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本身存在着許多缺陷,比起這個時代的其他官僚機構來,淮揚大總管府的效率還是高出了很大一截。會議開完的當天上午,足夠裝備一整個團的新式火槍和一百支升級版神機铳,連同相應的彈藥,就劃撥到了第五軍手中。當天下午兩點,第五軍都指揮使吳良謀的身影,也急匆匆地出現在了大總管府的書房之内。
“你上次總結出來的四疊橫陣,我覺得很不錯。所以這次新式迅雷铳和神機铳一造出來,我就立刻想到了第五軍。這裏邊,都是我能想到的進一步戰術完善方向,未必正确,你拿去參考!”雙方分賓主落座之後,先說了幾句場面話,朱重九随即拿起一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笑着遞給神情略微有些緊張的吳良謀,“這一仗,我不要求你攻城掠地,以實驗新火器的威力,并且完善新戰術爲主。蕲州南面臨江,西側靠水,背後還有兩座高山,守起來難度應該不會太大。但需要提防的是友軍中的内奸,倪文俊畢竟是天完朝廷的左相,樹大根深。他跟徐壽輝之間的沖突,責任也不完全在他頭上。所以蕲州城内,難免有人會同情他。或者對徐壽輝已經絕望,準備交出城池換取自家的活路!”
“是,都督教誨,末将一定牢記于心!”吳良謀起身敬禮,雙手接過資料。
“坐吧,沒有外人,不必這麽拘束!”朱重九舉手給吳良謀還了個禮,笑着補充,“因爲不準備讓你去攻城略地,戰後咱們淮安軍也不準備在蕲州那邊駐紮。所以這次你去,隻能帶第五軍團的一部分精銳戰兵。數量你自己來定,但是要跟水師那邊協商。首先,要滿足守住蕲州,打退敵軍的戰略目标。其次,因爲路途遙遠,中間還隔着朱重八和彭瑩玉的地盤,所以要仔細考慮糧草辎重的補給問題。免得出現什麽以外,或者天氣原因,水師那邊一時無法給你輸送物資,你自己就立刻斷了頓。第三,就是要考慮傷亡問題,因爲這一仗不是在家門口,也不是爲了咱們自己而戰,如果傷亡太大,弟兄們的士氣肯定會受到影響。身爲主帥,你必須通盤考慮,不得一味地貪功!”
“末将明白!”吳良謀想了想,用力點頭。“末将準備采取輪戰之術,先帶兩個旅過去。然後每隔半個月,從水上再運一個旅替換下其中一個。這樣,蕲州城内,随時都會有兩個旅的戰兵防守。而替換下來的那個旅,則可以回到揚州繼續休整,同時總結作戰經驗!”
“辦法不錯!”朱重九嘉許地點頭,“新式迅雷铳和新式神機铳的樣子,估計你已經看到了。最大改動就是把火繩引火改成了燧石擊發。速度提高了許多,但啞火率也跟着成倍的增加。特别是對于訓練不足的新手,臨陣時啞火情況恐怕要超過三成。另外,燧輪和扳機的壽命,百工坊隻能保證在四百次擊發以上。如此一來,火槍的日常保養和維護就需要專門培訓。你和煥吾、德山三個心思細密,我希望打完了這仗,你們能給我提出一套相對完整訓練的方案出來!”
“末将知道,末将一定不負都督所望!”吳良謀想了想,再度用力點頭。
“其他零碎事情,也都寫在紙上了,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今天不跟你多啰嗦。”朱重九笑了笑,起身吩咐,“下去練兵吧,估計徐壽輝的信使,不會來得這麽快。你應該還有幾天時間做戰前準備!”
“是!”吳良謀立刻起身行禮,轉頭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腳跨過了門坎兒,卻又慢慢倒着退了回來,“主公,末将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裝,你倒是繼續裝啊,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去?!”朱重九瞪了他一眼,笑着撇嘴,“滾回來,有屁就趕緊放。别跟個應聲蟲似的,好像我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一般!”
“主公,末将,末将知錯,請主公寬宥!”吳良謀緊繃着的肩膀,立刻松弛了下來,轉過身,滿臉讪笑,“末将是心裏有愧,所以才不敢造次。絕對沒有對主公絲毫不滿的地方!”
“有不滿意的地方,也盡管說。我好像沒禁止過你們說話!”朱重九又瞪了他一眼,笑着吩咐,“真要是存心收拾你的話,我早下令奪你的兵權了。不會一直等到現在!”
