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上身的話,不要再提!”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用力擺手“我也是從别處看過,才順手抄來的,與神神鬼鬼沒半點兒關系!”。
作爲一個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人,他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裝神弄鬼。然而越是這樣,大夥反倒越覺得他來曆不俗。每當看到他做出一點兒新鮮的事情來,就理所當然地往彌勒佛身上套。
這回,結果也是一樣。衆工匠們聽了他的話,立刻互相看了看,齊聲答應,“是,都督說不提,小的們就不提!今後若是有人問起,小的們就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絕不敢讓此物跟都督産生任何關聯!”
“呼——!”朱八十一郁悶地長長吐氣,卻拿這些人無可奈何。隻好盡力把大夥的注意力朝鑽頭上引。蹲在沙灘上,撿了根草棍慢慢畫個圖,低聲說道:“鑽孔的時候,鐵棍本身,也不要專人扶着。時間長了,人手肯定會動,手一動,孔肯定就跟着歪了。你們在鑽頭底下做個帶窟窿的木頭凳子,把鐵棍插進窟窿裏,然後再用木條從四面夾緊,用釘子把木條釘牢。最後再拿鑽頭從上往下鑽,多試幾次,肯定能在鐵棍上鑽出個筆直的孔來!”
“能,都督這個法子,肯定能!”衆工匠們頻頻點頭,被佛子大人冒死向人間洩漏“天機”的行爲,感動得熱淚盈眶。
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可以與西方傳說中普羅米修斯比肩的大能,覺得肚子裏僅有的存貨已經倒得差不多了,便一邊往起站,一邊大聲吩咐:“那你們就在河邊多造幾輛水車,帶着水錘和鑽床一起弄。要是能鑽出鐵管的話,試試鐵管内部磨光的活,能不能也用水車來推動。無論如何,半個月之内,我希望能弄出第一根成品來!”
“是!都督大人,您老放心,五天之内,小的們就能讓您看到第一根鐵管兒!”衆工匠都是老手藝人了,豈會被剩下的一點兒細節問題難倒?!立刻齊齊躬身,信誓旦旦地保證提前完成任務。
距離自己的火槍夢又近了一步,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朝衆人揮了揮手,帶領親兵,回府等候喜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剛想再去作坊看看水錘和鑽床的運行情況。親兵隊長徐洪三卻進來彙報,說蘇長史和于司倉前來求見。
“直接把他們兩個帶進來吧!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蘇長史想見我随時都可以來,不用事先通禀!”朱八十一瞪了徐洪三一眼,很不高興地重申。
“是!”徐洪三委委屈屈地答應,快步跑出去領人了。朱八十一見狀,立刻明白了恐怕是蘇先生自己執意要求徐洪三先進來通禀的,很無奈地笑了笑,親自走到門口相迎。
蘇先生雖然曾經算計過他,但當時隻是爲了保命。後來卻鞍前馬後替他效勞,用“忠心耿耿”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爲過。特别是在徐州城外的那場惡戰當中,老騙子居然一改先前膽小怕死的毛病,拎着杆長矛緊緊地跟在了他身後,從始至終,也沒說一個“退”字。
這讓他在感動之餘,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許多敬意來。是以不再處處提防戒備,把蘇長史真正當成了一個自己人看待。而蘇長史也知道除了朱八十一之外,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對他如此推心置腹,所以更加鞠躬盡瘁,暗暗發誓甯願拼着粉身碎骨,也定要輔佐自家主公成就一番王霸之業!
不過今天,蘇先生顯然是帶着一肚子怨氣兒來的。一見了朱八十一的面兒,連禮都沒施,就彎下腰,雙手将一個賬本舉了到頭頂,同時嘴裏大聲說道:“卑職才疏學淺,不敢再屍位素餐了。左軍長史一職,還勞煩都督另請高明!”
“這是哪裏話來!”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老家夥在撂挑子。趕緊雙手托住蘇長史的胳膊,“來,您老别着急,有什麽事情坐下慢慢說。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就當面指出來。咱們都是同生共死過的......”
從朱八十一嘴裏聽到“同生共死”四個字,蘇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執拗地向後退了半步,甩開對方的攙扶,哽咽着說道:“都督知遇之恩,蘇某這輩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報不完的。但左軍六千餘将士的性命,卻全着落在這個薄薄的賬本上。所以蘇某,蘇某,不敢再屍位素餐,請,請大人另覓高明!蘇某以後,以後就做個親兵,替大人牽馬墜蹬算了!”
“胡說!”見老家夥委屈成如此模樣,朱八十一又是好氣。上前一把搶過賬本,随手朝司倉于常林懷裏一丢。然後雙手扯住蘇先生,直接将此人扔進了自己常坐的椅子裏。“坐好,有事兒說事兒。再拿辭職要挾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滅你的族!”
