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鋪天蓋地的炮擊雖然與蕲州城的北牆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卻已經讓倪文俊和他的手下人心惶惶。
突然掉頭殺回來的陳友諒等人,更是令倪家軍上下不知所措。
戰,他們肯定能輕松将陳友諒所率領的烏合之衆殺個精光光,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淮安軍已經走到了什麽位置?不知道朱重九的兵馬會不會緊跟着就殺到眼前來?更不知道淮安軍這次前來争奪蕲州,所出動的兵馬是三千五千,還是三萬、五萬?!
如果是後者,恐怕答矢八都魯都要退避三舍,倪家軍更沒有必要留在城牆上做無謂的掙紮。
戰場上,一分鍾的耽擱,往往就能決定生死。
對士兵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主帥做了錯誤決策,而是主帥遲遲不做任何決策。
就在倪文俊在爲去留問題猶豫不決之時,陳友諒已經帶領其麾下的烏合之衆沖上了城頭。擋在他前面的倪軍将士,要麽被他親手劈翻,要麽被張定邊和張必先二人揮刀砍死,被殺得節節敗退。
“倪文俊,還不趕緊逃命?!”陳友諒偏偏撿了便宜還賣乖,扯開早已嘶啞的嗓子,大聲嘲笑,“你的蒙古主子都逃了,你這條老狗瞎堅持個啥?趕緊夾着尾巴滾蛋,看在同事多年的份上,本将軍饒你不死!”
“倪文俊,趕緊逃命,爺爺饒你不死!”
“倪文俊,你主子已經滾蛋了。你個當奴才的還不趕緊去追?!”
張定邊,張必先兩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揮刀向前沖殺,一邊大聲叫嚷。
“倪文俊,趕緊逃命去吧!”
“倪文俊,你主子早就滾蛋了!”
......
衆幸存下來的勇士,紛紛開口附和。聲音不算響亮,但每一句,都好像狠狠抽了倪文俊一個大耳光。
“老子先殺了你!”倪文俊被氣得七竅生煙,瞪着通紅的兩隻眼睛,就準備跟陳友諒拼命。才朝前走了三五步,就聽見城牆外有人亂哄哄地喊道,“丞相,丞相快走。淮安軍,淮安軍殺過來!”
“丞相快走,蒙古人自己跑了,弟兄們,弟兄們根本擋不住淮賊!”
“丞相.....”
“丞相.....”
一個人喊聲倪文俊可以充耳不聞,但幾十人同時示警,卻讓他瞬間又亂了心神。踉跄着又向前挪動了好幾步,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咬牙切齒地吩咐:“撤,立即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撤,趕緊撤!”衆叛匪等得就是他這句話,霎那間,如蒙大赦。掉轉頭,順着雲梯兩側支柱就往下溜。
“斷後,留下一隊人斷後!!”倪文俊氣得大喊大叫,不得不親自點将,“夏柳松留下斷後,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慢慢來!”
“遵命!”被點了到了名字的親兵百夫長夏柳松不得不答應,硬着頭皮帶領自己麾下的弟兄,迎戰陳友諒。
好在後者也是強弩之末,一時半會兒,倒不至于要了他的小命兒。趁着雙方再度陷入僵持的機會,倪文俊果斷推開擋路的弟兄,搶了一架雲梯,快步沖下。
“倪文俊,有種别跑!你個有爹養沒爹教的孬種!”陳友諒冷眼看到倪文俊從城頭上消失,立刻追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叫。
張必先和張定邊兩人所帶領其他弟兄聞聽,精神頓時又是一振,刀光過處,人頭滾滾。負責替倪文俊斷後的夏柳松等人,則徹底失了士氣。或者轉頭逃命,或者被陳友諒身旁的烏合之衆沖上來砍死,潰不成軍。
“去死!”張定邊手起刀落,從背後将百夫長夏柳松劈下了城牆。随即單手朝雲梯上一搭,就準備沖出城外,繼續追殺敵軍。
“回來!”陳友諒一把抓住了他的絆甲絲縧,用力搖頭,“别逼傻狗進窮巷!咱們回頭,去迎接淮安軍!”
“嗯....?!”張定邊猶豫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陳友諒的意思。倪文俊不敢在城頭上多做停留,是怕淮安軍趕過來,斷了他退路,甕中捉鼈,并非就是怕了他和陳友諒。而萬一大夥追出了城外,追到了倪文俊随時都可以跑路的曠野當中,後者便不再有任何顧忌。真的反咬一口,大夥即便不死也得落一身傷。
而回頭去接應淮安軍,任務就輕松多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沖入城内的官兵,如今早已經撤得幹幹淨淨。西城外縱使零星還有些歪瓜裂棗,也應該屬于被答矢八都魯故意留下來的“尾巴”,士氣和戰鬥力都不值得一提.....
