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你這哪裏是獨家買賣,分明是綁票!”衆将聞聽,對李奇再也惱不起來。紛紛撇着嘴,低聲罵道。
“對,就是綁票!就是這肉票有點兒特殊!”降将李奇則涎着臉,順着大夥的口風向下溜,“等拿到了錢,咱們就回去招兵買馬。招足了兵,就再坐着大船來打,讓者逗撓交第二筆,第三筆。他手裏錢不夠了,就得向城裏大富商們勸捐。富商們捐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多了,肯定就不跟他一條心了。到時候都督提十萬大軍前來.....”
“胡說,那者逗撓自己就不會花錢招兵啊?!”
“他哪這麽笨,吃一次虧還不夠?!”
“十萬大軍,你以爲是個人發把刀,就可以到我們左軍裏頭來麽?”
......
衆将瞪了李奇一眼,七嘴八舌地反駁。
“各位将軍且聽我說,且聽我說!”降将李奇四下團團做了個揖,笑呵呵地解釋,“者逗撓肯定會招兵,但是他不會打仗。出來野戰的話,肯定打不過咱們都督。而蹲在城裏,隻要咱們把城門一堵,水路一斷。情況就又跟現在一個樣了。至于十萬大軍,不瞞各位,在下,在下的确覺得,咱們左軍的兵力,兵力實在太單薄了些!”
“你懂個屁!”劉子雲笑罵,回頭看看不遠處小小的軍營,臉上卻湧起了幾分尴尬。
受朱八十一的影響,他們都信奉精兵策略。從左軍以往的戰績上看,這個策略也的确沒什麽錯。然而野戰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外一回事。野戰時,雙方基本上都無險可憑,手頭掌握一支精兵,足以擊潰三倍以上的烏合之衆。然而攻城的時候,士兵的素質所起到的作用,就被城防設施大大地抵消了。沒有足夠的兵力去犧牲,就根本不可能爬上對方的城頭。
“不瞞您說,小的,小的的确不懂!像咱們左軍這種精兵,小的從前也的确沒見到過!”李奇又拱了一下手,滿臉堆笑,“但是,小的卻知道朝廷的兵馬都是什麽貨色。小的卻知道有一個征兵的好地方。保證征上來的都是好兵,稍稍訓練一下,就不比朝廷的兵馬差!”
“哪裏?”
“快說,快說?”
衆人聞言大喜,忍不住低聲催促。不能保證都是左軍戰兵一樣的精銳,能保證比朝廷的兵馬強也是一種好主意。隻要比朝廷的兵馬稍稍強上一點兒,就足夠大夥在兩淮打下一塊立足之地來!
但是,降将李奇卻果斷地閉上了嘴巴,拿目光朝朱八十一反複探詢。
“說罷!”朱八十一點點頭,笑着鼓勵,“有好兵誰不願意要啊!如果你能想到好辦法,下次招募士卒的時候,本都督就派你去負責。”
“真的?”李奇又驚又喜,滿臉難以置信。費了這麽大力氣,他圖的就是能早日被朱都督當成自己人看待。而自己人的标志之一,就是被委以重任。如果能把替左軍招兵買馬的任務攬在手裏,他就算如願以償了。以後再也不用處處覺得矮其他将領一頭。
“軍中無戲言!”朱八十一又點了點頭,笑着說道。
對方的表現很另類,與其說是個職業軍官,不如說是個職業商販。而受朱大鵬的靈魂影響,朱八十一對于商販并不排斥。甚至願意跟他們讨價還價,委托一些事情給他們做,隻要後者能保證信譽。
這種思維方式,無疑令李奇大有知遇之感。想了想,将聲音壓低了補充:“都督沒聽說過麽,這淮東一路,除了富商之外,最有名的就是鹽丁了。無論是官鹽還是私鹽,在當地竈戶手上都賣不上好價錢,必須先集中起來,運到淮安城裏。然後再通過各種手段往外邊運,去掙十倍以上的暴利。而鹽丁就是專門護送鹽車的打手,最是敢于跟人拼命。”
“官府以前既離不開他們,又怕他們造反鬧事,所以對他們甚爲嚴苛。而那鹽丁天天看着大把大把的銀子從眼前過,卻窮得娶不起媳婦,又怎能甘心?雙方之間積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特别最近這幾年,幾乎每年都有鹽丁造反的事情發生。光是小人親自參與撲下去的,就有十數起之多。都督從者逗撓手裏拿了錢,轉身就去下遊招募鹽丁入伍,用不了半年時間,肯定就能拉出一支十萬人的隊伍來!然後提兵十萬來打淮安,想破城,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的确如此。上次逯魯曾大人拉起三萬鹽丁來,也不過用了一個多月時間!并且還是在淮南那邊。”一直豎着耳朵傾聽的耿再成擡起頭,低聲替李奇作證。
兵到用時方恨少!面對着淮安這樣的雄城,朱八十一也的确不敢再堅持自己的精兵策略。而欲在兩淮站穩腳跟,左軍的擴編工作,也是迫在眉睫。想到此節,他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如果鹽丁可用的話,本都督不在乎現在就去招。德甫,這件事就交給你和李奇兩個去做,本都督手裏還有一些錢,回頭你們到賬上拿就是。不過人招上來之後,卻必須按照咱們左軍的标準,好好訓練一番。哪怕是一邊打仗一邊訓練,也比讓他們來了就上戰場送死強!”
