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死!抄誰的詞不好,仗着幾分酒膽兒,居然把潤芝先生這阙沁園春給抄了!且不說這阙詞的藝術水平尋常人拍馬也達不到。光是詞中所表現出來的霸氣,恐怕古往今來的詩詞裏頭也能數得着!
然而事到如今,朱八十一想否認這半阙詞不是自己所寫,都不可能了。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再加一個成吉思汗,把曆史上數得着的帝王,挨個給貶低了個遍。除了他這個大反賊之外,尋常書生,誰有膽子寫這種反詞?一旦被“有心人”給告了官,全家的腦袋加一起都不夠砍!
既然是穿越了時空,朱八十一倒是不怕被人追讨版權。但問題又來了,紙上至今還空着的上半阙,讓他朱八十一拿啥來頂賬?這年頭徐州一帶雖然不像朱大鵬所處的二十一世紀那麽暖和,但冬天下雪的日子也屈指可數。更何況詞的上阙開篇就點明了,“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對于一個連徐州城都沒出過幾次的殺豬漢來說,除非是做夢,否則根本不可能看得到。
不過,他很快就顧不上再爲詞的上半阙問題而煩惱了,傳說中的天德黃道日馬上就要到了,他,兩世處男朱八十一該大婚了。
雖然蘇先生和祿老夫子兩個本着,“隻争朝夕,能從簡就從簡”的原則,婚禮的當日,大總管府邸,依舊是熱鬧異常。
因爲男方家中沒有長輩,所以芝麻李拖着病體趕了過來,爲自己麾下已經處于半獨立狀态的愛将主婚。女方則由逯魯曾的兩個弟子輩出面,與男方答禮唱和。周圍的紅巾各路諸侯,凡是得到消息後能趕得及者,都專門派人送來了一份厚禮。甚至連遠在汴梁的劉福通,都派麾下愛将關铎,押送了一船金銀珠寶從黃河上趕了過來。
據說婚禮的一個重大作用是,耗盡新郎新娘的勇氣,讓他們輕易不敢再結第二次。在朱大鵬的記憶裏,也有幾場二十一世紀的婚禮,隆重而又疲憊。朱八十一提前預習過後,基本感覺是婚都是給别人結的,對當事人來說,等同于一場磨難。等輪到他自己,才豁然發現,這豈止是一場磨難,簡直比小時候經曆的那幾場天災都不遜多讓。熬着,熬着,他就徹底失去了自我,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任由周圍的賓客随意擺布。
好在這個時代的風俗相對保守,不怎麽流行鬧洞房。新郎官跟賓客應酬到半夜,被大夥開上幾個善意的玩笑,然後就有長者出面,接下新郎官,與男賓客們繼續開懷暢飲。然後自有男方的兄弟姐妹将他簇擁着送進新房,再由一個兒女雙全的嫂子輩人物弄些五谷朝洗床上一撒,唱上幾首祝福歌。大夥就哄笑着退去,将整個空間完完整整地留給了一對新人。
當洞房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朱八十一才終于恢複了幾分清醒。同時,他悲哀的發現,接下來該怎麽辦,根本沒人教導過自己,而無論是朱大鵬,還是朱老蔫的記憶中,也都同樣是一張白紙。
蠟燭很亮,是淮安城的手藝人用大食國販運過來的鲸蠟,混了龍涎香和蜂蠟做的,點起來還帶着一股股淡淡的甜味兒,很是提神醒腦。在燭台之下,有一個紅漆托盤,上面擺着一雙表面鍍金的長筷子,一個小巧的酒壺,還有一對精緻的鴛鴦杯。左跟右剛好是一對,一雌一雄,含情脈脈,看上去好生溫馨。
距離托盤更遠的地方,則是一個漂亮的茶壺,和幾隻幹淨的茶盞。也由朱漆托盤盛着,精緻中透着幾分奢華。他喉嚨微微動了幾下,咽了口吐沫。起身走到桌子旁,先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茶,大口大口灌了進去。然後卻依舊覺得口渴難當,再倒了第二杯,第三杯,一口一口地往下灌,卻越喝越沒有主意。
“夫君,能,能給妾身也倒一杯茶水喝麽,妾身,妾身蒙着頭,看,看不見路!”一個比蚊蚋嘶鳴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忽然從喜床上響了起來,吓得朱八十一手一哆嗦,半盞茶都潑到前大襟上。
“好,好的!”深吸了一口氣,他舉目四望,确定說話的人肯定是坐在床沿上的新娘子。連聲回答着,倒滿了一杯茶,給對方遞了過去。“給!”
