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時間了!說一千道一萬,最關鍵的問題還要歸結于一個,那就是,脫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
如果蒙元朝廷多給他一點時間和信任的話,脫脫完全可以把朱屠戶活活耗死。對此,李漢卿一直深信不疑。
淮東自古就不是産糧區,去年張明鑒剛剛給朱屠戶那邊制造了六十萬災民,今年脫脫又給淮揚送過去了一百餘萬。即便每天隻給兩碗稀粥吊命,也足夠把朱屠戶那點兒家底兒吃個幹幹淨淨!
并且一百多萬人需要解決的,不光是吃飯、喝水。其中老弱婦孺還需要衣服蔽體,需要房屋,哪怕是最簡單的茅草棚子來藏身。而那些青壯,則迫切需要找到事情做,來幫助全家人重新站立起來,擺脫靠人施舍度日的尴尬境地。如果朱屠戶不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希望的話,情急之下肯定有一部分人會铤而走險。
隻要内亂一起,朱屠戶就不得不從前線調兵去滅火。而隻要他将刀子對準百姓,哪怕是占足了道理,先前苦苦積累下的好名聲,也會毀于一旦。屆時,脫脫麾下的三十萬大軍就能從容過河,徹底将淮安軍斬盡殺絕!
所以,單純從戰略層面,脫脫一直占據了絕對上風。如果方國珍再如約封鎖住揚子江面,阻止南方的糧食進入淮東,不出三個月,連淮安軍就得面臨絕境。朱屠戶根本不可能永遠龜縮下去,日漸緊張的形勢,會逼着他必須殺過河來跟脫脫速戰速決。而一旦失去了黃河和淮河兩道天險的防護,在平原之上,淮安軍即便火器再強悍,都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
但是,朝廷偏偏不肯再給脫脫更多時間。哪怕是短短一個月,都等不及! 在李漢卿眼裏,脫脫是個蓋世英雄,驕傲且自信。如果他還有選擇的話,絕不會考慮采用刺殺手段來解決問題。那根本不是個常規手段,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成名的将領會使用刺殺來赢取戰争。此計隻要拿出來,就等同于承認自己已經無法在戰場上打敗對手。而萬一行刺失敗的話,肯定會對自己一方的軍心和士氣帶來滅頂之災!
“丞相三思,三思啊!.”想到行刺失敗所帶來的後果,李漢卿又動情地叫了一聲,流着淚哀求,“那朱屠戶,素有當世項羽之稱。萬一,萬一您有個閃失,這,這三十萬大軍誰來統領?如果連這三十萬精銳也喪失殆盡,朝廷,朝廷還能支撐得了幾天?!”
“叫你寫,你就盡管去寫!”脫脫将臉孔一闆,大聲呵斥,“莫非你也不肯再用心替老夫做事了麽?那更好,老夫這下算是徹底赤條條無牽無挂!”
他知道李四隻對自己一個人忠心,所以特地放了狠話去逼。果然,李漢卿聞聽之後,眼淚立刻嘎然而止,“好,既然丞相這樣說,小四替你寫了這封信就是。但無論如何,會面之時,還請丞相務必帶上小四同行!”
“好!”脫脫不想再于同一件事情上過多糾纏,毫不猶豫地點頭。“那就帶上你,咱們兄弟要麽一起建此奇功,要麽一起去閻王老子那邊做伴,誰都不抛下誰!”
“丞相勿忘此刻之言!”李漢卿咬着牙回應了一句,從書架上取來紙筆,趴在地上,将給朱重九的信一揮而就。
“再等三天,三天之後,你派人給朱屠戶送去。然後盡量跟朱屠戶約好了,在本月底前見面。”仔細将信檢查了一遍,脫脫說話的語氣再度放緩,“在上船之前,老夫會将營中所有事情都交托給蛤蝲。雪雪既然已經來了,相信數日之内,皇上還會再派其他援兵。太不花、月闊察兒、哈麻三個,亦是敢戰之将。即便老夫真的有什麽閃失,他們三個當中任何一個,都足以代替老夫掌管起這三十萬大軍。”
“三個隻會紙上談兵的草包而已!”李漢卿心裏悄悄嘀咕,卻不打算繼續勸阻脫脫。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的射雕手還沒到,跟朱屠戶那邊信來信往,也需要一些時日。有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聯絡好人手,趁脫脫毫無防備,給其披上一件黃袍。
在忙忙碌碌中,三天的時間就過去了。李漢卿怕脫脫生疑,不敢明着耽擱時間,立刻派了一個能說會道的,帶着脫脫蓋了印的親筆信,去給朱屠戶下書。
那使者上個月接洽走船換将時,已經去過淮安城一趟。清楚自己隻要不故意找死的話,朱屠戶絕不會痛下殺手。因此毫不猶豫地接了書信,坐上小船,悠哉悠哉地向南岸駛來。
