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第192章 血紅顔 傷别離

朱梁雲阙,聳峙冗廊,華蓋羽扇交頸。

四下沉谧甯和,唯有私下巡邏的大内侍衛那整齊的腳步聲。

大雨依舊,點點雨珠濺在裙角,染上一層水漬。

鬓角的流蘇随着我的緩步而晃動,璀璨的宮燈浮動,恍惚間憶起他曾說在我二十一歲生辰那日要給我一個驚喜。想必,那個驚喜我已看不見了罷。

紫衣随在我身側,一路上未發一語,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想來也應該猜透幾分。

在禦書房外兩側的侍衛恭敬的朝我行禮,頭垂的很低,兩腮的胡須蔓延了大半張臉,顯得粗犷霸氣,可身子卻略顯單薄。

對着緊閉的門扉,我凝望了許久,遲遲未有動作。

冰涼的指尖撫過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與逝去的孩子一個交待。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雙手一個用力,門扉便被我推開,帶起一陣寒風,禦書房内把守的幾名侍衛戒備的朝我望來。

“你們都出去,本宮有話要與王上談。”我目不斜視,淡淡的對侍衛們下令,可我知道,夜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幾名侍衛相互對望了一眼,随後一齊看向龍案旁的男子,隻聽一聲冷冷的:“都退下吧。”這才屏退了在場的侍衛,門扉咯吱一聲緊閉,尖銳的鈎劃着我的心,隐隐有些疼痛。

這才将目光看向那個依舊龍章鳳姿的男子,眉目間仍是淡漠交雜着寒氣,唯有眼底的頹廢洩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見而已,我與他之間的陌生與距離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記得當初您對臣妾承諾過什麽?”對着他的眼瞳,我不拐彎抹角,不喜歡對他耍心機。“您說:若有人敢動,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兒之血。”

他目光微動,雙唇緊抿,竟是爲難!

我質問道:“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後殺的。”

他說:“慕雪,不要爲難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隻是一個交待,這樣便是爲難你了嗎?”

“那是朕的母後。”

“您的母後就有權利殺我們的孩子嗎?這個孩子難道不是她的孫兒嗎?”我的情緒隐隐有些波動,卻還是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不想讓禦書房外的奴才與侍衛聽見。畢竟這皇家之事容外人窺聽了去,皇家臉面何存。

“那卿嫔呢?卿嫔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雙眼睛,那麽妖紅深邃,卻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麽意思?”

“朕說過,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應過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 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凄冷蕭索。

他的話猶如在冬日裏給我全身澆上一盆冷水,原本就冰涼的身子因這盆水愈發冷硬,那份寒氣僵我整個人凍僵,麻木的站在原地,用近乎于絕望的聲音問:“你認爲卿嫔的孩子是我謀害的?”

他不說話,靜靜的坐在那兒,動也不動的看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終于明白夜鸢口中的包容指的是什麽,原來是這件事。

“王上認定是臣妾害了您的孩子,那麽,證據呢?”

“那個孩子朕可以不在乎,你所做的,朕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包容。所以,這次的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他的聲音徒然軟了下來。

“證據呢?”我雙拳緊握,依舊不讓步。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會認,更不會平白無故的遭人冤枉。

夜鸢的目光倏然間變冷:“該死的都已死,你問朕要證據?”

我的臉色逐漸蒼白,張了張口,幾次到嘴邊解釋的話硬生生還是吞了回去,隻道:“不是我。”

“那還能有誰。”他毫不猶豫的截了我的末音,我一僵,他也是一僵。

恍惚間我又憶起那日紫衣說:原來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王上,太後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而我,則是信誓旦旦的對她說:他一定能理解。

原來是我太自以爲是,是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太過于信任。

“原來,轅慕雪在你眼中是這樣一個人。”

他瞅着我,眼底有微微的動容,随即卻又那樣冷硬如鐵:“卿嫔小産之事蹊跷,那個碧清說的話也極爲奇怪,而你卻以每人杖責八十草草了結此事。母妃要徹查此事,你卻以摘下鳳冠來威脅,你在怕什麽呢?”

