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師向西威逼睢州,主力趁機順流而下攻取淮安。然後以此爲踏闆,伺機窺探吳越。到底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進士,這份眼光,比蘇先生、于常林等人開闊了十倍都不止!
隻是如此一來,将置徐州于何地?況且淮安也同樣是卡在南北漕運的大動脈之上,蒙元朝廷既然不肯放棄徐州,自然也不會放棄淮安!萬一其取傾國之力來攻的話,左軍是先顧自己還是先顧整個徐州紅巾的老巢?!
用手輕輕扣打着桌案,朱八十一好生猶豫不下。逯魯曾見此,笑着用手指在茶杯裏沾了沾,一邊在桌子上慢慢勾畫,一邊低聲問道:“都督可是擔心在你走後徐州城之安危?!都督天縱之才,能看得懂此圖乎?”
“你畫的是......?”朱八十一瞪大了眼睛,目光随着逯魯曾的手指慢慢移動。兩條水道,一個大湖,還有數十條大大小小的小河縱橫其中。毫無疑問,這是兩淮地區的輿圖。他手裏原本就有一份,比祿老夫子現在畫得這幅還要詳細百倍!
“此乃淮安、此乃是徐州、此處,就是李總管正在攻打的宿州!”逯魯曾拿了三個茶杯,輕輕地放在他自己用茶水勾勒的草圖上。“宿州南北各有一河。其南,水流平緩,可乘二十石的輕舟順流而下,入清河,轉往淮安,航程不會超過三天。其北,水流湍急,可乘兩百到四百石的大艦直入黃河,然後無論向東前往淮安,還是向西前往徐州,都不過是一天的水程!”
“嘶——!”朱八十一看得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氣。爲了早日達到傳說中的名将标準,手中的兩淮輿圖已經被他翻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幾乎把每道河流和每座丘陵都刻在了腦子裏。然而他卻從沒想到,将輿圖去繁就簡之後,得出得景象會如此直觀。
徐州、宿州、淮安,地圖上呈等腰三角形分布的三個點,被四條大大小小的河流,完美地連接在了一起。要知道,這可是十四世紀中葉,而不是朱大鵬所在的二十一世紀。既沒有什麽貨運鐵路,也沒有飛機和汽車。行軍打仗,往往一個戰兵所需要的铠甲、兵器、幹糧,需要兩名輔兵替他來運送。即便有馱馬或者騾子等大牲口幫忙,每一匹馱馬所能背負的糧食,也不過是三百斤上下。其中還有将近一半兒要給牲口當作精料,否則沒等走出多遠,運送辎重的牲口就會因爲營養不足而活活累死的路上。
而借助河道來行軍的話,即便是先前逯魯曾所說的那種輕舟,載重量也能達到二十石,兩千四百餘斤。足足是馱馬的八倍,并且船隻本身不需要消耗任何糧食!
至于行軍速度,陸地和水上更是沒法比。陸地行軍,不光要考慮士卒們的體力問題,還要考慮沿途的地形,地貌,要朝四下不停地派遣斥候,以免遭到敵軍的伏擊。稍微謹慎一點的話,每天行軍三十裏便是極限。即便不怕任何陷阱,大步前進,一天跑下來,最多也就是八十裏上下,再多,就要出現大批士卒掉隊的現象。而借助水運順流而下,一天卻能走二百餘裏。逆流而上雖然艱難些,如果雇傭到經驗豐富的船老大,每天至少也能走五、六十裏路,并且士卒下了船後基本就立刻可以投入戰鬥,根本不需要通過長時間休息來恢複體力!
“淮安爲南北襟喉,江、淮要沖。除了鹽利豐厚,錢糧充足之外......”見朱八十一差不多已經被自己說動,逯魯曾決定再添一把火,“其民間作坊雲集,光是在其東**信城内,大小金鐵作坊就不下百家。日夜紅星亂飛,爐口騰起的紫煙,站在淮安城牆上都能看得見!都督如果得了淮安,便可以将左軍的作坊直接挪到那韓信城中,而後以韓信城爲兵城.....”
“嗯——?!”朱八十一的眉頭迅速向上跳了跳,轉過頭,目光銳利如電。将作坊是左軍的核心所在,眼下徐州紅巾的大半铠甲兵器都出于此。而在他的心目中,此地也是必須嚴加保護的重中之重,必要時即便毀掉,也不能讓他落到元軍之手。
而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看來,他的這種舉止就有點舍本逐末了。雖然将作坊提供的手雷、铠甲和冷鍛兵器,讓徐州紅巾各部都受益匪淺,但幾百年養成的傳統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匠戶的地位低下,是民間的傳統認知。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的眼光,也無法跳出時代的局限。
而逯魯曾不過才到了徐州半個多月,就敏銳地發現了将作坊對整個徐州紅巾的重要性,不可謂眼光不夠毒辣!如果他把這種觀點灌輸給趙君用,并且慫恿後者來染指将作坊......