因爲要養活突然多出來的百萬災民,黃河下遊靠近淮東一側,水面上幾乎不分晝夜,都有大量的船隻在撒網捕魚。所以信使乘坐的小船還沒等駛過河面中央,就已經被組織捕撈的将士們給發現。旋即,水師副統領常浩然就親自帶着一艘戰艦迎了上來。
黑洞洞的炮口之下,使者不敢托大。隔着老遠,就主動站到了甲闆上,高舉書信說明來意。常浩然見了,自然也不會刁難他。派小船将其接上戰艦,然後風馳電掣般駛回了淮安城下向朱重九覆命。。
如今的朱重九麾下,人才卻已經不像幾個月前那般匮乏。除了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之外,通過科舉選拔,還錄用一大批前來謀取功名的讀書人。其中楊畢、詹書、劉柄三個因爲名列甲等,按照上次科舉考試之後人才安排的先例,直接被送到參謀本部,出任參謀一職。
這個時代讀書人雖然少,但能讀出些名堂的人,肯定智商都不會太低。因此大夥将脫脫的書信傳閱了一遍,立刻就猜出了此舉背後可能暗藏殺機。
“恭喜大總管!”新晉的參謀楊畢急于表現,第一個站出來,笑呵呵向朱重九拱手,“前一段時間大總管的釜底抽薪之計,想必已經見了效。否則,以老賊脫脫的本事,絕不會出此下策。其名爲河中約談,實乃暗藏禍心。隻要大總管不上他的當,用不了多久,老賊就得死在其政敵之手。”
“以屬下之見,重開運河水道這等小事,大總管直接回一封信答應了脫脫即可,哪裏用得着雙方在河上面談?!”另一位新晉的參謀詹書也拱了拱手,笑呵呵地給朱重九出主意。
“是啊,大總管日理萬機,哪有功夫陪着老賊閑聊。直接回一封信打發了便是。”參謀劉柄笑了笑,滿臉驕傲。
與上一批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不同,他們這批,對淮安軍的前途更爲看好,相信以目前的态勢,朱重九早晚必會定鼎九州。所以言談之間充滿了自信。根本不認爲拒絕了脫脫的邀請之後,會對淮安軍的士氣造成什麽不良影響。
“依微臣之見,主公倒不妨先答應下來!”因爲對淮安軍的了解更深入,馮國用想法,多多少少與楊畢等人有些差異,“反正雙方不可能共乘一舟,隻要船上都不安裝火炮,脫脫想玩什麽花樣,最終結果隻可能是自取其辱!”
“不可!主公不能以身犯險。”陳基聞聽,立刻大聲反對。“蒙古人狡詐無信,早在當年南下滅宋之時,就有趁着會面之時,謀殺宋軍大将的先例。那脫脫連炸堤放水之事都做得出來.......”
“主公不妨将計就計,那脫脫乃蒙元擎天一柱,越早除之,我淮揚越能反守爲攻,擺脫眼前困局!”章溢與馮國用同屬于激進一派,巴不得立刻就将脫脫幹掉,因此認爲自家主公冒一些險也很值得。
不是他們兩個對朱重九不夠忠心,而是淮安軍目前所面臨的局勢,其實一點兒都不比敵人那邊好多少。大批的災民嗷嗷待哺,大批的貨物堆積于揚州和淮安兩地的碼頭倉庫中,無法及時販運到沿河各地。而工坊裏的貨物運不出去,淮揚商号和大總管府就無法回流足夠的金銀。沒有足夠的硬通貨,就甭想從來自南方的黑心商販手裏換來糧食....
更何況,眼下大總管府所轄的五個軍中,有四個都集中于淮安。僅剩下吳永淳和陳德兩個,帶着第四軍沿江布防。而揚子江北岸,卻有揚州、泰州、江灣和海門四個戰略要地不容有失,萬一被敵軍偷襲得手,後果不堪設想。
兩派各執一詞,短時間之内誰也無法說服誰。便不悅而同地将目光轉向朱重九,等待其做最後決斷。
“你們都認定了,脫脫會铤而走險?”朱重九卻掃了衆人一眼,猶豫着發問。事實上,他本人對脫脫的印象倒沒有那麽差。雖然後者曾經炸堤放水,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在此同時,脫脫對被其俘虜的紅巾軍将領,卻沒做任何虐待。這一方面是由于有淮安軍義釋俘虜的例子在先,老賊不想絕了今後所有被俘元将的生路。另外一方面,則說明了此人生性驕傲,不願意做得比他眼裏的反賊都不如。
誰料在對脫脫人品的判斷上,衆參謀卻是異口同聲,“胡虜素來不知道義爲何物,主公不得不防!”
“那就多帶幾名好手跟朱某一起去就是!”朱重九微微一愣,大笑着做出決定,“讓傅友德和王胖子陪着我一起去,朱某就不信,有他們兩個在場,誰還能近了朱某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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