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好!”第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咬着牙大叫,将目光轉向剛剛奉命趕過來助戰的黃老二,“兩個炮團全交給你,注意,敵軍的弓箭手和弩手,都藏在方陣中央稍微靠前的位置!”
“是!”黃老二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一聲,然後高高地舉起了一面暗紅色角旗,“一軍一旅三團,炮口下調半指,右前方六十步,三組輪射!四軍炮團準備,右前方五十步,接力射擊!”
“轟!”三十門四斤小炮,朝着戰場右側正沖過來的長槍方陣噴出了怒火。有三分之一落在了空地上,砸出一個個巨大的深坑。其餘三分之二則砸進了正在前沖過來的敵軍隊伍,從中央位置砸出了十餘道血淋淋的豁口。近半炮彈去勢未盡,從血泊中跳起來,打着旋沖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元軍,将數名躲避不及的“義兵”當胸掏出一個血窟窿,然後又翻滾着砸向周圍其他人的大腿和腳掌,所過之處,留下滿地的殘肢碎肉。
“轟!轟!”第二輪,第三輪轟擊緊跟着發起,砸入敵軍當中,引發一陣鬼哭狼嚎。緊跟着,又是三輪炮彈淩空而至,填補前三輪留下的空檔,打得元軍屍骸枕籍。
“嗚嗚——嗚嗚——嗚嗚——”元軍的方陣中吹響号角,開始組織弓箭手和弩手進行反擊。早已緊張得臉色煞白弓箭手們,咬着牙在五十步遠處站穩身形,彎弓搭箭,以最快速度将是上千支羽箭射上了空。
“嗖——嗖——嗖——!”紅巾軍頭頂立刻下了一場白毛雨,然而,取得的效果卻非常寥寥。大部分羽箭都被站在最前排的刀盾兵給擋了下來,小部分飛躍了盾牆,卻奈何不了長矛手頭頂的鐵盔和火槍手胸前的半片兒闆甲。濺出數點火星,徒勞地落在了地上。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緊跟着,又是一陣白亮亮的冰雹,迎面急撲而至。元軍中的擎張弩也開始激發了,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展開了一輪平射。這一輪的效果,比羽箭稍微好些,但也非常有限。弩箭隻能平射的性質,導緻他們幾乎沒機會突破紅巾軍的盾牆。而零星幾支從盾牆縫隙穿過者,又要面臨闆甲的阻攔,很難給目标造成緻命傷害。
“換破甲錐,換破甲錐!給我用破甲錐射他!”義兵萬戶廖大亨暴怒,沙啞着嗓子發布命令。
“是!”方陣中的弓箭手和弩手答應着,一邊就小步向前跑,一邊手忙腳亂地更換破甲錐。後一種特制的箭矢,能對付世間大多數铠甲。但有效射程卻隻有三十幾步。他們必須再往前推進一段,才有機會充分發揮出此物的威力。
紅巾軍豈肯再給他們第二次出手的機會?很快,成拍地炮彈便砸了過來,“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将弩手和弓箭手的隊伍砸得七零八落。
作爲整個淮安軍中最早接觸火炮的人,黃老二無論經驗還是眼力,都遠遠超過了其他炮兵軍官。在他的指揮下,每輪轟擊,至少都有二分之一彈丸能落在目标附近區域,三分之一能形成跳彈。接連七八輪射擊過後,品字左側的長槍方陣已經被撕得四分五裂,不得不放緩前進速度,重新整理隊形。
另外兩個長槍方陣,卻在朱亮祖和謝國玺二人的帶領下,将速度加得更快。甩掉自家弓弩手和左翼的廖大亨不顧,全力沖向已經近在咫尺的淮安第五軍和徐州傅友德部。明晃晃的槍鋒,對着紅巾将士的心窩畫影。
“盾牌手和長槍兵穩住陣腳!”第五軍指揮使吳良謀絲毫不爲敵軍的聲勢所動,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命令。雖然明知道火繩槍的有效射程強于弓箭,從開始交手到現在,他卻一直沒有下令開槍。而是不停地用手指在身側曲曲彎彎,計算着敵軍的推進速度,計算了敵軍與自己一方之間的距離!
“站穩,把長矛端穩,咱們的铠甲比他們結實!”
“穩住,穩住,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誰比誰慫多少!”
劉魁和阿斯蘭兩個大呼小叫,端着長矛走到各自的營頭正前方,用長矛指向正在沖過來的敵軍。
敵軍則繼續大步靠近,光是第一波沖上來的,兵力就足足有新五軍的兩倍。然而新五軍的兩個戰兵團卻毫無懼色,在隊伍中的夥長、都頭和連長們的帶領下,排着密集的三列橫隊,像堵堤壩般,堵在了急沖過來的槍潮之前。
“火槍兵,單線排列,上前三步,站在長槍兵身側,舉槍!”新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又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略微帶着一點緊張。從淮安一路打到這兒,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敢頂着火炮轟擊前沖的敵人,佩服之餘,心中亦隐隐湧起了一股驕傲,“這是真正的精銳,擊敗他們,第五軍就能橫行兩淮。擊敗他們......”