想到這兒,朱八十一的手緩緩地向腰間摸去,五指牢牢握住殺豬刀柄,雙眉之間散發出逼人的寒氣。
逯魯曾被他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殺機吓了一大跳,趕緊擺了幾下手,大聲解釋:“都督息怒!都督息怒!老夫沒有窺探将作坊的意思!老夫見你麾下的左軍,也隻有兩成不到才穿上那種整塊鐵打造的寶甲,所以才想提醒你一條獲取工匠的捷徑。除此,老夫别無他意。老夫,老夫可以對天發誓!”
“發誓就算了!”看把老進士吓成如此模樣,朱八十一心裏有些負疚,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緩緩松開。“朱某向來不相信什麽誓言!隻要善公不起對我左軍不利的心思,朱某也不會故意找你的麻煩!”
“不敢,老夫絕對不敢!都督可以去查,老夫來徐州之後,可曾跟任何人探聽過你左軍的秘密?”逯魯曾擡起袖子抹了一下額頭,用顫抖的聲音反複保證。他萬萬也沒想到,當朱八十一動了殺機之後,氣場居然如此可怕。就像一把從地獄裏拔出來的刀子一般,沒等見血,已經令人魂飛魄散!
“善公見諒!”朱八十一又輕輕拱了拱手,算作道歉,“非朱某剛才有意要吓唬您老。實在是将作坊對于朱某和左軍,至關重要!所以乍一聞聽有人關注此地,自然而然地會做出一些本能反應!”
“應該的,應該的!”逯魯曾笑了笑,慘白着臉繼續擦汗。“換了老夫,也是一樣。誰心裏還沒幾樣别人碰不得的東西?隻是老夫剛才的谏言.....”
“朱某回去之後,會仔細考慮。隻是淮安城那麽多作坊,其鐵料從何而來.....?”朱八十一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咨詢。
“都督所憂極是!淮東一帶多水少山,罕見有金鐵出産!”逯魯曾想了想,非常仔細地彙報,“但徐州、宿州與清河上遊的懷遠,皆盛産石炭與生鐵。三地與淮安有河道相連,以下遊之鹽,易上遊之金鐵,往來皆可得巨利。昔日官府重刑亦不能禁,都督隻要下令廢鹽鐵之禁,何愁商船不絡繹而至?!屆時甭說爲徐州紅巾打造兵器铠甲,爲天下紅巾供應兵器铠甲,亦不愁無鐵可用!”
“這老頭子,居然勸我搞自由貿易?!”朱八十一心中偷偷笑了笑,對逯魯曾的評價再度快速飙升,“祿公以前在蒙元那邊爲官,可知淮安城的虛實如何?”
這句話,逯魯曾老先生都等了一整晚了。當即,從口袋中摸出一疊帶着體溫的文稿,雙手捧到了他的面前,“都督請看!此爲淮安城的布防詳情。老夫這半月來,花了無數心思,才替都督打探清楚。那淮安乃爲淮東路治所,城内屯有蒙古兵五百,漢軍三千,管事的蒙古達魯花赤者逗撓是個糊塗蛋,天天喝酒摔跤,不幹任何正事兒。他的副手褚布哈倒是個将才,卻跟者逗撓脾氣不合,無緣染指兵權。還有一個叫劉甲,綽号劉鐵頭。此人,都督需要小心提防些。他通常居住在韓信城内,都督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城外,将韓信城和淮安府城分隔開。殺他便易如反掌!”
“此外,下面的鹽城、安東等地,還屯有鹽丁數萬,皆是當地官員的苦力,經常聚衆鬧事,對朝廷無任何忠敬之心。都督若是兵臨淮安,隻要對付蒙古兵和那三千漢軍就足夠了,無需考慮周圍各地的鹽丁!”
“哦!”朱八十一雙手接過逯魯曾的心血,繼續低聲請教,“敢問善公,若是我軍沿河而下,途中還有邳州和宿遷兩城,朱某該做如何處置?!”
“宿遷位于黃河南岸,朝廷未派任何兵馬把守。城内隻有地方官員招募的數千民壯,給自己壯膽可以,絕對不敢出城。至于邳州,上次都督打到北岸去,城裏的官員都不敢出來捋都督虎須,如今都督從水上經過,他們豈敢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都督不必管這兩個地方,自顧往淮安去。待取了淮安,掉過頭來,宿遷便不戰而克了。至于黃河北岸的邳州,有餘力就發兵去毀了此城,無餘力的話,就留在那裏。一群吓破了膽子的窩囊廢而已,活着和死了沒什麽區别!”
注:抱歉,今天隻有這一更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