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彈兵,攻擊前進!”聽到從斜對面高處傳來的呐喊,阿速左軍左千戶秃魯的心髒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騎的雙腿也瞬間僵硬在馬镫之上。
瘋了,那些紅巾賊全都瘋了,居然在瀕臨崩潰之際,突然主動從車牆後沖了出來。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擊垮了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統率的五個百人隊,然後将朵兒黑本人也淹沒在了瘋狂的洪流當中。
當左千戶秃魯接到來自達魯花赤赫厮的命令,率領騎兵全軍押上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沒等戰馬沖起速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已經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大高個子舉了起來。然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就愈發瘋狂,居然迎着騎兵的馬頭發起了反沖鋒。
二十幾步的距離,又是逆着山勢,戰馬根本無法将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卻順着山坡飛奔而下,手臂向一揮,就把上百個冒着煙的鐵疙瘩砸進了馬群當中。
“轟!”“轟!”“轟!”“轟!”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騎兵隊伍,登時凹下去了一大塊。數以十計的戰馬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而地面上,還有手雷冒着煙,不停地向下滾動,滾動,滾着滾着,就又“轟隆”一聲,抛起一具人和馬的屍體。
“繞,繞過去,繞過去!”誰也确定不了地面上剩餘的鐵疙瘩會不會爆炸,什麽時候爆炸?避開紅巾賊的正面,從側翼迂回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選擇。不待左千戶秃魯做出決定,右千戶鮑裏厮已經高喊着拉偏了馬頭。帶着隸屬與自己的幾百騎兵,直接隊伍中分了出去,從更遠的地方,朝紅巾軍後背迂回。
“該死!”看到騎兵隊伍被一分爲二,左千戶秃魯恨不得追上去,從背後将鮑裏厮一刀枭首。即便再不服氣屈居自己之下,對方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搗亂。紅巾賊的氣勢宛若山洪咆哮,這個節骨眼兒上,任何避其鋒櫻的行爲,都将極大地助漲他們的嚣張氣焰,進而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的判斷非常準确,果然,在看到阿速騎兵突然分成左右兩股的一瞬間,順着山坡沖下來的紅巾軍将士就猛地将腳步又加快了一倍。冒着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險,像一把鋼刀一樣,插到兩支騎兵的中央,然後手臂又是一揚。下一個瞬間,雷聲滾滾,濃煙卷着血光,染紅了整個天空。
“殺鞑子,殺鞑子!”身上有甲的戰兵和身上無甲輔兵們一道,高聲呐喊着,順着敵軍讓開的道路,長驅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騎兵,便是兜頭一刀。看到試圖躲避的戰馬,也是兜頭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戰鬥的狂熱當中,此刻他們個個都是無敵猛将。既感覺不到恐懼,也感覺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戰鬥,戰鬥,一刻不停的戰鬥之外,别無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來高大兇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來威風凜凜的戰馬,此刻在大夥眼睛裏,都變成了土偶木梗。你隻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斷他們的大腿。然後将他們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頭顱。
靠近紅巾軍将士的阿速士兵被殺得肝膽俱裂,拉扯着缰繩努力避讓。從側面迂回上來的其他阿速騎兵,則被這些膽小鬼擋住,好不容易沖起一點兒的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與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馬蹄踩成肉醬。
轉眼之間,九百多名紅巾軍将士,已經殺入了阿速騎兵的深處。就像一頭沖進羊群的老虎,四下張開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齒開合,都引起一片絕望的哀嚎。
“避開,避開,往上繞,繞到他們身後!”左千戶秃魯氣得全身血漿都湧到了腦門上,撞開擋在自己前面的騎兵,大聲命令。
“避開,避開紅巾賊,繞到他們身後,繞到他們身後去!”周圍的親信扯開嗓子,将這個正确無比的命令傳遍全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四枚冒着煙的特大号木頭殼子手雷,從紅巾軍遺棄的臨時陣内飛了出來,落在衆人的馬前,“轟隆隆”,炸出了四團又濕又濃的黃煙。
“咳咳,咳咳,咳咳......嗚嗚...”
