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李所統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無路境地的窮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們打交道,并且給他們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蘇先生、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這種古代“城管”。所以爲了安全計,蘇先生等他昨夜隻能把昏迷過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當頭領,而不是自己披挂上陣。雖然無論在人脈、能力和對機會把握方面,老家夥都超過了朱八十一不止一點半點。
“何苦呢,你們!”想明白了其中細節,朱大鵬對蘇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點。伸出手,拉住對方一隻胳膊,“起來吃飯吧!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麽樣!況且現在咱們倆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繼續一起蹦達下去,還有别的路可選麽?”
蘇先生卻掙紮了一下,長跪在地上不肯移動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過了眼前這道難關,盡管趕小的離開就是了。小的絕對不會賴在你身邊,天天讓您寝食難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孫,還請大人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他們雖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說罷,又将頭垂下去,對着地闆“咚咚咚”狠磕。朱大鵬聽得心中好生不忍,歎了口氣,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話說開了就行了。否則憋在心裏,我難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過了芝麻李這關,還很難說呢!”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到現在爲止,他對芝麻李的脾氣秉性,個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無所知。而憑着那個彌天大謊,又硬生生從芝麻李的碗裏搶出一塊肉來。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綻,恐怕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依照這個時代的習慣,蘇先生、孫三十一等從犯,估計也一樣是在劫難逃。
“大人隻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讓他找不到發作了理由!”提起繼續聯手騙人的事情,蘇先生卻遠比朱大鵬有底氣,立刻換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說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過是挑着擔子沿街賣芝麻和香油的小販子,能有什麽眼光?不過是時機把握得好,趁着徐州城的兵馬都被抽調去圍剿劉福通,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彌勒佛的人間替身,又能虛心納谏.....”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過一個傻傻腦,另一個騙人的經驗多些罷了!”朱大鵬被誇得臉色通紅,苦笑着打斷,“起來,趕緊起來!一會兒丫鬟們端着飯菜進來了,被她們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你今後在府中,就徹底威嚴掃地了!”
“是!大人!”蘇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級,立刻借助朱大鵬的拉力,彈簧般跳起。“大人不僅膽識非同一般,胸襟氣度也遠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說過,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馬屁功夫對付我麽?”朱大鵬敲了下桌子,低聲打斷,“坐下,跟我說說芝麻李那邊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咱們既然決定繼續騙,總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讓蘇先生心中巨震。‘還說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個殺豬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怎麽可能說出如此高深的詞彙來?更何況,如果換了原來的那個朱八十一,光是吓就早給吓傻了。又豈肯冒着被亂刀砍成肉醬的風險,繼續跟老子撒謊騙人?’
從下結論再找證據,遠比從證據導出結論容易。帶着幾分迷惑,老家夥低低答應了一聲“是!”然後整理了下思路,将城内這支紅巾軍的情況,娓娓道來。
芝麻李原本是蕭縣人,平素以販賣芝麻、香油等物謀生。因爲做生意實在,頭腦又頗爲靈敏,因此雖然深處亂世,倒也攢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卻唯恐造反的人不夠多,先是胡亂攤派,要他捐獻什麽修黃河的土石錢。然後又亂發鈔票,将他多年的積蓄給變成了一堆白紙。芝麻李見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讨飯了。幹脆把心一橫,聯合平素交好的一幫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蕭縣乃彈丸之地,原本就靠着二三十名衙役和幫閑彈壓地方。并且衙役和幫閑們肚子裏對朝廷也充滿了怨氣,不願意替它認真賣命。芝麻李把義旗一豎,半天之内,就募集到了上萬饑民。縣城縣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個,宰了個幹幹淨淨。
然後又因爲蕭縣倉庫空虛,養不起規模龐大的義軍。所以芝麻李就将手中僅有的餘糧磨了面,做了幾大筐燒餅。讓麾下将士們自己選擇,要麽吃兩個燒餅,跟着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麽拿了一個燒餅跑路,以免留在縣城,成爲朝廷兵馬洩憤的目标。
結果萬餘饑民中,居然隻有不到兩千老弱選擇了離開。其餘無論吃到沒吃到燒餅,都甯願跟在芝麻李身後,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據與自己的關系遠近,以及在攻打蕭縣戰鬥中的功勞表現,選出了七個心腹來。分别是彭大、趙君用、毛貴、潘癞子、張小二、張小五和張小七,命令他們各領一千兵馬,齊頭并進,自己則帶領剩餘的兩千子弟,浩浩蕩蕩殺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漢駐軍,都被調到颍州一帶去與紅巾軍主力作戰了,城内并沒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達魯花赤聽聞義軍向徐州殺來的消息之後,隻能下令緊閉四門,死守待援。然後命令州裏的差役和幫閑們,收繳百姓手裏的鐵器,以防有人與芝麻李勾結,裏應外合。
“說來也是巧了!”蘇先生見丫鬟們已經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壺,滿滿斟了一杯,雙手捧給朱大鵬,“您把麻哈麻孔目給捅死的那會兒,芝麻李的帳下的先鋒官毛貴剛剛抵達城外。提前潛入城内的李家軍細作以爲是他們的人搶先發了難,所以幹脆一哄而起。就這樣,誤打誤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湊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給捅死,估計得到毛貴已經抵達的消息,他們也會提前發動!至少,那樣可以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朱大鵬很自然地接過酒盞抿了一口,然後也替蘇先生把面前的酒盞斟滿。
這個二十一世紀酒桌上很尋常的動作,立刻又把蘇先生吓得站了起來,沖着朱大鵬連連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鵬用筷子一拍桌案,厲聲命令。
“是!”蘇先生就像應聲蟲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内。
“喝酒!”朱大鵬又闆起臉命令。随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我說老蘇,你這樣累不累啊!我看着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麽?!咱們兩個,現在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就倆合夥蒙人的大騙子,彼此還分高低尊卑幹什麽?!”