“謝謝夫君!”女子低低的道了聲謝,起身來接。不料視線卻被紅蓋頭所阻擋,腳下絆了絆,跌跌撞撞向桌子角栽了過去。“啊——!”
“小心!”朱八十一手疾眼快,立刻放下茶盞,一把抱住新娘子。溫香軟玉摟了滿懷,紅蓋頭滑歪到一旁,露出一張布滿了紅暈的精緻面孔。
不是霸氣側漏的女hr,也沒有寬邊大眼鏡。是一個臉蛋圓圓還略帶着一點嬰兒肥的妙齡蘿莉,睫毛很長,鼻子有點小,挂着耳環的耳垂紅得透明,宛若兩粒晶瑩的瑪瑙。
“夫君,夫君,蓋頭,蓋頭要用金筷子掀下來的!否則,否則不吉!”小蘿莉羞得半天不敢睜眼,卻掙紮着用手捂住蓋頭的另外一半,低聲提醒。
“啊,還有這規矩,我不知道!”朱八十一的心神瞬間從不可知的二次元世界被拉回,托着嬰兒肥小蘿莉大步流星走向床榻,向放無價重寶一般将對方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後快步走到燭台下,抓起鍍金筷子。
再回頭,對方已經坐得像先前一樣端端正正。大紅色的蓋頭也跟先前一樣,嚴嚴實實地擋在頭上,仿佛剛才的一切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動作這麽快?朱八十一忽然感覺到哪裏好像不太對勁兒,大步走回床邊,把心一橫,用金筷子挑起大紅蓋頭。
眼前的世界頓時一亮,依舊是那張圓圓的蘿莉臉,略帶一點兒嬰兒肥,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緊張地顫動。不是棺材臉hr,也不帶絲毫傳說中的當家大婦霸氣。如果用朱大鵬的那個世界眼光看,她隻能算一個長相甜美的初中生。
“初中!”朱八十一的手又是一哆嗦,有種罪惡感在心底油然而起。可不是麽,及笄剛好十六歲,這個女孩剛剛及笄,在朱大鵬的那個年紀,可不是初三或者高一的學生麽?
想到自己差一點就成了二次元世界裏的猥瑣大叔,朱八十一趕緊将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有意無意間,卻看見了對方剛剛開始鼓起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長長的裙子,還有裙子邊緣剛剛露出了少許的一雙繡鞋。
不大,但也絕對跟所謂三寸金蓮扯不上半文錢幹系。隻是顯得略瘦,不知道是被繡鞋襯托得,還是其他原因,有點兒像被後世修圖神器修過一般,纖細中透着幾分誘惑。
“夫君,妾身,妾身口渴!”蚊蚋般的聲音再度從耳畔傳來,隐隐帶着幾分嬌羞。
“哦,水,水在這兒,在這兒!”朱八十一趕緊将目光從對方的繡鞋上收回來,轉身去找到剛剛放下的茶杯。重新倒了滿滿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遞給對方。
嬰兒肥接過茶杯,如飲瓊漿般喝了下去,盡管儀态非常斯文,卻無法掩蓋她幹渴的事實。
将一個小蘿莉生生渴成這般模樣,這事兒瞅着就覺得不地道。朱八十一快速抓起茶壺,給嬰兒肥又倒了滿滿一盞,然後看着對方小口快速喝水的模樣,愛憐地詢問,“你,他們,他們沒給你喝水麽?”
“胡家嫂子,胡家嫂子說,今天要坐床,不能多喝水!”嬰兒肥不敢擡頭看他,紅着臉,用極低的聲音解釋。
“坐床,坐床是什麽意思?”朱八十一對這個時代流行于有錢人家的結婚禮儀是一點都不懂,猶豫了一下,繼續低聲詢問。
“就是,就是進了,進了門後,要,要一直坐在這裏。直到,直到夫君進來前,不能,不能離開!否則,否則,不,不吉利!”嬰兒肥的臉色紅得幾乎滴出血來,用更小的聲音回應。
“還有這麽一說。那你吃東西沒?餓不餓?我馬上讓人送東西來給你吃!”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有些關心地追問。花轎入門講究在中午陽光最強烈的時候,而眼下已經是半夜。整整十幾個小時水米不沾,這結婚對女方來說,更是一場折磨。
“别!”嬰兒肥騰出一隻手,迅速拉了他一把,然後又将手指觸電一般縮了回去。“我,我不餓。胡家嫂子,胡家嫂子傍晚時,偷偷喂了我兩塊糕。就是,就是糖霜放得有點兒多,有點齁!”