“是!”耿再成也是喜出望外,拉了一把李奇,拱手接令。
“那跟者逗撓做買賣的事兒?”李奇卻仍不滿足,眨巴着眼睛,繼續追問。
“你剛才不是說,等他自己派人來談麽?”朱八十一笑了笑,滿臉神秘,“咱們兩手準備,一邊準備強攻,一邊準備跟他談判。有的談就先談着,别逼得他狗急跳牆,招募百姓上城協助防守。能打的話,就打一打。以一個月爲期限,到時無論結果如何,都絕不再多耽擱!”
“是!都督英明!”
“都督英明!不打一打,者逗撓不知道咱們的厲害!”
“打,真的打不下來再談!”
衆将聞聽,立刻齊聲答應。搶在李奇再說出什麽動搖軍心的話之前,把基本調子先給錠了下來。
朱八十一知道大夥都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笑着點頭。然後抖了抖缰繩,圍着護城河繼續觀察地形,尋找淮安城的防禦破綻。一邊看,一邊繼續信口向李奇詢問道:“這淮安城的城牆,是全磚的麽,還是外邊壘了一層磚,裏邊是粘土?”
“回都督的話,肯定是外邊包磚,裏邊爲築土。全天下的城池,估計除了大都之外,都是這樣。否則,光是一丈半寬城牆,恐怕就得百萬塊磚。淮安城再富也承擔不起!”李奇策馬緊緊跟上,陪着笑臉大聲解釋。
“城牆真的有一丈半寬?”
“差不多,像城門兩側馬臉位置,可能還更厚一些。這都是有規定的,底下寬多少,頂上寬多少。太窄了,怕城牆不夠結實。太寬了,則容易被敵人爬上來,殺出落腳點,也怕攻城方用投石機砸。隻有四步左右的寬度,既方便防守,又不易被投石機瞄準,不寬不窄,正好!”(注1)
“噢!”朱八十一再度爲古人的智慧感到驚歎了。一座城牆,居然還有這麽多學問和講究。難怪後世的策略遊戲中,把華夏人設置成最擅長鑄牆的民族。
“以前咱們淮安是吃過虧的!”李奇越說越高興,什麽話都敢往外倒。“據老輩兒人說,當年金兀術南下,趙立将軍就是被金人用飛石砸死在城頭上的。當時大宋朝廷擁兵幾十萬不敢來救,隻有一個嶽爺爺拼死殺到了淮安城外,結果沒等他跟趙将軍聯系上,淮安城已經被金人破了!”(注2)
這段掌故,卻是朱八十一以前聞所未聞。不由得來了興趣,低聲追問道:“當年嶽飛來過這裏?最後他收複淮安了麽?趙立将軍呢,朝廷最後怎麽待他?”
“不知道了!”李奇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點苦澀,“反正後來的事情,大夥都清楚。嶽飛被朝廷給殺了,估計淮安城也沒人管了吧。至于趙将軍,活着的時候朝廷都沒拿他當回事,更何況是死後?!”
也不怪這個時代的百姓沒什麽民族意識,朝廷拿他們都不當自己的百姓,他們怎麽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熱臉去貼朝廷的冷屁股?!想到後世朱大鵬那個時代,趙立這種英雄人物從來沒人提起,而範文程、洪承疇等人,卻反複被人樹碑立傳,成了促進民族大融合的功臣,朱八十一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又歎了口氣,撥轉坐騎,帶領衆人悻然返回了軍營。
當天晚上,他便和大夥将新的作戰目标确定了下來。兩手準備,以拿下淮安爲首選。如果目标無法達到,則想辦法逼迫者逗撓出一筆巨額的贖城費用,然後返回徐州積蓄力量,以圖日後。反正徐州和淮安之間又水路相連,乘船往返一趟也就是十幾天的事情。
注1:古代中國有專門闡述如何築城的書,對城牆的寬窄高度都有相應的規範。通常不建議城牆頂部寬于四步,也就是六米。理由就是容易被石彈攻擊。
注2:建炎四年(1130)正月,金人完顔昌率大軍攻淮安,。知州趙立僅以萬人固守一百餘日。朝廷令張浚支援,張不肯行;又令劉光世、嶽飛來援,劉光世按兵不動。惟嶽飛由泰州北進,攻高郵,至三墩被阻。趙立苦盼援軍不至,餓着肚子在城牆上鼓舞士氣,被金兵用投石車砸中,陣亡。淮安遂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