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絕對不敢讓船幫跟紅巾軍之間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紅巾就船隊通關和收稅兩項達成協議的話,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對船幫則越有利可圖。因此,在不承擔任何風險的情況下,能偷偷給朝廷兵馬下絆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龍二哥倆是絕對不吝啬去做的。并且還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任何人都懷疑不到船幫頭上來!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卻遠沒有其兩個結義兄長那麽精明。回去後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趕在黎明之前,從附近的幾個船幫分舵裏,将一百名無任何牽挂,又敢打敢拼的弟子挑了出來。第二天匆匆用過早飯,每人發了兩吊錢的壯行費,就帶上大夥,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臨時居住的莊子趕了過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誰料還有起得更早的人!才離開運河沒多遠,就看見另外兩票人馬,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常三石怕給船幫惹來禍事,趕緊将隊伍停住,定睛細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看,卻樂得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
南邊來的那支,是孫家莊的莊丁,由他昨天剛認識的孫管家帶隊。北邊的那支,帶隊則是韓家莊的老管家。兩支隊伍規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趕着豬、牽着羊,好不熱鬧。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這個熟人,韓府管家韓仁立刻紅了臉,讪讪地解釋道:“唉,昨天朱都督雖然開了個低價,但畢竟人家是紅巾軍,咱們當老百姓的,怎麽敢占人家的便宜!唉,這不,我回去之後跟老莊主商量了一下,在贖金之餘,另外又給朱都督湊一些犒師的東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别再拿附近當戰場了吧!”
“是啊,是啊!”孫府管家孫義也紅着臉,大聲附和,“可不是麽?老是在家門口打仗,咱們日子也過不安生。爲了讓那姓朱的早點兒離開,我們莊主幹脆派了一百莊丁過來,幫着他推推車,牽牽馬什麽的,一路送過黃河去!早走了早安生!”
。 “對,早走了早安生!”韓仁在旁邊大聲重申。
他們兩個像唱戲般說得利落,那些負責幫忙“推車”莊丁們,扮相卻相當不靠譜。每個人手裏都拎着件兵器,背在身後的行囊也塞得滿滿當當。說是幫忙推車肯定沒人信,說是去某個山頭去打家劫舍,倒是嚴絲合縫。
其中還有兩個騎着馬的,明顯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鞍子下還挂着角弓、箭壺之類,馬劍之類,顯然這一去,短時間内就不打算回頭了!
“怎麽着,常三爺,您也是帶人幫忙去推車?!”看常三石笑得詭異,韓家莊的管家韓仁又及時地補了一句。
“對,推車,推車!”常三石笑着揉了揉鼻子,連連點頭。“沒辦法,官府吃了敗仗,咱們做小老百姓的,除了盡力滿足紅巾軍的要求,還能怎麽着呢?你們兩位說,是不是這道理?!”
“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兩位管家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地附和。
三位被逼無奈的“可憐人”,帶着三百多名被逼無奈的“推車漢”,拖拖拉拉走了一個半時辰,才終于來到了劉家專門爲紅巾軍騰空的一處堡寨門口。遠遠地,就看見堡寨外人喊馬嘶,不知道來了多少“推車漢”,一個看起來比一個精壯。
“那不是砀山的邱當家麽,他怎麽也來了?!”孫義眼尖,老遠就認出了一個頭上裹着紅布的漢子,皺着眉頭說道。
“豈止是砀山的那個賊痞來了?他旁邊的那個是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給專門請人吃闆刀面的太叔堂,還有那個抱着把刀子戳樹下的,估計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韓仁翹起腳來向上看了看,低聲嘀咕。
“那個是陳一百零八,獨行大盜,前兩年都說他已經死了。誰想到居然又在這裏冒了出來!”常三石也帶住坐騎,皺着眉頭議論。
三人再擡起頭四下細看,發現了更多的熟面孔,差不多豐、沛一帶,再加上滕州、單二州,方圓三百裏内稍微上了點規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号的江湖人物全到了。這個舉着胳膊高聲呐喊,要拜在朱都督帳下聽候調遣。那個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筆畫,要把一條命交給朱都督,刀山火海,絕不敢辭。亂哄哄,熙攘攘,比過年還要熱鬧。
還有一群捧着香爐,頭纏麻布者,則是去年沛縣被屠時逃出來的無辜百姓。一個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請求朱八十一收下他們,帶大夥兵發大都,殺了鞑子皇帝,爲自家妻兒老小報仇。
暫時借住在莊園裏的紅巾軍将士顯然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緊閉了大門,不許任何人随便進入。待常三石和韓、劉兩位管家上前說明了來意,當值的一位百夫長才又帶人将木頭大門推開了半扇,指着莊園裏的打谷場說道:“三位先把東西放在那裏吧,都督正在跟幾位将軍商議大事。要過上半個時辰左右才能騰出時間來當面道謝。抱歉,實在是抱歉!”
