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哥威武!”
“俞哥厲害!!”
“俞哥轟得對,換了我,也拿大炮轟死他!”
禁閉室内,又傳出一陣陣喝彩之聲。幾乎每一名近衛都覺得俞通海的做法沒什麽問題。朱重八想從淮安軍手裏頭搶地盤,就該狠狠教訓他。至于雙方彼此之間的盟約,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内。
他們幾個光顧着高興,跟在朱重九身後的路禮卻吓得臉色蒼白。三步兩步沖過去,用腳狠狠朝門上猛踹,“今天誰當值,給我出來!你們幾個,全都一起出來!”
“團長——?”衆親衛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來人是路禮,又迅速恢複了冷靜,“團長,您别生氣。我們看俞哥是個英雄.....”
“夠了,都給我滾出來。楊老三,從今天起,你一撸到底。我會将此事告知軍法處,剩餘的懲罰他們會依律執行!”路禮氣得兩眼冒火,沖着當值的夥長楊老三大聲咆哮。
這回,衆親衛終于知道闖了大禍,一個個低下頭,貼着牆壁往外蹭。俞通海兀自喝得高興,看了一眼路禮,低聲嗔怪,“行了,老路。他們幾個是被我拉進來的!給我個面子,好歹我也是近衛旅出去.....,主公!”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看着路禮拼命在眨眼。連忙擡起頭,向外觀望。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魂飛魄散,“主公,末将,末将......”
“我聽見了,你也是近衛旅的老資格了。我當年就這麽教你們的?視軍中規矩如兒戲!”朱重九面沉似水,冷笑着說道。
怪不得俞通海敢于擅自決定向朱重八的艦隊開炮,原來自己身邊的所有人,從長史蘇明哲到普通一兵,都視軍令如兒戲。而這還是在自己身邊,放到其他幾個軍團下面,恐怕更是爲所欲爲。
人一鑽死牛角尖,就根本無法保持理性。隻覺得自己先前諸多努力,全都一無所獲。曆史依舊會按照其慣性隆隆前行,除了皇位上的那個人,可能從重八變成了重九,其他一切完全照舊。
越想,他越是失望。連呵斥俞通海的興趣都提不起來了,冷笑幾聲,轉頭就走。這下,可讓俞通海和路禮等人徹底慌了神,趕緊追出來,搶在自家主公的側前方舉手行禮,“報告主公,末将馭下不嚴,請主公責罰!”
“報告,主公。末将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責罰你作甚?我這個主公倒行逆施,辜負爾等良多!”朱重九用肩膀撞開二人,大聲冷笑,“至于你俞大将軍,連禁閉室都能當酒館子的人,我更不敢招惹!”
“主公!”路禮和俞通海聞聽,心裏愈發惶恐,雙雙跪倒在地,大聲祈求,“主公,主公切莫生氣。我等,我等甘領任何處罰!”
“反正你等心裏都不服,處罰有何意義?”朱重九歎了口氣,繼續搖頭而行。原本魁梧的身影,此刻顯得分外孤獨。
平等、自由、契約、兼容,這些在朱大鵬看來簡直像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簡單的理念,與朱重九所處的環境居然格格不入!無論他付出多少汗水,隻要稍不留神,就有人拼命将車輪向後拽。
“服,我服,末将心服口服!”俞通海撲上前,雙手抱住朱重九的大腿,“主公對末将恩同再造,末将,就是讓末将去死,末将也心服口服。主公,主公不要生氣,末将,末将這就回去關自己禁閉,永遠都不再出來!”
朱重九不想再聽,俯身下去,掰開俞通海的胳膊,繼續大步立開。他今天是真的有些傷了心,覺得自己在世間根本屬于多餘。假若沒有自己存在,十幾年後,蒙古人的殖民統治一樣會被終結,漢家江山一樣會重整。胡大海、徐達、劉伯溫等人,一樣會名留青史。而自己的出現,不過是做了朱元璋原本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沒任何影響。
俞通海見狀,吓得魂飛魄散,又急追了兩步,再度抱住朱重九的雙腿,“都督,都督不要生氣。末将這條命都是你的。你要殺就殺,要打就打,千萬不要對末将不聞不問。末将,末将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啊!”
“末将,末将從小被狗皇帝貶爲編戶,朝廷不拿末将當蒙古人,周圍鄰居也不拿末将當漢人。末将當了水匪都不受同行待見。隻有都督,隻有都督,從沒在乎過末将是哪一族,從沒把末将當作另類。嗚嗚,嗚嗚嗚嗚.....”開頭幾句,他還隻是爲了給朱重九順氣。說到後來,卻真的動了感情,俯身在地,嚎啕大哭.
“都督,都督,末将,末将也是見到了都督之後,才知道要活出個人樣來!”路禮在旁邊聽了,眼圈立刻也紅了,跑到朱重九身前,跪地叩首,“末将雖然是李帥的親信,但當初在徐州城時,就發誓要追随都督。都督對末将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末将就記得。如果沒有都督,末将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活成什麽樣子!”
