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做楚霸王,卻有着和楚霸王一樣的驕傲。鴻門宴上項羽堅持不殺劉邦,不就是因爲心裏有着強大的自信麽?!結果呢,最後兵敗亥下,自刎烏江,連個女人都沒能保住。
幾乎是刹那間,逯魯曾就像甩袖子請辭,然而想到當日跟朱八十一論及楚漢舊事時,對方有關亞父範曾的那幾句歪評,已經到了嘴邊上的話又給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裏頭。咬牙切齒了半晌,最終發出一聲喟然長歎,“也罷,祿某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哪還管得了十年之後的事情?咱們先顧眼皮底下這些吧,但願你将來不要後悔!”
“朱某不會後悔,也不會讓善公做另外一個範曾!”朱八十一文绉绉地接了一句,哈哈大笑。
當日他罵範曾那句‘驕傲自大,目光短淺,把自家臉面放于楚國整體利益之上的家夥,怎麽好意思做人家的謀士?’,不料歪打正着,剛好應了今天的景兒。老進士如果辭職,就是另外一個老範曾。非但起不到任何刺激效果,反而會被大夥所不恥。所以此刻肚子裏頭的火氣再大,他老人家也隻能強忍着,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出撂挑子的事情來。
“嗯!”逯魯曾悶哼一聲,氣得胡子上下亂跳。“小子,先别得意。祿某将來如果見你不争氣,少不得也要學那伍子胥,死後将眼睛挖出來,挂在這淮安城門上!”
“放心!”朱八十一繼續哈哈大笑,“您老一看就是個高壽模樣,活一百歲都不成問題。到時候,陪着朱某和另外一個姓朱的疆場争雄,不亦快哉?!”
“哼!”逯魯曾又悶哼了一聲,滿腔怒氣無處發洩,走回桌案邊,端起一盞殘酒來朝自己嘴裏猛倒。
“來人,喊店小二。再溫一壇子花雕,撿大師傅拿手的菜随便端上幾樣,咱們今天喝個痛快!”朱八十一卻不敢讓老進士一個人喝悶酒,上前一把搶下杯子,沖着門口的親兵大喊。
“喝酒,喝酒!”蘇明哲和黃老歪雖然從頭到尾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卻從自家都督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久違的朝氣。也跟着坐回了桌子邊,露胳膊挽袖子大聲嚷嚷。
“小二,上酒!菜也撿拿手的上!”站在門口的親兵們更不清楚裏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見自家都督興緻正濃,扯開嗓子跟着湊趣。
很快,酒水和菜肴就重新擺到了桌案上。先前的殘羹冷炙也都被撤了下去。受北方遊牧民族習俗的影響,此刻兩淮的酒樓裏,吃飯已經不再是分席食之,而是所有人圍着一張大八仙桌。所以衆人推杯換盞,喝得好生痛快。不知不覺間,就都喝了個酩酊大醉。完全靠親兵們攙扶着,才歪歪斜斜地爬上坐騎,再一路由人牽着馬回到住處休息。
花雕酒喝起來雖然綿軟,卻頗有後勁兒。第二天早晨起來,朱八十一還覺得自己頭暈暈的,看着身邊的桌子腿兒也覺得歪歪斜斜。仔細回想昨天下午的事情,卻發現記憶裏大部分都是空白。隐約隻記得自己喝了酒之後,好像一直在叫嚣着将來要和天下英雄問鼎逐鹿之類。而蘇先生和黃老歪等人也跟着起哄,說要做什麽開國元勳。至于除了朱重八之外自己都點了哪些英雄的名字,透漏沒透漏真實的曆史走向,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好在當時沒外人!否則,傳揚出去,才得了一個淮安就想染指天下,那可就樂子大了!”接過親兵遞過來的濕毛巾,用力在臉上抹了幾把,朱八十一于心中默默地自我安慰。
這年頭,距離拿破侖說出那句‘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兵’還有好幾百年,東方傳統講究得還是謙虛謹慎。紅巾群雄中,除了徐壽輝那個粗胚,剛打下幾個縣城就忙着選妃子當皇帝之外,其他豪傑都相當低調。包括威望最高,實力最強,地盤兒也最大的劉福通,都隻是自己封了一個丞相兼天下兵馬大元帥而已。如果昨天大夥的酒後胡言亂語被傳播開,不被外邊的人笑做一群沒見識的鄉巴佬,才怪!
正暗自慶幸間,卻看到親兵統領徐洪三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沖着自己輕輕拱手,“報,主公,第一軍劉副指揮使;第二軍伊副指揮使,餘長史;第四軍吳指揮使,陳副指揮使;第五軍吳指揮使,耿副指揮使,還有将作坊黃少丞,焦大匠,總管府蘇長史,聯袂求見!”
