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朱八十一稍加琢磨之後,迅速點頭,“等送走了張士誠他們,我立刻派人送你過黃河!不過你得給我記住,到了那邊不要禍害百姓。否則,縱使朱某想拉你一把,其他各路紅巾也不會放過你!”
“是!末将遵命!”王宣喜不自勝,趕緊躬身拜領。
自打聽說了張四和王克柔兩人的事情之後,他就一直謀劃着要給自己弄一塊地盤兒,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豈能不喜出望外?!至于勿害百姓什麽的,即便沒有朱八十一叮囑,他也會注意約束軍紀。原因無他,高郵宣言裏頭說得明白。誰要禍害了老百姓,别人就可以随便去吞并他的部衆與地盤。而如果他沒禍害百姓,其他紅巾諸侯想要吞并他,就是打當初主持定盟者的臉,朱屠戶和芝麻李等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朱八十一卻不知道王宣肚裏早已經将利害關系看了通透,見此人答應得痛快,忍不住又笑着叮囑道:“你既然是地方望族出身,應該知道,如果地租收得高了,佃戶們就甯願背井離鄉,也不會再從你家裏租田種。其實治理地方也差不多是同樣道理,若是待百姓太苛刻,等同于逼着他們逃走。不如賦稅少收一些,積聚一些人氣。人多了,糧賦自然就多了,其他各項雜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大總管教訓得是,末将一定會把這番話牢牢記在心裏,時時對着去做。末将前些年跟在脫歡不花身後助纣爲虐,就曾經發現過,凡是那些百姓揭竿而起的地方,幾乎無一不是官府盤剝過重的緣故!”王宣趕緊又施了禮,信誓旦旦地保證。
“嗯,你明白就好!”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嘉許地點頭。自己這個朱公路是當定了,扶植起來一個孫伯符不算,還要再扶植起兩個王玄德來,說不定日後還有什麽張孟德,李孟德。不過這樣做,總強過讓這些大好男兒都死在自己手裏。更強過讓他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又不得不重新去投靠蒙元朝廷。(注1)
“我淮安軍内,很多将領都來自黃河以北。王将軍如果去了那邊,請多少照應一些!”逯魯曾心裏想得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找了個機會,低聲敲打。
對于朱八十一這種養虎爲患的做法,他一直都太不贊同。然而當着大家夥的面兒,他又必須維護這個孫女婿的權威,所以隻能采用一些小手段,防患于未然。
那王宣聽了,又忙不急待地點頭,賭咒發誓說自己一定會将弟兄們的家眷照顧周到,絕不敢讓大夥有後顧之憂。否則,祿長史随時都可以提兵過河來問罪。
“你明白就好!”逯魯曾也掃了他一眼,用完全不同的語調說道。
賭咒發誓如果管用的話,大元朝就不會弄得烽煙四起了。但是,值此大勝之際,有些煞風景的話沒必要多講,講出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老夫隻是随便敲打了一番,就轉頭去看戰場上其他情況去了。
此刻的戰場上的剿滅潰兵工作,基本上已經宣告一段落。大批大批的蒙元将士,被人數不到他們十分之一的紅巾軍押着,成群結隊走向運河邊上臨時開辟出來的俘虜安置點兒。已經集起來的就不下兩萬人,看上去黑壓壓一大片。陸續還有從更遠的地方被抓回來的,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運河邊上走。
然而這些俘虜們,除了模樣看上去比較狼狽之外,大多數人臉上卻沒多少恐懼。誰都知道,這回南征主事的人是朱屠戶。朱屠戶抓到當兵的向來是願意留就留,不願意留就發路費釋放。像坑殺、虐俘這種事情絕不會去做。運氣好的話,大夥說不定還能混上幾頓飽飯和一些路費,比先前當兵時還要劃算。
即便是俘虜的蒙古兵,被抓到後也沒顯得如何沮喪。朱屠戶不好殺,無論漢人還是蒙古人,當兵的還是當官的,被他抓到,隻要沒有激起過民憤的話,最多是罰一筆贖身銀了事。而揚州一帶相對富庶,很少發生動蕩,那些蒙古兵平素連城都懶得出,自然也來不及做什麽激起民憤的事情。
唯一看上去比較惶恐的,就是被俘的探馬赤軍。作爲一個先後被女真和蒙古征服的遊牧民族,契丹人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家園。當兵打仗,幾乎是他們這些人唯一的出路。即便被朱八十一不收取任何贖金就地釋放掉,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還能做些什麽?而繼續吃朝廷的糧饷,跟淮安軍做對的話,那一噴就是上百顆彈丸的火炮,又像噩夢一樣刻在了他們的記憶。因此,他們一個個就像行屍走肉般,兩眼空洞,失魂落魄。
“别着急,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兒!”負責看押俘虜的很多淮安軍輔兵,就是從以前的俘虜轉變過來的。見到探馬赤軍們如此模樣,立刻猜出了他們的大緻想法。爲俘虜營的整體安甯起見,主動湊上前,低聲安慰,“你看老哥我,當初就是在黃河邊上被淮安軍抓到的。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别着急,咱們朱總管是個菩薩心腸,絕對不會不給人活路!”