“轟!”“轟!”“轟!”臨近的傅友德部那邊,擲彈兵開始發威,沖着對手的頭頂砸出近百枚手雷。元軍朱亮祖部的長槍方陣四處開花,濃煙夾着血霧扶搖直上。然而手雷從落地到爆炸的延時性,卻使沖在最前方的上千名蒙元士卒平安逃過了一劫,扯開嗓子發出一陣瘋狂的叫喊,紅着眼睛撲向了傅友德的将旗。
“殺!”長槍元帥謝國玺也扯開嗓子高喊了一句,帶着身邊的幾十個家丁,身先士卒,全力沖向吳良謀的認旗。那個年青後生是眼前這兩千淮安賊的主心骨。看身闆不像個勇将,如果能一個沖鋒拿下他,眼前的這股淮安賊将不戰而潰.....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眼看着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呼!”對面的吳良謀奮力朝前吐出一道白霧,同時用力揮動手中的暗紅色角旗, “開火!”
“開火!”“開火!”“開火!”三個火槍營的營長相繼揮動指揮旗,将吳良謀的命令傳遍了全軍。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火槍射擊聲響了起來,在不到十步的距離上,朝迎面沖過來的蒙元士兵射出了六百多枚鉛彈。
已經做出突刺準備動作的蒙元士兵們,像被雹子砸過的莊稼一般,瞬間就倒下去了整整一層。那些僥幸沒被鉛彈射中的,也愣愣地停住了腳步,望着對面軍陣中湧起的滾滾白煙,兩股戰戰,茫然不知所措。
太恐怖了,太狠毒了,那淮安賊兵,居然在隊伍中藏着這麽多大铳,并且一直隐忍到現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瞎子都難射失目标。而一旦被火繩槍擊中,目标的軀幹上就從前到後被打出一個碗口粗細的大洞。當場就死得不能再死,任神仙都救不回來!
“火槍兵自由射擊!”吳良謀的聲音,忽然又在淮安中的軍陣裏響起,字裏行間,充滿無法隐藏的驕傲。“其他人,給我向前十步,推!”
“一團,一營,二營,向前十步,推!”一團長劉魁用力端平長槍,大聲呐喊着,帶頭向前走去。仿佛迎面呆立着的敵軍,是一群土偶木梗。
“二團一營,二營,跟着我,向前十步,推!”阿斯蘭不甘于後,也大聲呐喊着,帶領自己麾下的戰兵向前推去。沿途遇到的敵軍,要麽一槍刺翻,要麽奪下兵器踹倒于地,任他們自生自滅。
抵抗微乎其微,第一波冒着炮彈轟擊沖向第五軍的蒙元将士,雖然足足有兩千人。但一瞬間就被火槍直接對着胸口轟死了四百多,剩下的,則是魂飛魄散。看到新五軍将士一個個穿得像鋼鐵怪獸一般,排着密集隊形向自己發起反擊,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直到鋼刀都快砍到了身上,才慘叫一聲,抱着腦袋向後逃去。
“立——定!”一團長劉魁用力猛地将手中長槍向地上一頓,大聲斷喝。十步推完,他近前已經再也沒有站立的敵人。第一波沖上來的蒙元将士要麽被殺,要麽逃走,與後續沖上來的第二波蒙元将士撞在一起,在戰場中央擠成了一團。
“立——定!”二團長阿斯蘭也大喝一聲,将自己的隊伍與劉魁的隊伍肩膀并着肩膀停了下來。對面第二波沖上來的敵軍更多,稍遠處,好像還有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但是他心裏卻沒有半點臨戰的緊張,整個人都顯得氣定神閑。
就在此時,于他身後三尺遠的屍體堆裏,突然跳起一個人影。看起來還像是個大官兒,全身穿着鍍了金的闆甲,手裏揮舞着半截長槍,瘋瘋癫癫。
“來,殺我!!”廬州義兵萬戶謝國玺大口大口吐着血,将半截長槍奮力揮舞。“殺我啊!哪個放馬跟我一戰!放馬跟我一戰。老子是長槍元帥謝國玺,敢戰者速來送死!”
附近所有紅巾将士都憐憫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具屍體。此人身上的闆甲,肯定是花費重金從淮安買的,爲了增加賣像,黃老歪等人在闆甲的胸口上還特地錾出了一頭獅子,并且表面鍍了金。
這樣一套闆甲,市面兒售價至少得一百二三十貫。淮安軍自己的将領都舍不得穿,大部分都拿來交給商販發賣,還有少部分作爲禮物送到了盟友的将領手中。而待它輾轉到了蒙元那邊,售價肯定還要上浮數成,通常沒有有二百貫銅錢根本不可能拿得下來。
也多虧了這套市面上售價超過了兩百貫的闆甲,謝國玺才沒有直接被火槍射出的子彈打個透心涼。然而,彈丸卻和塌陷下的铠甲一道,硬生生擠碎了他的胸骨和内髒。讓他現在即便将斷矛舞得再歡,也不可能活過今晚了。
果然,就在衆人悲憫的目光中,謝國玺猛地向上跳了跳,大叫一聲“殺!”。随即,就如同破了洞的豬尿包一樣委頓了下去,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