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象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随着蘇老長史一次彙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家夥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前天還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吓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隻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隻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币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鬥米。拿來換生鐵,卻隻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裏,卻絕不是個什麽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着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後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這話不要再提,也别背着我偷偷去幹。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後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于止住了殺人劫财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随便搶東西。現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着你芝麻李造個什麽反?真是糊塗透頂。
“你看府裏還有什麽能賣上價錢的麽,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籲短歎。别人的管家都是拼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爲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并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裏,最後也是被别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家夥也是爲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如果咱們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麽多孔目,那麽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後就能抄别人的家!” 蘇先生立刻轉憂爲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随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着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谏,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麽貴,您幹嘛給弟兄們裝備樸刀啊?!有打一把樸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杆子,又不費什麽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随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麽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制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後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麽?又不用做得太精緻!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杆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畫,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裏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内,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歎。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于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适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可這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後,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爲什麽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隻要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爲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左軍自己隻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裏,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将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爲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曆史知識再匮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後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曆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制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制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制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後用金剛鑽一點點地鑽!可怎麽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麽樣保證鑽孔的筆直光滑,前後寬窄一緻,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可憐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于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範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着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麽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呐,這些老師怎麽都英年早逝?!
此後幾乎每天夜裏,營地裏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歎。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師,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曆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着呼噜一邊喊着他的名字。
“這個,曆史應該就是青史罷。”十一月底的某個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着自家太陽穴,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物理應該就是格物。可化學是什麽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麽?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着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借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麽可能!”趙君用低頭在牆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普通人家,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麽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姐姐,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就是打着培養年青人,日後爲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麽多老師來偷着教導他!并且這厮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爲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爲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爲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厮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爲之贊歎。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隐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幹?!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後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那麽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睐。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麽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爲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鑽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幹了些什麽?”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迹。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裏隻有藥店有賣。并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裏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彙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麽?!”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麽火藥。但也可能火藥隻是爲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吓唬戰馬麽?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麽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牆。
火藥并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裏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吓的效果,都大于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于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制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占全了才行。到目前爲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吓,沒有在火藥裏添加毒藥,光憑着“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麽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麽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裏的那名眼線擡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麽要求,隻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着什麽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着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麽做!你怎麽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麽?!”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幹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隻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于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爲,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爲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注:抄家了,抄家了,蘇先生揮舞着拳頭。貴賓、鮮花,章章都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