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腿的鹽政大使!”吳良謀苦笑,渾身上下一陣陣無力。馬上取功名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一将功成萬骨枯’也不是句笑談。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恐怕其中大多數都會半途成爲一具枯骨,無論他出身高低,血脈貴賤。
“有空你去跟六子說,讓他如果不想做一輩子鹽政大使的話,就看好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看了呵呵傻笑的劉魁一眼,他又鄭重的補充。滄桑的表情,仿佛自己比對方大了幾十歲一般。
“知道,你放心,韓六子肯定知道分寸。他又不傻!”劉魁又憨憨地笑了笑,信口敷衍。在他看來,朱都督把鹽政大使的位置交給韓家小六,明顯含有論功行賞的味道。隻要韓六子不把手伸得太長,即便犯下點兒過錯。念在他當日舍身鑽陰溝的份上,朱都督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算了,等哪天能站起來走動,我親自去找他吧!”發現跟劉魁這個混人沒道理可講,吳良謀揮了下手,滿臉無奈。
這根本不是什麽分寸不分寸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心胸和眼界的問題。左軍目前讀書人少,把當日被家人送入軍中曆練的這群少年也算在内,也就是五、六十号的模樣,其中還有很多是勉強能識字,根本沒上過任何私塾和官學的家夥。
這就注定了大夥即便不能于軍中有所建樹,在淮安城内,也會撈到個不錯位置。畢竟大夥都是較早追随都督起家的班底,忠誠方面有所保證。
但這種先天性的優勢,隻能延續到眼下。在攻克淮安之後,無論自身的實力,還是今後的前景,左軍都迅速提高了數十個台階。先前那種提銀子去請讀書人,對方都不肯買賬的尴尬局面,将一去不返。短時間内,可能就會有許多懷才不遇,或者原本就對朝廷非常不滿的豪傑名士蜂湧來投。而這種時候,如果有人還不開眼地擺什麽老資格,那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朱都督即便念在先前的功勞上不予追究,心中對這樣的人也會失望至極。而此人在都督心中騰出來的位置,很快就會被新的青年才俊填補上。
“我聽祖父說,都督準備将原來淮安達魯花赤的宅子騰出來,當作集賢館。”劉魁聽不太明白吳良謀說什麽,卻不代表别人聽不懂。至少,第五軍長史逯德山就理解了吳良謀的暗示,笑了笑,低聲說道,“原來被朝廷廢棄的學政,據說也要重新收拾起來。路、府、州、縣四級的學館已經被騰空了,眼下正在重金禮聘教谕。前一段時間,蘇先生派人去揚州一帶暗中招攬的人手,最近也過來了一些。看情形,都督打算考核了他們每個人的本事之後,再論才而用!”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劉魁才總算明白過一點點味道來,豎起眼睛,非常不滿地說道,“是來跑官當麽?這幫家夥早不來,晚不來,可真是會挑時候!”
“這算什麽?!”大概是自己也感覺到了一點兒外來挑戰,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着嘴說道,“不過才是一個淮安!你等着瞧吧!等咱們拿下了高郵、揚州、或者大軍南下兩浙,慕名來投的讀書人更多。那邊才是人窩子,朝廷的科舉多少年不開一次,考中了也未必給出路。這些年來,讀書人都快被憋瘋了。隻要咱們左軍一直保持着目前這種百戰百勝的勢頭,即便不發一文錢俸祿,前來效力的讀書人都得擠破了城門。不信,你們等着瞧吧!”
“瞧就瞧,不信他們個個都能爬到老子頭上去!”劉魁心裏的不服輸勁頭立刻被激發了出來,撇着嘴,大聲嚷嚷,“讀書多,讀書多又怎麽了?老子也不是目不識丁!呵呵,老子不但讀過書,連陰溝都鑽過了,還怕他們這些窮酸!你們倆先忙着,老子這就去給小六子提個醒去!讓他好自爲之,将來别丢了咱們爺們臉!”
說罷,再沒心情跟吳良謀交代最近一段時間左軍具體還有哪些變化。轉過身,飛一般的跑掉了。
“這小子!”望着他倉惶的背影,吳良謀和逯德山兩個人搖頭而笑。笑過之後,卻都隐隐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說别人是錦上添花,他們的資格,其實也沒比新人老上多少。乍被擺到了一軍主将和長史的位置上,肯定會有很多雙眼睛盯着,肯定會成爲新來者較早的沖擊目标。特别是逯德山,恐怕不少人都會認爲,他能夠走上長史的位置,全是靠了其祖父的功勞,自己并沒有什麽真本事。
想到今後要一同面對許多挑戰,逯魯曾主動走到病榻前,笑着試探,“逯某不通軍務,今後做事若有不周全之處,還請吳将軍不吝指點!”
“指點個屁!吳某懂的又比你能多多少!”吳良謀立刻大笑着擺手,“逯兄弟就别說客氣話了,咱們幾個商量着來,盡量别辜負都督的信任就是。”
“那是當然!”逯德山也大笑了起來,會心地點頭。“都督特意把咱們這些人安排到一起,想必也是有這層意思!”