暈死!朱八十一搖了搖頭,對嬰兒肥的遭遇好生同情。“那你慢慢,慢慢喝着。我再給你倒一杯!”
“不用了,已經,已經不那麽渴了!”嬰兒肥将手中杯子躲了躲,低聲回應。然後又慢慢将裏邊的茶水喝幹,喘了幾口氣,擡頭偷看了一眼,繼續小聲說道,“夫君,我想,我想站起來走一走!坐得時間太長了,腿,腿有點兒麻!”
“行,我扶你!”看到對方那小心翼翼模樣,朱八十一立刻雄性保護欲發作。擡手扶住對方的一隻胳膊,緩緩将嬰兒肥往起拉。“慢點兒,别着急,腳用力往下踩。這是血脈不通暢的緣故,用力踩幾下,讓血液循環開就好了!”
“唔!”嬰兒肥低聲答應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腿麻得估計有些厲害,她走得很慢,很費力氣,完全靠朱八十一的胳膊支撐,才不至于軟軟的倒下去。但是走了四五步之後,卻又主動将手從朱八十一個小臂上挪開,一邊搖搖晃晃地努力恢複平衡,一邊用略帶焦急的語氣解釋道,“妾身,妾身是腿麻,所以,所以才走不穩當。不是,不是因爲,因爲腳小,也不是,不是因爲腿上有殘疾!”
“我知道,你不用怕。不,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腿腳上都沒毛病。”朱八十一被說得先是愣了愣,然後哭笑不得的補充。
自己喜歡大腳的名聲,算是徹底傳揚開了。以至于嬰兒肥被吓得要專門解釋一番。天可憐見,我朱八十一隻是說,不喜歡纏足的女人而已,可沒說過喜歡一尺八寸長的大腳片兒。怎麽傳來傳去,就完全變了味道兒。
心裏雖然小聲嘀咕着,他的目光卻鬼使神差般,又朝嬰兒肥的繡鞋上掃去。越看,越覺得纖細得有些不成比例。
“妾身,切身的腳,是不是很難看?!”嬰兒肥敏銳地感覺到朱八十一的目光所在,将繡鞋朝裙子下迅速藏了藏,帶着幾分恐慌詢問。
“不,一點兒都不難看。”聽對方聲音裏帶着顫抖,朱八十一趕緊将目光收回來,非常耐心地解釋,“我隻是,隻是覺得鞋子很瘦,你,你不覺得夾腳麽?”
“是,是纏過的。不,不過已經放開了。不,不影響走路!一點兒都不影響!”嬰兒肥的聲音裏立刻帶上了哭腔,低着頭,委委屈屈地保證。
“纏過,不會吧?”朱八十一眼前立刻閃過一張醜陋的圖片,瞪大了眼睛,低聲回應,“不過也沒關系,趁着你年紀小,放開之後,骨架還有機會恢複!否則,真的成了三寸金蓮,就徹底殘廢了,神仙都救不回來!”
“妾身,妾身已經放開了好幾年了啊!”嬰兒肥擡起淚汪汪的大眼睛,滿臉委屈。“誰家纏足一直纏到老啊,隻是纏上一年半載,不讓腳長得太寬就行了。怎麽會纏一輩子?還,還三寸金蓮。要是真的隻有三寸長,那,那怎麽可能站得穩?”
“纏一年半載,不讓腳長得太寬?”朱八十一瞪圓眼睛,本能地覺得事實與自己想象有些出入。“不是纏成這麽大一點兒麽,整個骨頭都折斷了。像個驢蹄子般!”
