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莊牆上立刻響起一片嘈雜聲,莊丁們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士氣,瞬間恢複了一小半兒。
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這年頭,即便綠林綹子打家劫舍,都會提前請個教書先生寫一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花樣文章,事先背熟了然後再當衆背誦出來。然後再跟莊子的主人談條件,實在談不攏時才會選擇動手。而外邊的那個舉着鐵皮筒子的家夥,居然上來二話不說,直接命令大夥放下武器投降!這朱八十一,他到底會不會當強盜啊?!
當即,就有人手指一哆嗦,将一直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射了下來。隻可惜距離鐵皮筒子太遠了些,大部分羽箭隻飛了一半,就一頭紮在了地上。零星兩三支勉強飛到了目标附近,也早已失了力道,被鐵皮筒子旁邊的士兵拔出刀來一磕,立刻斷成了兩截!
“不準放箭,不準放箭,誰叫你們放箭的!”吳有德大急,掄起七星寶劍朝着莊丁身上亂拍,“沒有莊主的命令,誰都不準放箭!”
“不要放箭!”莊主吳有财對門外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個家夥也好生頭疼,用腳踢了踢一名教頭的大腿,制止了此人偷偷用強弩向鐵皮筒子瞄準的行爲,“這麽遠的距離,即便能射得到他,也未必穿得透他身上的鐵甲!先把弩箭放下,讓我來問問他的來意?!”
說罷,将手扶在牆垛上,探出半個身子,沖着手舉鐵皮筒子的年青人喊道:“門外可是朱将軍,在下吳家莊莊主吳有财,這廂有禮了!”
“嗯?!這礦老闆居然比我還有文化?”朱八十一愣了愣,将鐵皮筒子再度舉到嘴巴邊上,大聲喊道:“對,我就是朱八十一!吳莊主是吧?趕緊帶着你的人出來投降!否則真的動起手來,結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還真是大言不慚!’吳有财雖然沒想跟紅巾軍把關系弄得太僵,聞聽朱八十一如此狂妄,心中不由得湧起了幾分怒意。咬了咬牙,繼續沖門外喊道:“朱将軍,我吳家莊與你徐州紅巾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隻因爲一時手頭緊,湊不齊李總管要的錢糧,你就帶着兵馬打上門來。這樣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對,對對!朱将軍,我們又沒說不給,就是手頭有點緊,湊得慢了些。您真的沒必要帶着兵來!”吳有财也從牆垛後探出半個腦袋,大聲替哥哥幫腔。
“嗯?!”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要跟自己理論一番誰是誰非。這方面的準備,他之前可是絲毫沒做。前後兩個世界的記憶裏,能找出來作爲借鑒的, 也隻有這一句,“裏邊的人聽着,趕緊放下武器,争取寬大處理.....”
正着急間,聽見自己的親兵隊長徐洪三低聲說道:“都督!這個時候,您應該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吳家莊帶頭抗拒按時繳納供奉,不得已,你才帶着人馬親自來取!”
“這麽複雜?”朱八十一扭過頭,滿臉不可思議。“這不都是騙鬼的話麽?難道我這麽說了,他就會立刻把錢和糧食送出來不成?”
“江湖規矩就是這樣!”徐洪三被問得有些發傻,想了想,硬着頭皮解釋,“既然他們不願意痛快地給,肯定要打上一打,稱稱彼此的斤兩。但開打之前,卻要把場面做足了!這樣,打起來之後才都不會下死手。傷亡幾個人,稱出了彼此的斤兩之後,兩家才好再坐下來繼續讨價還價!”
“噗!”朱八十一聽着新鮮,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來。随即,他又闆起臉,舉着出發前讓鐵匠們臨時趕制出來鐵皮喇叭,沖着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吳有财等人喊道:“吳莊主,咱們别再浪費口舌了,你累,我也累。給你弄點兒實在的。你看過之後,再決定這仗是否還值得打!”
說罷,也不聽吳家莊的人如何回答。徑自把鐵皮喇叭朝徐洪三懷裏一丢,然後沖着身邊躍躍欲試的連老黑和黃老歪等人,大聲命令:“老黑,等會你先試你的大擡槍。老黃,讓你的徒弟把火炮都亮出來,如果他們還不投降的話,直接朝寨牆上射一輪兒!”
“是!都督!”連老黑和黃老歪兩人大聲答應着,帶領起十幾個鐵匠徒弟,将雙輪手推車上麻布給扯了下來,然後七手八腳,開始準備秘密武器。
那連老黑的手推車上,放的正是前一段時間按照朱八十一的要求,重新縮小了的火铳。說是縮小了,青銅制的槍管也足足有五尺多長,再加上棗木制的槍身、準星、罩門等物,總重量高達四十多斤。所以根本不能由一個人單獨使用,隻能用預先做好木頭架子支起來,或者兩個人擡着發射。因此朱八十一見了此物第一眼,就直接給出了一個無比恰當名字,大擡槍。
那黃老歪的放大版火铳,倒是做得美輪美奂。铳長也在五尺上下,青銅所制,口徑高達五寸,铳壁則厚到了四寸有餘。整個火铳,重量高達五百七十多斤。明晃晃,金燦燦,陽光下令人耀眼生花。
這件黃氏火铳,朱八十一第一眼看到後,也迅速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大将軍炮。還特地命令黃老歪立刻趕制出了另外兩門,和第一門一道推着,到戰場上檢測其真實威力。
大夥隻管在吳家莊大門口埋頭擺弄剛制造出來的神秘武器,那吳家莊的院牆上,衆莊客們可就等得不高興了。一個個扯開嗓子,用顫抖的聲音喊道:“你們,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啊?還自稱是義軍呢,連句場面話都不肯說!”“打就打,誰怕誰啊。一會挨了刀子,可别喊 疼!”“趕緊躲遠遠的,要不然我們放箭了!”