“唏唏唏——籲籲籲——奈奈——”
黃煙過處,響起一片人和馬的悲鳴。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發煙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淚,鼻涕和唾液,順着被波及者的雙目、鼻孔和嘴巴同時往外淌。甭說是奉命向紅巾軍側後方迂回了,就是連現在的隊形都無法保持。一個個被發了瘋的坐騎帶着,橫沖直撞,将自己同夥撞得東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幫都督殺鞑子!”奉命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車的擲彈兵百夫長李子魚将冒着煙的艾絨丢進了擲彈車下火藥堆中,紅着眼睛喊道。
“嗤!”烈焰騰空而起,将搖搖欲墜擲彈車瞬間燒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臨時陣地内的弓箭兵、擲彈兵們彎腰推起三門銅炮,與黃氏父子一道,順着山坡,将炮車向阿速騎兵頭頂推了過去。
“等等我,等等我!過來幾個人幫我扛擡槍啊!”正在操作着擡槍瞄準兒的連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魚那樣果斷地将擡槍毀掉,心中卻好生舍不得。想要扛着擡槍跟在炮車之後,這東西失去了支架,單人根本無法操作。接連叫了幾聲,見大夥都不肯将腳步停下,隻好咬着牙,繼續轉動槍口尋找新的目标。
距離車陣五十餘步的位置,紅巾軍已經與阿速騎兵戰成了一團。以他的準頭,可不敢保證一槍過去打到誰的腦袋上!頂着滿腦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将槍口轉了轉,又瞄向了三百步遠的阿速人帥旗。
帥旗下,蒙元達魯花赤赫厮正氣得七竅生煙。一千五六百騎兵,五百多一直在養精蓄銳步卒,還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紅巾賊打得節節敗退,還把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被人給砍了下去。這一仗,即便最後赢了下來,也足以讓阿速人的祖先顔面無光。
“不行,無論如何都得盡快結束戰鬥,盡快把那個姓朱的家夥碎屍萬段!”目光盯着戰團中那個往來沖殺的殺豬的屠戶,他握着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響。“阿斯蘭,帶着這兩個百人隊——”
咬着牙關,他準備把身邊最後的備用力量也投了出去。還沒等百夫長阿斯蘭接過令箭,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呐喊,“殺鞑子啊!”
緊跟着,就在他背後四十幾步處的灌木叢中,有名手持長纓的少年跳了出來,帶領百餘名無盔無甲的烏合之衆,直撲阿速左軍的帥旗。
“給我殺光他們!”達魯花赤赫厮立刻将原本指向紅巾軍帥旗的刀尖,指向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莽撞少年。太可惡了,太卑鄙了,那個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本大人!以爲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驢麽?!即便是蠢驢,也不可能連上兩次同樣的當!給我殺,先殺光他們,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腦袋。
“是!”親兵百夫長阿斯蘭帶着兩百騎兵,立刻将馬頭轉向手持長纓的吳良謀。這下,可把吳良謀給吓傻了,拎着紅纓槍,繼續向前沖也不是,掉頭跑也不是,停住腳步,雙腿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眼看着阿斯蘭就要将他踩在馬下,忽然間,左側又傳來一聲呐喊,“殺鞑子,殺鞑子!”弓箭兵百夫長徐達,帶着朱八十一的親兵和一個擲彈兵百人隊沖了出來,前排弟兄的腰間,赫然挂着數顆人頭,正是赫厮随意撒在陣地左側的幾個斥候。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阿斯蘭吓得魂飛天外,顧不上再去砍吳良謀的腦袋,撥轉坐騎,直取徐達。馬頭剛剛轉過一半兒角度,耳畔忽然又傳來“呯!”地一聲巨響,猛回頭,看見赫厮的戰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将達魯花赤大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軍法,主将戰死,所有保護他的親兵如果搶不回他的屍體,都要被斬首示衆。親兵隊長阿斯蘭這回徹底吓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調轉馬頭,飛奔回去搶救自家主子赫厮。
“殺鞑子!”如此好的機會,百夫長徐達豈肯輕易讓他溜走?手中鋼刀向前一指,緊追在阿斯蘭等人的馬尾巴後,去砍赫厮。包着鐵皮的戰靴雙腿邁動起來,踩得地面上下起伏。
“鞑子主帥死了,鞑子主帥死了!!”剛剛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吳良謀瞬間回過神來,跳着腳大聲嚷嚷。“跟我一起喊,鞑子主帥死了。鞑子主帥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氣喊!”
吳家莊的莊丁聞聽,立刻齊齊扯開了嗓子,“鞑子主帥死了,鞑子主帥死了!!快看啊,鞑子主将死了!”
“胡說,我沒死!”達魯花赤赫厮頂着一腦袋血水,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反駁。猛然間,他看到了緊跟在阿斯蘭身後,高舉着手雷撲過來的擲彈兵。愣了愣,一把将沖過來保護自己的親兵隊長阿斯蘭從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頭邊走,“阿蔔、阿蔔,掌心雷來了,快走,快走!”(注1)
衆親兵見狀,哪裏還敢掉頭迎戰?跟在達魯花赤赫厮背後狼奔豕突,将象征着阿速軍祖一輩父一輩的榮譽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馬蹄下,轉眼之間就踩了個稀巴爛!
注1:關于達魯花赤赫厮的戰績,可見新元史,原文爲:二月,與赫厮、虎赤等進讨。赫厮、虎赤見紅軍陣大,揚鞭麾其衆曰:“阿蔔!”阿蔔者,華言走也。于是所部皆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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