想到這兒,張定邊對陳友諒佩服得五體投地。将血淋淋的鋼刀一擺,扯開嗓子高聲叫喊,“弟兄們,走,跟三哥去迎接淮安軍!咱們早日合兵一處,殺鞑子一個屁滾尿流!”
“合兵一處!”
“合兵一處!”
此刻在幸存下來的大多數天完将士眼裏,陳友諒就是一尊金甲天神。無論發出什麽谕旨,都必須無條件遵從。
接下來大夥所看到的事情,也證明陳友諒的判斷的确英明無比。從北牆敵樓一直走到西牆敵樓的遺骸處,除了被丢下的傷重等死者之外,大夥沒有遇到一個還能站起來的元兵。
從馬道下了城,又沿着城門追出了半裏之外,大夥所遇到的阻擋也是微不足道。隻需要稍稍努力一沖,斷後的元兵就立刻開始潰退,敵我雙方,都沒有多大傷亡。
“答矢八都魯老賊退得倒是果決!”張必先追得興趣索然,将刀往地上一戳,喘息着說道。“好歹也是一省丞相,連淮安軍的面兒都不敢見,他也不嫌丢人!”
“黑燈瞎火的,他哪知道來了多少淮安軍!”陳友諒也緩緩收住腳步,喘息着搖頭,“不過我估計老賊也不會真的就這樣一走了之。以他的秉性,甯可舍掉一部分兵馬,也得給淮安軍填點兒惡心!”
話音剛落,就聽見東南方一陣爆豆子般的脆響,緊跟着,無數黑影在星光下跌跌撞撞。有得向北,有的向南,人的哭喊聲和戰馬的悲鳴聲攪作一團。霎那間,仿佛地獄的大門忽然被炸碎,百鬼夜奔!
“是淮安軍!老賊給淮安軍設下了套兒!”張必先又驚又怕,望着陳友諒的眼睛,脊背上冷汗滾滾。
“三哥,三哥你真神了!”
“陳将軍,咱們該怎麽辦?!”
......
其他将士亂紛紛地開口,煙熏火燎的面孔上,寫滿了對陳友諒的崇拜。
“不用急!老賊舍不得下大本錢!”在一片期盼的目光當中,陳友諒信心十足地擺手,“留下的人不會太多。充其量,就是給淮安軍一個下馬威。讓淮安軍覺得他不好對付而已!咱們這就趕過去,剛好能給淮安軍壯壯聲勢!”
說着話,他将手中鋼刀一舉,帶領大夥轉頭奔向正南方。才走了兩三步,便又聽到了一陣爆豆子般的聲響,“呯!呯!呯!呯!呯!呯!呯!......”
夜空下,跑動的人影更多,哭喊悲鳴聲也愈發凄厲。
“排铳!!”沒等大夥停下來發問,陳友諒就搶着解釋,“到底是朱總管親手**出來的嫡系,這配合,可比咱們的人娴熟多了。蒙古人即便派出了騎兵,恐怕也讨到任何好處!如果.....”
“呯!呯!呯!呯!呯!呯!呯!......”第三波射擊聲接踵而至,将他的話淹沒在狂暴的旋律當中。
緊跟着,就是第四波,第五波和第六波。淮安軍不知道派了多少火铳手登岸,射擊的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不多時,回聲和火铳聲就混在了一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這......”陳友諒張了張嘴巴,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受上次出使揚州的影響,他對火器的重視程度,在整個天完國都首屈一指。他麾下弟兄火器配備的數量,在整個天完國也是數一數二。但他卻無法判斷,到底得用多少兵馬,采取怎樣的戰術,才能把火铳使得如此狠辣!
速度絲毫不亞于弓箭,甚至比弓箭還要快上半分。如果雙方都是密集陣形忽然遭遇......
對毫無防備的一方來說,那簡直就是大屠殺!擡起頭,陳友諒再度望向星空。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比鉛塊還沉重,每跳動一下,聲音大得亦猶如驚雷!
“呯!呯!呯!呯!呯!呯!呯!......”同一個星空下,一波彈雨飛過,将手持盾牌的元軍打得七零八落。
“吱——!”禦侮校尉盧四猛地吹動哨子,命令隊伍中的火槍手交換位置。
站在長槍手身後的第一火槍手都立即小步後退,同時将铳口指向地面,将火藥殘渣甚至未能擊發的鉛彈,從火铳的前端倒了出去。
第二火槍都則緩步前行,與倒退回來的第一火槍都交換位置。然後将燧發槍舉到肩膀處,沖着亂作一團的元軍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呯!......”槍聲如豆,對面的元軍立刻又被削去了整整一層。剩下的殘兵不敢再做任何停留,慘叫一聲,轉身便逃!
“吱——!”又是一聲尖利的哨音,從盧四嘴裏發出。聽起來與先前那聲沒有任何差别。做爲講武堂的第一批畢業生,他對各種号令都娴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