蘇先生迅速将頭轉開,看周圍是否有人偷聽。見小丫鬟們早就主動退到了門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低聲回應,“那,那可不一樣!您,您是彌勒佛上過身的!再說了,咱們這場戲,又不是隻做一天兩天。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舉一動,就得按照真的來!”
“行,随便你。不覺得累就行!”朱大鵬抄起筷子夾了口菜,滿不在乎地說道。既然決定繼續裝神弄鬼了,他倒不怎麽怯場。隻覺得傾盡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幫太快就行。
十四世紀的蔬菜,既沒受過農藥的荼毒,又沒灑過什麽生長劑之類,味道相當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個會享受的,家裏的廚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這穿越以來的第一餐,朱大鵬倒也吃得暢快。一邊吃,一邊聊,等到肚子撐圓了,對芝麻李所部義軍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又晃了幾下鈴铛,命令外邊伺候着的丫鬟們将桌子收拾下去,順便給自己沏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低聲跟蘇先生商量:“按你這麽說,芝麻李麾下的幾員悍将,大多數都不識字,也都是些直心腸漢子喽!”
“的确!”蘇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帶着幾分佩服回應,“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個心機深的。需要您小心應對的,隻有那個趙君用。他,他跟我一樣,也曾經是個讀書人!在蕭縣幹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鵬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臉色微微發紅。将近六分之五的飯菜,都被他掃進了肚子内。蘇先生隻消滅另外六分之一。這屠戶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确比前世那個宅男強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餓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當然,當然吃得也多一些!”蘇先生笑了笑,主動替朱大鵬打圓場。接觸了這麽長時間,他對眼前這位“佛子”的說話做事風格也多少有些适應了。不再像先前那樣手足無措。
“又拍馬屁!”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笑着數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将廉頗當年,可是一頓飯要吃一鬥米呢!”蘇先生連連擺手,仿佛自己說得全是真心話一般,“那個漢高祖帳下的樊哙,要吃整整一個豬肘子,還有李嗣業、鄭恩.....”
“行了,别賣弄了。知道你讀書多,可就是都沒讀到正地方去!”朱大鵬撇撇嘴,不屑地打斷,“對了,老蘇。那個趙,趙君用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你們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麽不去考狀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蘇先生眼睛都被說紅了,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回應,“自打大元立國,統共才開了幾次考場啊!又不像前朝那樣給讀書人發口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門裏當小吏,豈不活活餓死去?!”
“噢,這個我還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腦袋被人打過!”朱大鵬指了指自己的頭,帶着幾分歉意解釋。
“朱老蔫是什麽樣的人,我能不清楚麽?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脫胎換骨,李先生那厮,早就被當作神仙供起來了!”蘇先生聳聳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卻不敢明說,拱拱手,繼續補充道:“反正,您隻要記得,讀書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兒就行了。特别是那些讀了書,卻總覺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個裏邊,有八個是孬種。一個個嘴巴裏念着孔孟文章,肚子裏全是壞水。稍不如意,就想着法子去禍害人!”
ps:朱大鵬說:每天不給花,就是在敗家。蘇先生悄悄的轉過身,把看書不給票的都記在了小黑本上,暗中盤算着等元兵來了,就派他們打頭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