說着話,又向三人輕輕作揖。常三石和兩位管家哪敢托大,立刻側了身子,一邊還禮一邊說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軍務繁忙,我們幾個等一會兒是應該的。反正住得地方距離這邊都不算遠,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緊!”
說完了客套話,趕緊回頭去組織人手進門。唯恐動作慢了,給當值的紅巾軍百夫長招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誰料隊伍剛剛走了一小半兒,周圍已經有江湖豪傑氣憤不過。跳上前,沖着那名百夫長大聲抗議道:“都是前來投效朱爺的,憑什麽他們就能先進去,我們就得在門外等着?!姓徐的,難道朱爺就是叫你這麽對待江湖豪傑的麽?”
“這位大哥誤會了!”徐姓百夫長的口齒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釋道:“他們三家都不是前來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們朱都督談了一筆生意,今天趕着過來兌現的。至于諸位的事情,在下已經報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議事,估計暫時無法親自出來迎接,請諸位暫且稍待,稍帶!!”
“你——”挑頭鬧事的江湖豪傑被說得沒了脾氣,隻好做了個揖,悻悻退到一邊去了。抱着膀子看了一會兒,見運河上來的漢子們根本沒帶什麽豬、羊之物,卻每個人手裏都提着刀槍,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騙人!他如果是來做生意,爲什麽隻帶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賄賂,先放了他們進去,故意冷落我們這些老實人!”
“就是,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都是前來投奔朱都督的,憑什麽他們來了就能進,我們卻要在大太陽底下等着?!”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着你家都督,敗壞紅巾軍的名聲!”其他老實人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抗議自己被冷落。
“幾位大哥這話說得就沒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長又團團做了個揖,不慌不忙的回應,“大白天的,這麽多雙眼睛盯着,我即便是想收賄賂,也得有機會藏起來吧?!真的是他們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約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們進莊子。否則,我豈能随随便便給人開門,豈不是自己找着被軍法處置麽?!”
“呸!官字兩張口,還不都是你說得算?!”
“走了,咱們不幹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這麽大,咱們投别人去!就不信離了他朱屠夫,大夥就得吃帶毛豬!”衆豪傑卻不肯繼續聽徐百夫長分辨,繼續揮舞着胳膊,義憤填膺。
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大門内又跑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軍官,見到門口秩序混亂,皺了下眉頭,大聲喊道:“徐一,你幹什麽呢?連個門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頂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報告千戶大人!”被喚作徐一的百夫長見狀,趕緊肅立拱手,“是昨天來過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們進來。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說我收了人家賄賂!”
“有賄賂麽?有賄賂你就直接收下來是了,正好讓夥房給大夥加幾個菜!”胖千夫長先是笑着還了禮,然後将身子側着擠出門外,沖着嚷嚷得最起勁兒的幾名江湖豪傑吼道:“安靜!軍營重地,豈能容爾等胡鬧!都給老子站一邊去,再折騰,就軍法從事!”
甭看他長得像個彌勒佛一般,發起火來,兩隻眼睛裏頭兇光四射。先前那幾名江湖豪傑欺負徐一正欺負得起勁兒,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氣焰立刻矮了半截。趕緊退開了十幾步,然後躬着身子行禮,“這位将軍,我等并非存心鼓噪。隻是,隻是前來投軍報效朱都督,卻不得門而入。所以,所以......”
“投軍是吧!”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四下張望了一番,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我家都督肯定歡迎。但是咱們事先說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戰兵。身子骨不夠結實,膽子不夠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輔兵營裏待上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