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曉得!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曉得!”江湖豪傑的隊伍裏,大小喽啰們也要分成專門負責搶劫的戰兵和專門用來幹活的雜兵兩種,所以絲毫都不覺得王大胖所言過分。一邊大聲答應着,一邊蜷胳膊壓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戰兵要求。還有幾個幹脆就從馬背上将長槍、大刀取出來,當衆練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風,轉眼間赢了一個滿堂彩。
“幹什麽,幹什麽,沒聽見我剛才的話麽?”千夫長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沖着幾個耍把式的江湖漢子怒喝。
雖說是輔兵的千夫長,但也是戰場上見過血的。眉頭豎起來後,自有一股難言的威勢。幾個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鎮住了,趕緊收起刀槍,紅着臉解釋,“王将軍,王将軍,您剛才不是說,隻收身子骨結實,膽子夠大的麽?我們隻是想讓您老先看看,這身手.....”
“我剛才還說了第三條,要做到令行禁止,你們沒聽見麽?!”王大胖又惡狠狠地瞪了幾個人一眼,再度大聲強調。
“是,是将軍!”幾個耍把式的江湖人趕緊将頭低下,唯恐被眼前這個笑面虎記住自己的模樣,待會兒招人時故意将自己拒之門外。
見他們都服了軟,王大胖也爲己甚,想了想,再度将聲音提高了些,向所有來投軍的人強調,“我家都督說過,令行禁止,是軍隊和百姓的最大區别。打起來時,不是看某個人功夫夠不夠好,也不是看某個人膽子夠不夠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護,嚴格按照軍令行事。兄弟我讀書不多,不知道這個道理對不對。可我們這些人去年八月份時還都在逃荒,見了朝廷的衙役都吓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的主兒。昨天去頂住了比自己多兩倍的阿速騎兵。要是關鍵時刻該沖鋒的有人不跟着沖,該列陣防守的時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計早就被阿速騎兵殺光了,今天根本不會站在大夥面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些話,都是衆所周知的事實。他未做任何誇大,說起來卻自豪無比。周圍的江湖豪傑們聽了,也都覺得心潮澎湃,一個個抱着拳,大聲回應:“王将軍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紅巾軍要成大事兒,就得先立下規矩,凡事都按着規矩來!”
“王将軍說得對,我們聽您的。您說怎麽辦,大夥就怎麽辦!”
“我家都督還沒說要不要你們,但是我個人以爲,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冷了大夥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縫着一對肉肉的小眼睛說道,“所以呢,我想請大夥先試試,自己夠不夠進這個門的斤兩!”
“怎麽試,您老盡管說!”
“是啊,王将軍一看就是帶兵的人,我們聽您的!”衆人聽了,心中頓時一喜,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處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邊的樹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這句話,豎起一根粗粗的手指頭,大聲說道。
“轟——”群雄們聞聽,立刻紅着臉笑成了一團。笑過之後,環顧自己左右,卻全都把頭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從軍給自家被殺親人報仇的,這莊園門外,此刻至少彙集了兩千三四百号人。并且還分成了大大小小幾十股,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統屬關系。因此甭說是牲畜拉的糞便沒人去管,就人内急了,也是走開幾步便就地解決。弄得到處都是黃白之物,稍不留神就會踩得滿腳都是。
“誰幹的好事,等會兒自己去打掃了去。”王胖子卻不肯給大夥留臉面,繼續笑着數落,“都是二十大幾的老爺們了,别跟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當。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嫌麻煩,誰敢相信爾等入營後能守規矩。”
“王将軍房放心,我們這就去收拾!”
“王将軍您别埋汰人了,我們都知道錯了!”衆豪傑紅着臉,七嘴八舌地發誓改正。
“先别忙,我再說第二條!”王胖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用力擺手,“等會兒打掃完了戰場之後,麻煩大夥早那邊...”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點了點,“到那邊去整隊。甭管你們原來是哪個山頭的,彼此認不認識。每百人一隊。五人一排,每隊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來的,就拉出去單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夠的,也可以邀請外邊的人加入。給你們一個時辰解決,等會兒再出來時,沒有隊伍的,請自行打道回府。我們徐州左軍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說罷,也不給衆人讨價還價的機會。轉過身,拔腿就走。衆豪傑聽得面面相觑,想再多問幾句,卻見莊園的大門又關上了。隻剩下兩名全身披挂的士兵站在門外,手按着刀柄準備看大夥的笑話。
“不就是站個隊麽,有啥難的?”黃河上水匪頭子太叔堂被紅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頭冒火,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家夥太瞧不起人,咱們做給他看看。不用一個時辰,一刻鍾後,咱們大夥一起寒碜他!”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也跳上個石頭,大聲忽悠。
“走,咱們先把地方收拾幹淨了。然後去整隊!”
