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太重,推一車銅錢買貨的感覺肯定不會太好,而随着原始水動力工業的鋪開,淮揚經濟肯定會越來越活躍。所以發行一種面值較大,又便于攜帶貨币勢在必行。而紙鈔的信用,已經被蒙元君臣徹底給弄臭了大街,因此留給淮揚的選擇,也就剩下了貴金屬貨币一種。
這個想法,倒很容易就被大夥接受。因爲往來的大食商人,經常會攜帶一些金銀貨币入境。他們所攜帶的銀元和金元,因爲鑄造精美、重量統一,往往能換到比本身所含金屬價值更高的商品,并且廣受民間富戶追捧。
“微臣鬥膽,請在銀元之上,造金元。以鎮府庫!”張松最大的本事就是舉一反三,緊跟着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以往來揚州的海商,經常攜帶大筆銀子。導緻銀價非常不穩。微臣記得,有一年銀價暴跌,一兩番銀竟然換不到一千錢。而幾個月之後,就又漲到了兩千以上!”
“我記得,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支大食人的船隊,從倭國帶來了整船的銀子!”蘇先生的回憶立刻被勾了起來,咬牙切齒的補充。“那一年,徐州城内許多小門小戶都折騰得很慘。倒是那些大戶,平素家裏就存着金豆子的,基本沒受到啥波及。”
“你們說是大食人,他們從日本朝中國販運白銀?他們後來怎麽不再運了?”朱重九的眉頭跳了跳,迅速找到了問題所在。
如果張松和蘇先生兩人不提,他也許很難想起來,在另外一個時空,從明朝中晚期起,就會出現大量白銀流入的情況。導緻銀價在明代出現劇烈波動,直接對國家的财政造成了威脅。而這些白銀,主要來源地就是日本。大明的走私商人們隻需要拉着整船的銅錢過去,換了白銀回來,就會賺得盆滿缽圓。(注1)
很顯然,最初發現這一項大生意的,不是明朝本土商販。而是當初世界上最爲活躍,也最爲開放的阿拉伯商人。但之後阿拉伯商人爲什麽放棄了白銀和銅錢的雙向走私買賣,進而退出了華夏周邊海域,就不得而知了。
“風暴,據說是造孽過多,惹得龍王爺動了怒。裝滿銀子的海船被卷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吓破了膽子,再也不敢胡折騰了!”蘇先生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隐隐還帶着幾分大仇得報的快意。
“那些大食人膽子大得很,估計是賠光本錢,才不再做白銀生意的。否則,他們才不會怕什麽龍王爺!”張松的話則一針見血,說明了導緻大食人放棄白銀銅錢貿易航線的真正理由。
“應該是這麽個道理!大食人俱是見利忘義之輩,不賠光的本錢,絕不會收手!”逯魯曾對大食人的厭惡更甚于張松。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冷笑着補充。
“既然如此,張主事剛才之言便不是杞人憂天。咱們必須再鑄一些金币,以備不時之需!”朱重九接過逯魯曾的話頭,笑着總結。
無論大食人撤出的具體原因到底是哪個,很顯然,日本的銀礦,在這個時代已經漸漸被發現、開采,并且逐漸開始向中國進行大量輸出。如此,淮安軍若是再以白銀爲主要貨币,就會面臨着極大的金融波動風險。所以,搶先一步,用黃金來穩定整個貨币體系,便是一記未雨綢缪的妙招。至少會讓新錢币的信用顯得更有保證,而不會像某位千古大帝那樣,錢越鑄越小,成色卻越來越差。(注2)
對于這個結論,衆人也沒有任何異議。畢竟這年頭即便是大戶人家,都懂得藏一些黃金來以備不時之需,更何況淮揚這麽大的基業。并且就眼前的發展勢頭上來看,大夥對今後問鼎逐鹿之事,個個心中都充滿了自信。早一步做準備,将來出兵争霸時的底氣也就越充足。
“那就這樣定下來,由内務處主事張松負責,工局主事黃正和大匠院主事焦玉幫襯,從即日起,着手督造金銀銅鋼四種錢币。”見大夥的意見基本上達成了統一,朱重九稍加斟酌,開始将任務落實到人。“金元和銀元可以稍晚,銅錢和鋼錢的樣子,半個月之内,必須給我拿出來。”
“是!微臣定然不負主公所托。”内務處主事張松興奮得骨頭都輕了幾兩,躬身下去,響亮地答應。
“務必多準備幾份,屆時在議事堂裏,大夥一道進行篩選!”看了看臉色仍然有些不快的逯魯曾,朱重九又笑着補充。“在這期間,無論張主事找到哪個,大夥都必須盡全力支持!”