我又怎會不知這樣做會惹來後宮多大的非議,可是我不怕,嘴在她們身上,我阻止不了她們說。隻要夜鸢相信我,我即使承受再多的流言蜚語又如何?

可這件鬧的滿城風雨的事你卻是一笑置之,不聞不問。

我以爲,你是理解我的,便沒有解釋。

原來你隻是掩去心中的懷疑,用你所謂的包容去隐忍。

看着我的沉默,他卻誤認爲是我的默認。于是起身,繞過龍岸走至我身邊,輕輕吐納一口氣,低聲說:“朕不計較,朕依舊可以包容你,也請你包容朕的母後。你不是承諾過,會包容朕的一切嗎?”

緊緊握拳的手終于在他說這句話後徹底松開,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這個男人,腦中卻飛速閃過無數的靈光。記得,那****與華太後撕破臉,夜鸢便去了聖華宮,還與華太後有了口角。再到雪鸢宮,用冰冷哀傷的目光看着我,後來還要我包容他的一切。

“從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的孩子是你的母妃所害!”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聲音脫口而出那一刻,竟是如此尖銳,響徹了禦書房。

伴随着外邊的雨意深深,茜紗宮燈映在明黃的錦簾上。龍涎香,隐隐暗香浮動。

禦書房的門猛然被人推開,守在門外的侍衛急急的闖了進來,跪地垂首道:“王上,楚将軍求見。”

一直冷漠的夜鸢忽而一笑,可眼中卻全然無笑,唯剩下那冰冷的疏離。

“正好,今夜朕要與王後,楚将軍好好談一談。傳楚寰。”他龍袍一揮,蓦然轉身背對着我,似有決絕之意。

那明黃的身影那樣陌生,陌生到令我害怕,仿佛……他要做出什麽決定。

難道,他真的不信任我?

他對我的愛,僅僅就因爲那幾句風言風語而消散?

我無力的後退幾步,卻見那名侍衛起身,像是要出去召楚寰進來,可是他卻探手摸向腰間。

正在奇怪他的舉動,卻見一道鋒利的銀芒閃過,那是一條又細又長的劍。

那劍如鬼魅,淩厲的逼向背對着我的夜鸢。

千思萬緒瞬間閃過,也由不得我考慮,合身便撲上前,将夜鸢一把推開。

劍氣如虹,淩厲的逼向我的心髒。

我仰首,寒氣掃過,與持劍人眼神相撞。

他眼底詫異,竟是立刻想收回劍勢,無奈長劍出鞘必取其命。

他幾乎是費盡全力,将劍用力一偏,避過了我的心髒,隻是狠狠插在了我的肩頭。

在長劍入肩那一刻,我也認出了這名刺客,是夜翎。

身子徒然一輕,夜鸢将我攬入懷,眼中有震驚,還有不可思議。

何止他不可思議,就連我都不敢相信,如此愛自己的我,竟會在生死一線推開夜鸢。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會連自己都迷失了。

瞬間,我想起五年前,大哥何嘗不是将我緊緊攬在懷中,獨自承受那萬箭穿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這些年我一直對大哥留我一人獨自在世上而耿耿于懷,今日此事發生在我身上許多疑問也就釋懷了。當一個人将另一個人當作自己的生命在愛,那一刻,便能棄自己的生命于不顧。

可做過之後,我竟覺得自己是這樣好笑,爲一個男人犧牲自己的性命,這實在太好笑了。

夜翎又是一劍,直刺夜鸢,身形如鬼魅。倉促間夜鸢爲了護我,摟着我急退。淩厲的殺氣無不充斥包圍着我與夜鸢,夜翎的眼神是仇恨的,似要與夜鸢同歸于盡。耳邊掠過森冷的寒氣,肩上的疼痛已經讓我整個人癱軟在他身上,似乎成爲他的包袱,一邊躲避夜翎的劍還要保護我。

其實,他可以将我推開。

其實,他知道夜翎不會傷我。

外邊的侍衛聞聲沖了進來,拔刀的瞬間不是砍向夜翎,而是夜鸢。

禦書房外的侍衛何時竟全變成了夜翎的人,卻無一人發覺?