“我隻會打仗!”被安撫者是個探馬赤軍百戶,擡頭看了對方一眼,悻悻的回應。
“那就加入淮安軍呗!瞧老哥這身闆兒,隻要在輔兵營裏熬上兩三個月,還怕當不了戰兵?!即便當不了,留在輔兵營裏也是個當官的,拿的軍饷一點兒都不比戰兵少,并且上頭還不會克扣!”
“不想再打仗了,累了!”探馬赤軍百戶歎了口氣,依舊無精打采。他們以前不是沒有打過敗仗,但敗成今天這般模樣的仗,卻真是平生第一次。這讓他們每個人心裏都籠罩着一股濃重的挫敗感,感覺自己根本不能再上戰場了。即便上了,也适應不了淮安軍的武器和戰術,所以幹脆自暴自棄。
“那就當教官呗!”輔兵頭目看了一眼契丹百夫長的羅圈腿,繼續大聲安慰,“會騎馬的去當馬術教官,會使槍的去當槍術教官,會射箭的去教新兵射箭。隻要你真有本事,絕對耽誤不了。我們輔兵營裏頭,就有好多教官是蒙古人。人家都不在乎,你們跟誰幹不是幹啊?!實在不喜歡住在軍營裏,還可以去官府的小學堂當那個,那個什麽什麽體育教師。天天教一群小孩舞刀弄棒!工錢也不比當兵低哪去,還不用整天把腦袋别到褲腰帶上!”
“真的?契丹人也能當教習?”不光是百夫長,周圍的契丹人眼睛都亮了起來,帶和幾分期盼追問。
解甲歸田,畢竟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他們不會種田,遠在塞外的故鄉,也早就成了一段陌生的記憶。但教一群小孩舞刀弄棒,彎弓騎馬,卻不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契丹人自己的孩,也需要家長從小手把手來教,才能成爲一個合格的士兵。天分、資質上,與其他人的孩沒任何分别。
“真的,不光是契丹人。小學堂,教算數的色目人和教摔跤的蒙古人都一抓一大把。”輔兵頭目點點頭,非常自豪地回應,“不過就是有一點兒,原來那種四等分法不講究了。蒙古人打死的漢人照樣償命,漢人打死了蒙古人,也是一樣!”
“那是,那是!”衆契丹男兒紛紛點頭。他們在蒙元朝廷的四等民族劃分體系,也是一直被當總漢人對待。地位僅高于南方漢人,遠不如蒙古和色目。所以對淮安軍取消等級差别這一點,沒有絲毫抵觸。内心深處,甚至還帶着一點點贊同。
“實話跟你們說吧!咱們家總管啊,是佛轉世!”輔兵小頭目終于如願以償地消滅了隐患,嘴巴立刻就沒了把門的,将聲音壓低了一些,滿臉神秘地透漏,“佛,你們聽說過麽?佛祖眼,衆人平等。根本沒有什麽漢人、契丹、蒙古、色目的差别。都是人,都一個鼻倆眼睛,誰跟誰都一樣!你們哥幾個先在這裏放心歇着,我到别處轉轉去。朱總管是個大好人,咱們可不能耽誤了他老人家的事情!”
說着話,丢下幾個心神大定的契丹人,轉身朝其他俘虜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道,“弟兄們,别着急,都坐下,坐下,放輕松些。你們誰聽說過亂殺無辜的朱總管?沒聽說過吧!沒聽說過就不用怕了。老當初和你們一樣,也是打了敗仗被抓過來的。你們看老現在”
“大都督!”“大都督!”他的話,很快被一陣山崩海嘯的歡呼聲淹沒。朱八十一和毛貴等人走過來了,打了勝仗的淮安士兵們興高采烈地圍攏過去,用自己所知道的方式,向心目的英雄表達最真摯的崇拜。三萬(自己這邊輔兵不算)打十二萬(對方那邊有一個算一個),戰而勝之。朱都督帶領大夥,又一次創造了奇迹。跟在這樣的英雄身後,大夥何愁前程不會光明?!
注1:正史上,張士誠在被朱元璋打擊之後,就曾經一度投降了蒙元朝廷,被封爲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