“先收拾,誰弄的誰打掃!”
其他人一邊亂轟轟地回應着,一邊折了樹枝、蘆杆做工具,開始收拾地上的黃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異常的麻煩。光是地上的人馬糞便,就花了大夥差不多整整一刻鍾,才收拾幹淨。并且有不少是誰也不肯認賬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趙四虎兩個麾下的喽啰,罵罵咧咧地代勞。
待開始整隊的時候,情況愈發混亂。一些山寨的大當家,帶領全山弟兄來投,麾下兄弟有兩三百号。而一些小的綹子,則隻有十幾個,二十幾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會兒無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誤了前程。單獨列隊的話,又違反了王胖子先前說的規矩,連紅巾軍的門兒都進不了。結果這樣也不行,那樣也難做,眼看着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卻仍然鬧哄哄得像趕集一般,根本将隊伍排出個模樣來!
正鬧得焦頭爛額之時,莊園的門忽然打開,百夫長徐一又大步走了出來,沖着所有人笑了笑,大聲數落,“喂,我說,你們到底是不是來投軍的啊!”
“徐大哥,您來得正好,您給評評理。我們小丘寨的,憑什麽要跟在他們黃河幫的後面?!”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過來,沖着百夫長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說丘黒闼,你别給臉不要。我黃河幫來了三百六十多人,讓你加入其中一隊,有什麽容不下你的?”黃河幫的幫主太叔堂立刻不高興了,豎起眼睛來反擊。
“你,你.....”丘黒闼立刻漲紅了臉,沖着太叔堂怒目而視,“你個老不死,不要撿便宜賣乖。當年你就想着憑着麾下自己人多勢衆,吞并我們小丘寨,結果卻被我爹帶人給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來投軍,你居然還想騎在老子頭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那你就自己單幹!憑你手下那幾頭臭魚爛蝦,看朱都督能給你個百夫長做不?”太叔堂被人當衆揭了老底,也惱羞成怒,等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反擊。
這下,徐一總算聽明白了。原來這兩波人彼此之間還有舊怨未了,所以到了紅巾軍家門口,還要繼續互相防範,互相算計。
回頭再看看其他幾個鬧騰得最不成樣子的地方,情況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兩個帶頭的寨主、幫主,各自領着一票兄弟,互相對峙。誰也不肯屈居别人之下,哪怕是暫時屈居也無法忍受。
“唉,你們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問題所在,徐一忍不住連連搖頭,“王千戶隻是出一道難題考考你們,又未曾答應當場授予你們官職!按照我們徐州左軍的老規矩,無論以前是從哪裏來,屬于誰的兵馬,到了我們紅巾軍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編的。百夫長以上的官職,也要憑着戰功來領,沒有戰功的,最多能從牌子頭開始做起。訓練時還得要表現出色,否則,甭說是牌子頭,就連普通戰兵,恐怕都當不得。直接給你發回輔兵那邊種地去!”
“啊——”幾個折騰的最歡的江湖豪傑聞聽,立刻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大夥之所以帶着麾下兄弟來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爲不願意繼續忍受蒙古人的野蠻統治之外,另外一個,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于朱都督的尾翼,盡快出人頭地。結果,好好的山寨頭領,到了紅巾軍中卻隻能做個十夫長?還出人頭地呢,恐怕沒等被朱都督看見,就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一具死屍了吧!
正憤憤不平的想着,卻又聽百夫長徐一笑着補充道:“所以呢,我勸大夥再仔細考慮考慮,還加入不加入我們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現在走了,沒準兒到别人那裏,還能要個将軍當當,肯定比在我們這邊做個牌子頭強。要是情願從牌子頭做起呢,也就沒必要争那麽多了。這會兒麾下帶着十個人,和麾下帶着幾百人,還不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