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天芳園所見到的一隊侍衛,當時我便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因爲我小産之事而忽略了。

可是夜翎,你爲何要回來?

王宮被破那日,我之所以放你一條生路,爲的不是讓你回來行刺夜鸢,而是讓你走的越遠越好。爲了仇恨,你卻再次進宮,你真的以爲憑你,憑你那幾個餘孽就能殺了夜鸢嗎?

楚寰不知何時已飛身進來,長劍出鞘,寒光掠影,鋒芒畢露。瞬間,三名刺客已死在他那快如疾風的劍下,鮮紅的血沿着刀鋒一滴一滴的滾落。

殿外雨聲依舊,閃電破空,雷鳴陣陣。大殿頃刻間安靜下來,楚寰執劍擋在我與夜鸢面前,近二十名刺客将我們團團圍住,殺氣迫人。

楚寰攝人的目光将滿殿一掃,竟是凄冷無比。

我靠在夜鸢的懷中,面色早已無一絲溫度。

夜鸢憐惜且複雜的看我,手在我臉頰上撫了撫,指尖很涼。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瞧了眼楚寰,忽然聽見夜鸢一聲輕歎,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讓我看不懂,也不敢懂。

“夜翎,你果然沒死。”夜鸢這句話中用的不是竟然而是果然。

此刻的夜鸢平靜到讓我覺得不真實,面對這麽多刺客竟如此平靜,仿佛一早便已預料到今夜的行刺。

夜翎袖手一揚,将臉上那隐藏大半張臉的胡子撕下,呈現的仍舊是那份狂妄與不可一世。

“既然未央放了你,又何苦回來自尋死路?”他面色陰郁,隐有殺氣。

“父王,母後,都是被你害死的。夜翎豈會苟且偷生?”夜翎始終緊緊握着長劍,深知此刻的情形不能再拖延下去,向衆人使了個眼色。衆人便舉刀砍向我們,楚寰冷笑中藏着不屑,絲毫不将他們放在眼裏。

也正是因爲這份輕蔑的笑意,激怒了衆人,沖上前便與楚寰刀劍相擊。

電光石火間,密密麻麻的大内侍衛自禦書房外湧入,似乎早有準備,并不像是匆匆趕來。

那一瞬間,我仿佛明白了什麽。

不出片刻,大内侍衛已将滿殿的刺客擒住,押跪在夜鸢面前。而楚寰的刀則架在夜翎的頸項之上,那一刻夜翎便已經輸了,又輸了一次。

想必夜鸢早已得知夜翎未死的消息,也對夜翎秘密進宮行刺之事了若指掌,他根本就成足在胸。

而我,這個傻瓜竟去爲他擋劍,多此一舉,真是多此一舉。

夜鸢看着我肩上的血一絲絲的溢出,即刻道:“傳禦醫!”

“不用傳了。”柔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後傳來,那個雍容華貴的華太後身着瑰紅色鳳袍徐徐走進,鳳冠垂下的珍珠流蘇一步一晃動,更襯的她妩媚動人。

範上卿緊随華太後身側,對着我已再無恭謙:“元謹王後,夜翎是你放走的。”

“是。”事到如今,何苦再瞞,這一切夜鸢早便知曉。

“不是。”就在我回答的同時,夜翎竟矢口否認了。

“這倒是奇怪,一人說是,一人便說不是?”華太後好笑的掃過我與夜翎,又恍然想起什麽似的:“哀家倒是忘了,王後你與夜翎本就是一對,後來卻被鸢兒搶了個先。如今相互庇護倒也是情有可原,鸢兒你瞧瞧你的王後,做的實在不成體統。”滿口的諷刺,似在刻意挑撥我與夜鸢之間。

可是華太後,如今已不必再挑撥了,我與夜鸢的距離已經拉的很遠很遠了。

範上卿一臉的得意,上前一步,由袖中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奏折,跪于夜鸢面前奏道:“元謹王後晉位兩年有餘,朝臣列下八宗罪請求廢後。”說罷,便打開奏折,當着衆人的面朗朗念着:“八宗罪:之一,擅寵宮闱;之二,迷惑君王;之三,把持六宮;之四,謀害宮嫔;之五,驕橫跋扈;之六,濫殺無辜;之七,惑亂朝綱;之八,勾結黨羽。”