“我猜也是如此!要不然,派一名老将坐鎮第五軍,豈不是省事得多!”吳良謀點點頭,繼續笑着補充。
他和逯德山之間,原本在朱八十一的幕府裏頭,是有過一些相互争競苗頭的。但是到了眼下這種階段,先前那些争競就根本無法再當作一回事兒了。眼下對二人來說,更重要的是齊心協力,盡快做出些名堂來。如此,才能打消外邊那些不服氣者的窺探之意,在第五軍中真正站穩腳跟。這點,吳良謀心裏明白,逯德山心裏更明白。
兩個聰明人在一起,許多話都是一點就透。很快,二人之間就熟絡了,交談的話題,也迅速從外邊的變化,轉道第五軍自身的建設上來。
架子早已經搭好了,中低層軍官都由先前戰兵裏頭選拔,總兵額設定在六千五左右,戰兵和輔兵各一個旅。這幾項都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二人沒什麽能夠改變的地方,所以也都不再去浪費精力。如此,短時間内方便顯示出自身本領的,就隻能落在新軍的戰鬥力形成速度和戰鬥力的強悍程度兩方面。對此,二人聊聊幾語,便迅速達成了一緻意見。
“不知道吳将軍發現沒有,都督編練新軍之法雖說出于唐制,卻與唐制也有很大不同?!”發現吳良謀的思路跟自己差不多,逯德山迅速将話頭引向正題。
“别老是吳将軍,吳将軍的!吳某年長一些,私下裏,你我不妨兄弟相稱!”吳良謀先快速糾正了一句,然後笑着點頭,“從剛才你和劉煥吾兩個的介紹中,愚兄的确感覺到了一些變化。脫胎于唐制,但又比唐制還精細了許多。總之,和蒙元朝廷那邊大相徑庭!”
非但是大唐,曆代中原王朝,軍隊的體制都比目前的蒙元要精細得多。以早期的府兵制爲例,折沖府下有團,每團二百人;團下有旅,每旅一百人;旅下有隊,每隊五十人;隊下有火,每火十人。夥的下面,有時甚至還有設有伍,每伍五個人,才是最小,最基本的作戰單位。
像蒙元軍制這般粗疏的,才是前所未有。但他們卻推平了南宋,橫掃了女真和黨項,也的确堪稱神奇。
“蒙古人多不識字!”從吳良謀的話語裏受到鼓勵,逯德山笑了笑,繼續補充,“所以萬、千、百、十這種粗疏軍制,對他們來說才是量體裁衣。而小弟見都督以前一直在請先生教導将士們讀書,恐怕當時便是爲了此刻在做準備!”
“都督所謀甚遠,你我望塵莫及!”吳良謀口不對心地贊頌了一句,然後笑着點頭,示意逯德山有話盡管直說。
逯德山卻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而是又想了片刻,才繼續問道,“新軍制除了多出了許多層次之外,還特别注重逢三進一,不知吳兄可曾留意?”
“這個我知道!”吳良謀對此深有體會,躺在床上笑呵呵地揮手,“主要是爲了指揮起來方便。說實話,打仗的時候,一個千夫長号稱身邊有十個百人隊,實際上,能招呼起五個來就頂天了。通常時候,隻能管到三個。自己所在位置一個,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其他,都完全靠百夫長的眼力架!眼神好的,發現情況變化,立刻就領着自己麾下的弟兄跟了上來。眼神不好的,自家千夫長都殺到前面去了,他的百人對還在後邊撒羊呢。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個,吳兄說得極是。但可能并沒有完全猜中都督的心思!”逯德山迅速接過話頭,低聲提醒。
“什麽?莫非祿老弟還看出了其他端倪?!不妨說出來,咱們兩個一起參詳!”吳良謀先是有些不快,随後便想到逯德山身後還有一個逯魯曾,消息遠比自己靈通。便笑了笑,非常謙虛地吩咐。
“敢不從命!”逯德山要的就是這句話,輕輕拱了拱手,繼續補充道:“據小弟猜測,都督在新軍中推行逢三進一編制,恐怕是爲了火器。你我兄弟想盡管有所建樹,恐怕,也得着落在這火器上!那東西單獨拿出來,即便是火炮,也很難發揮威力。但萬一能編成合适陣列,不能說是所向披靡吧。同樣兵力交鋒,絕對輕易不會輸給别人!”
注:今天隻有一更了,大夥不要等。沒辦法,有些事情急着處理,抱歉。
注2:看到有些讀者質疑三三制。其實什麽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最适合自己。對于塞外騎兵來說,戰馬沖起來後,自然能保持成群結隊。所以萬、千、百、十這種粗疏制度恰到好處。而兵種越複雜,相互間配合要求度越高,編制就需要分得更細。否則在通訊基本靠吼的年代,注定就是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