“都督教導末将實話實說不要憋在心裏,都督教導末将懂得聆聽别人的想法不要一意孤行。可是都督,末将不欠那朱重八任何東西,都督不準末将對付他,末将無論如何都不明白您到底是什麽用心啊!”
說着說着,他也是淚流滿臉。
朱重九聽了,心裏則是五味陳雜。自己知道朱元璋在另一個時空曆史上做過的那些事情,自己佩服朱元璋是個大英雄。自己念着朱元璋有重整華夏之功。可俞通海、蘇先生、路禮他們不明白。他們隻是按照這時代最普通人的最本能想法,選擇自己的行爲。他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努力壓制心中的本意,選擇對自己這個主公盲從...
自己跟身邊這些人,既有兄弟之情,又有同生共死之義,自己可以強令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事情。但自己所堅持的那些理念,他們卻聽都沒聽說過。并且如果按後世“投票表決”原則的,此時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少數派,而他俞通海們,卻代表着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
“起來,都起來吧!”想到這兒,朱重九幽幽地歎氣。“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
“都督,都督如果還生氣,我就不敢起來!”俞通海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一塌糊塗。
“我說過,淮安軍不行跪拜之禮,爾等忘了麽?”朱重九把眼睛一豎,厲聲怒喝。
這句話,可比溫言撫慰更管用,俞通海和路禮兩個人雙雙跳了起來,舉手行禮,“是,主公。末将,末将這就去領軍法!”
“都給我回來!”朱重九又輕輕歎了口氣,大聲命令。
大夥希望自己去做那個出口成憲的皇帝,自己如果逆着大夥的意思而行,則同樣是個獨裁。這圈子,無論怎麽繞,好像終點都是一樣。
“是!”路禮和俞通海二人像被踩了刹車一樣踉跄着站穩,挺胸拔背,聽候處置。
“當時的情況,和州軍來意不明。你沖着他們的戰艦開炮,手段固然過于激烈,站在純軍事角度,卻也不能完全算錯!”看着俞通海的眼睛,朱重九非常坦誠地說道。這一刻,他決定暫時不想着另外一個時空的那些治政理念,不考慮另外一個時空中朱元璋的影響和作爲。
“都督!”俞通海眼圈又是一紅,舉手行禮。這一段時間,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其實非常大,特别是涉及到族群問題。剛剛經曆了蒙元七十年血腥統治的百姓,很難接受一個蒙古将領向友軍開炮的事實。雖然以當時情況,他不開炮的話,就無法阻擋和州軍渾水摸魚的行爲。
“但高郵之約既然還在有效期内,我也不能對你的行爲視而不見。至少在三年之内,咱們淮安軍還沒有以一己之力,扛住天下群雄圍攻的本事。所以,我必須給外界一個交代!”舉手給俞通海還了個禮,朱重九繼續說道。
“末将,末将甘領任何責罰!”俞通海紅着眼睛垂下頭,用很小的聲音回應。這樣的結果,其實在回揚州的船上,他就想到了。人無信不立,而自家主公又是《高郵之約》的發起者,天然占據了盟主的身份。如果自己都不肯遵守的話,日後又怎麽可能用這個盟約去約束别的豪傑?!
“那好!”朱重九艱難地笑了笑,聲音陡然轉高,“長江艦隊轸宿分隊提督俞通海,從今天起,你被撤消在長江艦隊中的一切職務,降爲陪戎副尉!”
“是!”俞通海的身體微微一僵,然後啞着嗓子答應。剛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水師官職丢了,好在還能繼續留于淮安軍之内。憑着自己的本事,多立幾次戰功,也就又能重新站起來。
“陪戎副尉俞通海,從今天起,離開水師,去膠州組建青島護航隊。爲前往倭國交易的商船提供護航服務。海門船塢仿制的五艘大食縱帆船在加裝火炮之後,會編入青島護航隊序列。等改進過的福船下水,也會優先補充給護航隊。”朱重九頓了頓,繼續補充“護航隊暫時歸大總管府直轄,不算在淮安軍行列。其他各項職位待遇,與淮揚商号等同!”
“這.....”俞通海一時無法接受如此多的信息,呆呆發愣。直到後腰處被路禮狠狠捅了一下,才木然地給朱重九敬禮,“是,主公,末将定然不負所托!”
“希望你把你這份果決和很辣,用在海盜身上!”朱重九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吩咐。“另外,我會将俞通淵也調過去協助你。你們兄弟倆算是水師世家,盡快給我打造出一支遠洋艦隊來。腳下這片土地太小了,殺來殺去沒什麽意思!而外邊,海闊天空!咱們在窩裏橫不算本事,像大不列颠,像大食人那樣,把船隊開到萬裏之外才是真本事!”
“是!末将,末将若辜負了都督,甯願提頭來見!”俞通海終于明白了朱重九的意思,興高采烈地賭咒發誓。
“還有你!”朱重九故意不看他的歡喜表情,将頭轉向路禮,“馭下不嚴,關禁閉五日。五日之後,也去青島護衛隊任副統領。時刻盯着俞通海,免得再受他的拖累!他将來如果再犯了錯,你就一道連坐。沒有道理可講!”
酒徒注:朱重九的第一繼承人是徐達,上一段文字寫成了胡大海。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