“等等,都誰?你剛才叫我什麽?”朱八十一聽得眼前直冒金星,扶着自己的腦門兒追問。
“除了第二軍的胡指揮使,和第三軍的兩個指揮使,一個長史之外,其他文武,差不多都來了!”徐洪三想了想,笑呵呵地回應,“末将剛才稱您爲主公,蘇長史昨晚特意吩咐大夥改的口。他說是您昨天下午答應改的。都督,難道您一點都不記得了麽?”
“主,主,主你個......”朱八十一費了好大力氣,才壓制住了罵人的沖動。完蛋了,這幫馬屁精連主公都叫出來了,估計昨天的酒後之言,已經在軍中傳了個遍。奶奶的,關上大門屋裏頭做皇帝,才多打了兩鬥谷子就想納個妾,說得就是我這樣的,當笑話講都一點不走樣!
“都督,他們,您有功夫見他們麽?”徐洪三被弄得一愣,連忙躲開了幾步,試探着詢問。
“見,老子今天看看到底是誰帶的頭!千萬别讓老子抓到他,否則......”朱八十一又羞又急,喘着粗氣回應。猛然間,又發現前來求見自己的名單中好像少了幾個人,停住腳步,繼續大聲詢問,“胡通甫呢,這麽熱鬧的事情,他居然沒跟着一起攙和?”
“不關末将的事情,真的不關末将的事情!”徐洪三吓得又跳開幾步,擺着手解釋,“末将隻是負責替大夥傳話,不知道他們究竟爲什麽而來。至于胡大海,您昨個不是派他去護送朱重八去了麽?這會兒不可能趕回來!”
“哦!”朱八十一又晃了晃腦袋,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朱重八前來告辭,自己好像安排過胡大海去一路護送。“老進士呢,還有老進士呢,你們怎麽把他老人家也給落下了?”
“他,估計是昨天喝高了吧!”徐洪三大聲回應着,目光不停地四下遊蕩。
‘這幫家夥肯定沒憋着好主意!’一看他賊眉鼠眼的模樣,朱八十一就猜到其中必有貓膩。然而既然昨天的話已經被傳開了,再躲也沒任何意義。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他大步流星朝門外走,“讓大夥去議事廳等我,難得人這麽齊,剛好把如何攻打高郵的事情,大夥仔細謀劃一番。還有,給李總管和趙長史的信抓緊時間派人送過去,别耽誤了戰機。”
“是,末将遵命!”徐洪三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慌慌張張地跑去傳令了。望着他的背影,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搖頭,“這幫兔崽子,想當開國元勳都想瘋了。也不仔細想想,這中間還有多遠的路要走!唉,也罷!有這份心思,總比整天窩裏互相算計強。反正那一天還遠着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本着躲不過去,索性就不躲的原則,他繼續大步流星朝前院議事廳方向走。轉眼間來到屋子内,隻見帥案前人頭攢動,淮安軍中隻要有資格出席的文武官員,除了實在趕不回來的之外,幾乎全都到了。大夥一個個滿臉喜色,交頭接耳,熱鬧得好像要過年一般。
“嗯哼!”朱八十一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笑呵呵地走到帥案之後,一邊慢慢往下坐,一邊順口問道,“不是每三天才議一次事麽?怎麽這才隔了一天,大夥就又都跑來了。手頭事情都不忙麽?還是北岸剛發現了大股敵軍?”
話音剛落,蘇先生已經越衆而出。走到帥案前,沖着躬身施禮,“都督,有件要緊的事情,需要請都督您盡早定奪!”
“啊!什麽事情?你盡管說!”朱八十一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吓了一跳,趕緊坐正身體,大聲吩咐。
“是!”蘇明哲又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非常嚴肅地說道,“眼下淮安城内諸事已定,唯獨都督内宅尚空。故而屬下鬥膽,請都督早覓佳偶,以安軍心!”
“請都督早覓佳偶,以安軍心!”衆文武官吏仿佛事先排練過一般,齊齊躬身下去,大聲附和。每個人臉上,都是無比的莊重。
“等,等等,等等!”朱八十一在帥案底下接連掐了自己大腿好幾次,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太荒唐了,這也太荒唐了,自古以來有下屬逼宮的,有下屬拎着黃袍往主将身上套的,卻從沒聽說過還有聯合起來逼着主将找老婆的。并且還急成這幅模樣,仿佛不馬上給主将塞個老婆,天就會塌下來一般,“你們居然是爲了這事兒來的?我成不成親,跟軍心有什麽關系?莫非你們都閑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