“臣等遵命!”逯魯曾無可奈何,隻好帶頭答應。
在場很多人都跟他一樣,非常瞧不起張松的人品,所以對朱重九的決定,心裏都帶着幾分不滿。但眼下整個淮揚系正出于高速上升期,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所以大夥也沒時間給張松拖後腿。被後者找上門之時,能幫忙就皺着眉頭幫上一把。實在幫不上忙,也會盡力給後者指一條明路出來,以免耽誤了自家主公的事情。
于是乎,銅、鋼兩種錢樣的打造工作,倒也進行得飛快。隻用了短短五天,張松、黃老歪和焦玉三人,就把拿出了三種方案出來。朱重九依照先前的承諾,将三種錢樣都拿到到議事堂中,當衆展示。然後讓大夥各抒己見。又用了短短半個時辰,就決定了最後的設計方案,交給百工坊去開爐試制。
“微,微臣,微臣有個不情之請!”盡管是最早一批徐州班底,黃老歪一到正式議事之時,依舊覺得頭皮發緊。雙手捧着大夥最後挑選出來的母錢,結結巴巴地向朱重九施禮。
“黃主事有話盡管說!”朱重九知道他的根底,擡擡手,盡量和顔悅色地鼓勵。“就像咱們倆都在百工坊内一樣,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錯了對了都沒關系!”
“那,那微臣就鬥膽,鬥膽請大總管,移駕到了錢坊。親手,親手給鍛床,開光。不,開,開機!”黃老歪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密,嘴巴也越發地不利落。
“呵呵....”四周圍,傳來了低低笑聲。所有文武,都努力繃緊嘴巴,低下頭,不讓自己的目光與朱重九發生接觸。後者最恨别人拿他當佛子,曾經無數次公開強調,他自己不是什麽彌勒轉世,更跟什麽這教那派沒半點兒關系。但很多人,特别是百工坊和大匠院的匠師們,卻依舊固執的認爲,自家大總管是欲蓋彌彰。依舊固執的認爲,隻要朱佛子在場,大夥就諸事皆順。包括镗制槍管的成品率,都會陡然提升許多。
“你是想讓我來鑄這第一枚銅錢對吧!”在低低的笑聲中,朱重九臉上的肌肉反複抽動。最終,還是忍住了将黃老歪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踹翻在地的**,而是更加和氣回應道:“好,正巧本總管今天事情不多,幹脆跟你一起去。”
迅速側過頭,他目光從衆人臉上逐一掃過,“你們幾個,還有祿長史、蘇長史,以及各局正副主事,今天就跟我一道去江灣的錢坊走一趟。看看咱們淮揚的制錢是怎麽造出來的,以免今後說起來,心裏頭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臣等遵命!”被點了将的衆人偷偷白了黃老歪幾眼,然後無可奈何地答應。
自有徐洪三出去備好了四輪馬車,大夥沿着原始水泥鋪就的官道,疾馳向南。一會兒功夫,就駛入了戒備森嚴的江灣新城。然後又穿過了四、五道明崗暗哨,最終,馬車停在了城南一處隐秘所在。
“這裏邊從東向西,分别是制炮坊、造槍所和制鏡坊,錢坊就設在最靠水邊的那座大房子裏。目前隻有一台鍛壓機,如果試制合格的話,大匠院那邊會陸續送新的鍛壓機過來!”一進了自己熟悉的地盤,黃老歪身上的畏縮感覺就徹底消失。指着全封閉式院子内一棟棟高大的磚房,滿臉自豪地向衆同僚們介紹。
淮揚系的核心人物,都知道江灣新城深處隐藏着這一絕密所在。但經常有機會過來開一次眼界的,卻隻限于逯魯曾、蘇先生、陳基、羅本以及工局内部的寥寥十幾位。其他人要麽是在炮坊剛剛搬遷到位那會兒才來過一次,要麽是隻在遠處遙遙地看過幾眼,心中隻能落下個粗略印象。今天得以走到近處,立刻被探入江面深處那一座座巨大的水車,驚得目瞪口呆。
注1:這裏朱重九的記憶有明顯錯誤。事實上,白銀大量流入,并沒對明朝經濟産生緻命打擊。但白銀流入因爲西班牙在馬尼拉對華人的大屠殺和歐洲戰争而出現斷流,卻給了大明經濟緻命一擊。參見《洪業———清朝開國史》
注2:在中國古代,大多數王朝在繁榮時期,鑄造的貨币都比較精良。銅的含量占到六成,乃至七成以上。國庫也會有比較充足的金銀儲備。凡是鑄造劣質銅錢者,都會被視爲對百姓财産的公開掠奪。掌權的皇帝也注意臉面,盡量不去鑄造“惡錢”,“白錢”,以防遺臭萬年。唯獨所謂的雍正大帝,下旨鑄造銅四鉛六的劣錢。還美其名曰,爲了杜絕民間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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