“主公相待之恩,末将絕不敢忘!”吳良謀趕緊笑着給朱重九拍了一個大馬屁,然後讪讪地說道,“韓老六那厮,的确辜負了主公的信任,他自己也後悔莫及......”
“怎麽,你覺得他很冤枉麽?”朱重九将眉頭一皺,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冷。
“不冤,不冤,他罪有應得!”吳良謀站直身體,用力擺手,“末将以爲,主公已經很念舊情了。如果交給末将處理此事,少不得送他全家去挖煤!”
“你吳佑圖能下得了那個狠心才怪!”朱重九笑了笑,不屑地搖頭。“沒等動手,他先哭兩嗓子,估計一切就都揭過去了。弄不好,你還得反過來給他賠禮道歉!”
“末将,末将,.....”吳良謀腦門上開始出汗,滿臉通紅。臨來之前,他的确是受了韓老六的托付,來試探一下自家主公的态度。沒想到目的還未達成,自己的底細卻先被揭了個清清楚楚。
“算了,有情有義不算壞事,但把握好了度就好。畢竟咱們是準備立國,而不是占山爲王,大稱分金!”見吳良謀窘迫成了如此模樣,朱重九擺擺手,笑着安慰,“你是個好将軍,日後也必然是個帥才。但你還做不了一個文官,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
“末将一定牢記都督教誨!”吳良謀額頭上汗水變得更多,舉手再度給朱重九行禮。
朱重九笑了笑,舉手還禮,“去吧,替我帶話給韓老六。他既然喜歡送人情,即就把因傷退役的老兵都給我照顧好。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還不知道把握的話,那就怪不得我刻薄寡恩了。畢竟我現在是整個淮揚的大總管,一言一行,都要影響到咱們所有人今後的前程!”
“是!”吳良謀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再度轉身離開。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酌情考慮!”朱重九卻從背後叫住了他,然後轉身取了筆,飛快地在自家掌心寫了一個名字,“記住這個人,如果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刻下手除掉,不需要考慮任何人的态度,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請示!”
“是!”吳良謀心裏猛地打了個冷戰,仔細看了兩眼,然後大聲承諾。“末将絕不會辜負主公信任!”
“去吧!”朱重九笑着揮手,慢慢走了幾步,将吳良謀送出書房門外。
後者則将資料放進一個皮口袋中,跨在肩頭匆匆而行。三兩步出了大總管行轅,飛身跳上馬背。在親兵的護衛下一路風馳電掣。直到回了軍營當中,才輕輕對着天空吐了口氣,然後拉緊戰馬的缰繩,半晌沉吟不語。
“怎麽了,沒求下來情?都督至今還不肯原諒六子?!”副都指揮使劉魁正等得心急,聽到中軍帳外的馬蹄聲,趕緊起身迎了出來。
“主公根本沒有怪過他,何談原諒不原諒!”吳良謀笑了笑,嘴角隐隐帶上了一點兒苦澀。
沒過多責怪,所以自然無從原諒。在自家主公眼裏,韓老六早就成了一個普通文官。該受處罰時就按照規矩處罰,該立功受獎時就按照規矩升遷。當年的并肩而戰情義,早已消耗殆盡。
“不會吧,主公既然還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就說明沒有放棄他!你是不是領會錯主公的意思了?!”劉魁根本沒聽懂吳良謀的意思,裂開嘴巴,低聲質問。
“用心做事吧,都督對咱們第五軍抱的期許很重。你我今後隻管好好帶兵打仗就行了,别多管閑事。畢竟保着都督坐上江山,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而想坐穩江山,凡事就就不能沒個規矩!”吳良謀看了他一眼,大聲叮囑。
“那....那.....”劉魁還是不懂,急得抓耳撓腮。
行軍長史逯德山卻笑着拉了他一把,低聲說道:“不是跟你說了麽,别瞎操心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福緣。咱們是武将,就該幹武将的事情。其他事情自然有文官來權衡。至于韓老六,以他那護短的脾氣,去負責安置傷兵,未必全是壞事!”
“的确如此!”心中默念着一個人名字,吳良謀疲憊地點頭。
如果是兩年前的都督,絕不會給自己下這個暗示。那時候的都督身上缺乏帝王之氣,卻如朝陽般光明。
都督變了,早已不是當年黃河畔拎着把殺豬刀跟敵人拼命的朱八十一。而自己和大總管府内的很多人,卻還沒意識到這種變化。至于這種變化到底是好是壞,吳良謀也說不清楚。也許對于淮安軍整體而言,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對于具體到其中某一個人,卻不盡其然。
正如都督自己所言,他現在是整個淮揚的大總管。
而都督将來,則必将是開國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