“噗哧!”嬰兒肥被他打的比方徹底給逗樂了,精緻的臉上灑滿了燭光。“都是親生女兒,誰家爺娘舍得下那麽重的狠手?随便纏上幾下,不顯胖就行了。夫君都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真是怪誕的沒邊兒。 ”
“這個,這個....,呵呵,呵呵,道聽途說,道聽途說!”朱八十一當然不能說,後世互聯網上,就有三寸金蓮的圖片。看了之後,絕對能止小孩兒夜哭。撓撓頭,讪讪地回應,“你應該也知道,我從小就沒了父母。唯一的姐姐還被人搶了去做妾,所以,所以從來沒人給我認真地解釋這些。”
“夫君的身世真是可憐!”嬰兒肥立刻再不顧上委屈,看着朱八十一棱角分明的面孔,滿臉同情。“不過老天也算看顧夫君,讓您于困厄之中,得遇良師。畫沙習字,照雪夜讀......”
“等等,等等.....”朱八十一聽着聽着,就覺得不太對勁兒。舉起一隻手,低聲追問,“這些都是誰跟你說的啊?我自己怎麽都不知道?”
“夫君難道連妾身也要瞞過麽?”嬰兒肥調皮地看了看他,低聲反問,“若是沒有十年寒窗苦讀,夫君怎麽能寫出那阙曠絕古今的‘沁園春’來。神授之說,終是虛妄。且那彌勒菩薩,念得是佛經,在詩詞一道,并不見長!”
“這,這阙詞,真的是别人寫的。我隻是聽過幾遍,就背了下來!”朱八十一被看得心裏直打哆嗦,側開臉,非常心虛的解釋。不隻是因爲盜版了太祖的詞,而是因爲對方的笑容和眼神。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要抱在懷裏,長出狼的指甲和牙齒。
談起詩詞來,嬰兒肥立刻一改先前嬌羞脈脈的模樣,又看了朱八十一幾眼,非常自信地說道,“夫君莫要忘了,妾身的祖父,可是天曆二年的榜眼。全天下的詞,他老人家沒讀過的還真不多。偏偏夫君這裏,就突然冒出來半阙。并且除了夫君這等豪傑之外,尋常人誰也寫不得!”
“這,這個.......”朱八十一急得額頭直冒汗,卻是渾身長着嘴都解釋不清楚詞的來源。他當初酒喝多了,隻想着表達一下,自己不肯向朱重八認輸的心情,誰想到,毛老人家的詞居然霸氣如斯,霸氣到連跨唐、宋、元三代,竟無人敢于認領的地步!
嬰兒肥卻沉浸在她自己塑造出來的英雄世界裏,滿眼都是星星,“有蘇詞之豪邁,辛詞之激越,卻無蘇辛倆位大家的悲苦郁抑,幾可自成一家,開宗立派。夫君勿急,夫君的師父,就是妾身的師父。夫君不想給他老人家帶來麻煩,妾身定然會竭力替夫君保守秘密,絕不讓外人知道,夫君其實早有師承!”
“嗯,也罷,也罷!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随你!”朱八十一實在無法跟對方解釋,隻好聽之任之。
“什麽叫妾身說什麽就是什麽?”嬰兒肥卻用力搖了搖頭,鄭重糾正,“夫君的恩師,自然也是妾身的長輩。夫君現在怕給他老人家帶來災禍,不肯透漏他的名姓。等将來夫君趕走了蒙古人,妾身,妾身自然要随夫君一道,去給他老人家敬一盞水酒,以謝他老人家對夫君的點撥教化之恩。”
“好吧,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找他!”朱八十一徹底沒了轍,有氣無力地答應。
“就是不知道,屆時他老人家,能不能認可我這個兒媳!”嬰兒肥忽然又紅了臉,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嘀咕。
“這個,這個.......”朱八十一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着對方吹彈得破的面孔,心裏的犯罪感越來越強烈。
“啪!”鲸蠟跳了跳,濺出幾點火星。龍誕香和蜂蜜的味道混合在空氣中,令人血液流速不知不覺間就開始加快,加快。快得無法停頓下來,無法遏制心頭的欲望。
“夫君,妾身的腳,真的不難看麽?”偏偏有人不知道危險,擡起頭,帶着幾分期盼詢問。
“嗷嗚——!”朱八十一忽然聽到了一陣狼嚎,然後渾身上下一片燥熱。
“夫君,你脫妾身的鞋子幹什麽?”
“夫君,還沒喝合衾酒呢!”
“夫君,蠟燭,先熄了蠟燭!”
“夫君.......”
“啪!”鲸蠟又跳了跳,紅色的燭光搖曳,照得整個世界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