!”羅文素又動情地喊了一聲,靠過去,擡手替杜遵道輕敲脊背。“丞相,那該歇一歇也要歇一歇,養足了精神,才能收拾那群亂臣賊子!”
“睡不着,老夫睡不着啊!”杜遵道歎着氣,用力搖頭。“老夫當年追随先主起兵,想重建的大宋不是當下這般模樣。老夫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先主。他若問起來,大宋國是什麽樣子,是不是真的如傳說中的那樣?老夫,老夫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交待啊。”
說罷,又是一連串的咳嗽。整個人半趴在柱子上,喘得如将作坊裏的風箱。
羅文素見狀,趕緊加重手上的力氣,朝着杜遵道的後背猛捶。接連捶了幾十下,總算将咳嗽聲止住了。再看杜遵道,臉色由慘白已經變成了紫黑,上下嘴唇,亦是漆黑如墨。
“那件事不是不能做,而是要做,就必須做得幹淨,不能留一絲首尾。”用力推開羅文素,他支撐着自己搖搖晃晃朝書案旁走。“最好能着落在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頭上,甚至潘癞子和彭大兩個也行。教中長老,呵呵,那群沒用的東西,你千萬别對他們報任何希望!”
“丞相......?”羅文素沒想到杜遵道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在這裏,而不是自己的計策過于歹毒。一時間竟然沒轉過彎來,被驚得目瞪口呆。
“對付劉福通不難,難得是如何對付姓朱的!弄不好,你我就是第二個倪文俊!”杜遵道背對着他,好像是在點撥,又好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你不去主動招惹他,隻要咱們動作足夠快,事後将少主搬出來,親自指證劉福通的不臣之罪。那朱重九即便心裏再不滿意,也會受高郵之約的束縛,輕易不敢興兵來犯。而你若是想先下手爲強的話,那睢、谯、徐、宿四地對他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待冬天水退,他跟你我之間便是不死不休之局,任誰出面說和都無濟于事!”
這幾句話,的确全都說在了點子上,不由羅文素不低頭。第三次躬身施禮,他心悅誠服地說道:“左相高瞻遠矚,下官佩服。下官這就去挑選死士。重新謀劃。一定不會讓任何人想到咱們頭上!”
說罷,他毅然轉過身,逃一般走向門口。然而杜遵道卻又突然從背後叫住了他,“回來,此事不急在一天兩天!”
“是!”羅文素心裏猛地打了個哆嗦,緩緩收住了腳步。
“這幾天你還是把心思主要放在劉福通身上!”杜遵道想了想,陰陰地補充“雖然他的行程被風雨所阻,但早晚他都會進城。隻要他進得汴梁城來,老夫,老夫就不想再看到他活着出去!”
“是!”羅文素被話語裏的寒氣凍得打了個哆嗦,肅立拱手。
殺劉福通,奪取對汴梁紅巾的控制權。是杜遵道帶着他和另外幾名心腹謀劃已久的“大事”。但羅文素心裏,卻一直有一種預感,此事絕不會像大夥謀劃時那樣簡單。
首先,劉福通身邊至少帶着四百名護衛,除了進入皇宮的時候外,平素幾乎寸步不離。其次,即便可以成功誅殺劉福通,朱重九也不會真的像杜遵道分析的那樣,被高郵之約束縛住手腳。畢竟,這将是他插手中樞的最好機會。隻要他以給劉福通報仇爲名,帶領淮安軍殺向汴梁,屆時,恐怕沒有幾個人願意出來抵抗他的兵鋒。
但是,此時此刻,羅文素卻沒勇氣勸杜遵道罷手。首先,此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如果敢在這個節骨眼兒表現出絲毫猶豫,下一個被杜遵道喝令推出去斬首的必然就是他!
其次,即便杜遵道能夠懸崖勒馬,恐怕劉福通在不久的将來,也會對杜遵道痛下殺手。畢竟汴梁是整個大宋國的都城,劉福通不可能容忍自己出兵在外之時,後方還埋着一顆早已點燃了引線的掌心雷!
正忐忑不安間,卻又聽見杜遵道低聲詢問,“你今天又去見彭大、趙君用和潘癞子他們三個了麽?這三家夥怎麽說?願意不願意跟咱們一道共同輔佐少主親政?!”
“彭大今天下午冒雨帶着他的親信出城打獵去了,據說半個月内不會回來!”羅文素心中一凜,趕緊今晚最應該該彙報的事情合盤托出,“趙君用給了小弟半塊兵符,說隻要丞相需要,他麾下的三千重甲,随時可以拉出來匡扶宋王。潘癞子最近生病,不敢見風。咱們派去探望的人隻留下了禮物,沒帶任何消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