“呃!”蘇先生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來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聲命令:“趕緊說,到底怎麽了?!别跟我繞彎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啞謎,我還不如去校場跑幾圈呢!”
“卑職,卑職....!”蘇先生一張嘴,未語淚先流。站在旁邊始終沒說話的餘常林見狀,隻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禀告:“都督大人勿怪,長史的舉動失禮了些,但也是爲了替左軍長遠打算。眼下庫裏的錢糧,已經隻夠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後,左軍将無一文銅錢可用,将士們恐怕也要餓肚子!”
“什麽?!”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顧不上再去安慰蘇先生了,瞪圓了眼睛追問,“怎麽會這樣?趙長史那邊,又克扣左軍的糧饷了麽?”
“趙長史那邊,倒是沒有再克扣過咱們左軍!”于常林搖搖頭,如實彙報,“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時間,又是給工匠發犒賞,又是拿銅料做管子,還花錢從其他人手藝人那裏買各種不傳之密,并且所定價格之高,前所未聞。故而左軍的倉庫,就.......”
“那才幾個錢?并且我又沒讓他們動糧食?!”不待于常林說完,朱八十一大聲打斷。最近急于把火器弄出來,搶在蒙元朝廷的軍隊裝備火槍之前,先裝備自己麾下的戰兵身上。所以花錢是狠了點兒,但也不至于狠到那種地步,居然把左軍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确沒有讓任何人動糧食!”于常林也不着急,慢條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細賬,“但趙長史那邊劃撥的軍糧,是按每個戰兵每天兩幹,輔兵一幹一稀算的,偶爾能多出幾石來,也屈指可數。但咱們左軍,從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戰場的輔兵在内,可都是每天兩幹一稀。并且可以敞開肚皮吃,如此,日常糧食消耗就憑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裏有餘錢,還能向商販手裏買一些。最近倉庫裏的餘錢已經隻剩下不到兩百貫,而眼下正值青黃不接之時,糧價飙升數倍。兩百貫銅錢所能買到的糧食,分到六千将士頭上,每人連半斤都不到,一頓飯也就完了!”
“要這麽多?那上次李總管發給左軍的賞錢的,除了分下去的,應該還剩一些吧?”朱八十一聽得額頭一陣陣發木,不甘心地追問。
“上次李總管頒給左軍的犒賞,按照都督的命令,給戰死的弟兄家裏每家發了五貫燒埋錢,給重傷緻殘的弟兄每人發了四貫。剩下跟在你身後去殺低的将士,隻要活下來的都是每人三貫。再加上這段時間打造手雷的開銷,修理铠甲的開銷和爲将士們打造兵器的開銷......”于常林一邊說,一邊慢慢翻開賬本。一行一行指給朱八十一看。
“行了!”無論是二十一世紀的宅男朱大鵬,還是十四世紀的殺豬漢朱老蔫兒,對賬本兒都沒什麽興趣,隻草草掃了一眼,便覺得頭暈腦脹。歎了口氣,大聲道:“沒了就沒了吧!老蘇,你去我府裏頭看看,還有什麽古玩字畫能拿出來賣的,就都拿出來賣掉算了。那東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這一帶的字畫行情,都快讓您給砸到底了!”蘇先生立刻像裝了彈簧般,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抗議,“再好的古玩字畫,像您這樣敞開了賣,也賣不上價錢啊。況且怕蒙古人打過來屠城,徐州一帶的富戶都搶着往别處搬家。哪還有心情再買什麽古玩字畫收藏?!”
“那就找幾名可靠的弟兄,帶到其他地方試試。總不會到處都在打仗吧?!”朱八十無奈地撓了下腦袋,悻然說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總管不是給我分了一萬多畝呢麽?你們到牙行挂個号,看有人買賣有?”
無論是芝麻李還是趙君用,對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強烈的癖好。而在城破當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場主,蒙古達魯花赤和一衆漢官們,被格殺殆盡。這些家夥多年來所搶占的田産,也就全都落在了紅巾軍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讓這麽多田地都抛了荒,在開春之後,就幹脆按照職位高低,給每名千夫長以上的将領分了一大塊。而朱八十一又因爲兩次戰鬥中都居功至偉,所以一個人名下累計就高達兩萬多畝,把分給左軍的所有高麗俘虜全押去種地,都種不過來!。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這些土地與其種不過來在自己手裏荒着,還不如賣給别人。誰料他的話剛一冒頭,就立刻被蘇先生給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總管給流民們隻定了兩成的賦,誰開出了算誰的。眼下大夥開荒還開不完呢,誰會花錢買地!況且這時候買地,等朝廷的兵馬打過來怎麽辦?那幫蒙古朝廷的官老爺,誰會認咱們紅巾軍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畫賣不上價錢,地沒人買,這左軍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