喊着喊着,就又射出了一陣羽箭。其中還有兩三支硬弩,示威般紮在了炮車前方,吓得正在朝炮口裏填火藥的黃老歪等人抱頭鼠竄。
“來人,護住黃師傅!”朱八十一皺了皺眉頭,揮手叫過來幾名戰兵,讓他們排成一排,手舉着大盾将黃老歪和他的徒弟們護在了身後。随即,又舉起鐵皮喇叭向莊子内的人喊道:“吳莊主,你看左面望樓上的銅鍾!!”
“啊!”吳有财和他的三個兒子們滿頭霧水,一起将目光轉向銅鍾。隻見平素報警用的大銅鍾靜靜地吊挂在望樓裏,哪裏有絲毫異樣?
正困惑間,又見朱八十一用手指了指銅鍾,沖着一個正在擺弄銅管子的家夥問道:“老黑,能打得到麽,給我把銅鍾敲起來!!”
“您瞧好吧!”連老黑這幾天每逢紮營的時候,就把自己親手制造的寶貝擡槍反複擺弄,對于基本射擊要領早已了熟于心。大咧咧地答應一聲,立刻将手裏的艾絨觸在了引火線上。然後雙手牢牢地握住槍柄,将槍口穩穩地指向一百五十外的銅鍾。隻能“嘭”地一聲巨響,火光閃動。随即,挂在望樓裏的銅鍾“當啷!”一聲,被砸出了個拳頭大的窟窿來,像着了魔一般在半空中來回搖蕩!
“嗡嗡——嗡嗡——嗡嗡——”破損的鍾壁顫動不止,将刺耳的聲音傳入了莊牆上每個人的心底。所有人,包括見多識廣的吳有财,一瞬間都呆若木雞。
一百五十步,從低向高仰射,即便是把守城用的床子弩拉過來,也不可能将純銅鑄造的大鍾,硬生生給鑿出了窟窿來!那朱老蔫究竟使了什麽妖法?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居然一擊而中,并且誰也沒看清楚射出來的是什麽?
“快跟我去端黑狗血!”關鍵時刻,平素最沒出息的二公子吳有田,反而第一個回過神,拉起兩名莊丁,撒腿就往牆下跑。“我準備了好幾桶呢,都是熱乎的。趕緊潑到院牆上,不然,他再使幾次妖法,牆都得給砸塌了!誰能擋得住他?!”
“妖法,妖法?”衆莊丁機械地重複,跟在吳有田身後小跑着去端糞汁和黑狗血。正亂哄哄間,門外的朱八十一再度舉起了鐵皮喇叭,“吳莊主,趕緊讓你的人從鍾樓上撤開。躲遠點兒,我在給你看個新鮮!”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準備,躬下身,于黃老歪一道擺弄起了銅炮。
因爲是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的關系,在确定火炮發射角度和固定炮身時,就又多花費了一些功夫。爲了安全起見,還在每一門銅炮的尾部,堆起了一個土堆,以免後坐力太大,導緻炮車在後退過程中撞傷人。待一切都擺弄好了,莊子内騷亂也停了下來。牆上牆下,都齊齊地将眼睛轉向鍾樓,看他如何施展。
“一号、二号将軍炮放實彈。三号将軍炮放加了火藥的開花彈!給我瞄準了打!”朱八十一退開數步,大聲命令。
“是!”黃老歪和他徒弟們興奮地回答,将彈丸從馬車上拿起來,塞入相應的炮口。然後點燃引線,捂着耳朵跑出老遠!
“轟!”“轟!”“轟!”排在最左側的一号炮搶先開火,然後是二号、三号。兩枚四斤重的鐵彈丸呼嘯着脫離炮口,一枚正好砸于還在搖晃的大鍾上,将後者直接推了出去,重重地落進了院子内“咚——”,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另外一枚實彈,則稍微射偏了些,砸在了望樓旁邊的牆垛上。将青磚壘就的牆垛直接砸塌了一大半兒,磚屑飛濺,落在莊丁的臉上和身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但是衆莊丁們卻誰也沒顧上喊疼,齊齊地轉過身,盯着落在院牆内的第三枚鐵彈丸。隻見那隻彈丸一邊冒着煙,一邊不停地在院子中旋轉,旋轉,突然“轟”地一聲,火光閃耀,将剛剛端過來的狗血人糞連同若幹傳說中的至陰之物一并送上了天空。然後像下雹子一般落下來,濺得吳家三兄弟和他們身邊的莊丁們滿頭滿臉。
這下,味道可就美了。三兄弟和衆莊丁們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本能擡起手,在臉上頭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互相看了看,趴在院牆上大吐特吐。
其他身上沒被狗血和糞便淋到的莊丁、教頭和江湖大俠們,也都被熏得胃腸一陣陣翻滾。以手掩住鼻子,拼命朝院牆兩側躲。
正亂得不可開交之際,門外的朱八十一卻又喊了起來,“裏邊的人聽着,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隻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
“開門,跟我出去投降!”老莊主吳有财歎了一口氣,咬着牙命令。刹那間,整個人就矮了下去,宛若風雪後的一株殘荷。
“還沒開打呢?”大公子吳良謀揚起滿是狗血的臉,大聲提醒了一句。然後又迅速低下頭,“還沒.....,哇!哇!”,狂吐不止。
“打什麽打,開門吧!希望他能給咱們吳家留條活路!”吳有财仿佛老了二十歲,緩緩挪動腳步,帶頭朝院牆下走去。走了幾步,就在糞便上滑了一跤,然後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院牆下走。
對方的成色,他的确試出來了。隻是,這個代價,唉!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