每聽一句,我便由夜鸢的懷中抽離一分,直到範上卿念完,我便含着笑看楚寰。

楚寰也回望着我,眼中隐有悲恸,更多還是釋然,也許他早就預料到今日的情景。

“還有第九宗,欺君之罪。”華太後冷笑着将目光投放在夜翎身上,原來我的一念之仁竟也成了一罪,而這個欺君之罪是足以令我掉腦袋的。

而夜鸢,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原來他不信我,他不信我。

“未央你兩次讓哀家摘了你的鳳冠,哀家念舊情,故而手下留情。今日你犯了欺君之罪,這個鳳冠已經不屬于你了!”她淡笑,擡手,欲取下我的鳳冠。

“母妃!”終于,夜鸢開口了,他冷冷盯着華太後,濃烈的怒意與警告讓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肩上的血早已将我的左臂染透,雪白鑲金絲貢錦紗袖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紅的耀眼,紅的嬌豔。

“顧念舊情,手下留情?”我猶自輕笑,狠狠盯着眼前的華太後:“堂堂太後,竟買通李禦醫,張禦醫,陳禦醫聯合起來謀害龍種,當真可笑!”

華太後的臉上頓時失了血色,卻馬上恢複:“元謹王後你倒是能演戲,哀家何故要害你的孩子?那也是哀家的孫兒。”

她這句話促使我的笑意更大:“是啊,母妃也知道那是您的孫兒啊?”笑着笑着,我側首看着伫立在原地深深凝望我的夜鸢:“孩子的枉死,全因我站的太高。你們又哪能容我生下龍種?原來,至始至終都是轅慕雪在威脅着你的皇權。原來,我們的愛情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一步一步的後退,血一滴一滴沿着我的手臂劃入指尖,最後滴在熠熠閃光的地面。每後退一步,夜鸢便離我遠一分,而我眼眶中的淚早已彌漫了眼眸,再也看不清那個讓我再一次敞開心扉去愛的男人。

兩側的侍衛皆因我漫無目的的後退而紛紛讓路,整個禦書房的人皆将目光投向我,有悲憫的,鄙夷的,淡漠的,諷刺的,嘲諷的……

從小就知道,當皇後就等于當棄婦。

可自從做了夜鸢的王後,得到他的專寵,我才知道,原來做皇後不一定都是棄婦,至少我不是。

今日,我還是難逃這番命運,終于還是被他抛棄了。

“一直相信,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以爲我做的一切,你都會了解,原來,你一點兒也不了解。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淚水溢滿眼眶後,終是滾落,我一揚手,将頭頂的鳳冠摘下,狠狠摔在地上。

珠翠,朝珠,寶石,一顆顆滾落在地面,刺耳的跳動聲來回萦繞在大殿。

而我後退的步伐撞進了紫衣的懷中,一個踉跄的險些摔倒,幸得紫衣緊緊扶住了我。

紫衣的眼中竟也閃着淚,猛然跪了下來,重重的向夜鸢磕了一個頭,哽咽道:“王上您是在懷疑娘娘對您的異心?娘娘怎麽會?王上您怎麽可以?”

“賤婢,這哪有你說話的份!”範上卿上前就是一腳,狠狠踹在紫衣的心窩。

紫衣猛然摔倒在地,一口血便吐了出來,我心驚,想去扶她,卻見她堅強的爬了起來。嘴角隐隐帶着血迹,淚水倔強的不肯掉落,目光是堅定的。

這是我所認識的紫衣嗎?她何時竟從那個膽小怕是的紫衣變得這樣堅強?難道是在我身邊待的久了,也就變的這樣堅強了?原來我的狠辣也會将人改變呢,真是害人不淺……難怪,就連夜鸢都在懷疑我與楚寰對他的江山意圖不軌呢。

她重新跪好,仰頭凝望着夜鸢,娓娓說:“今日就算是死,有些話奴婢還是不得不說。四年前,奴婢奉娘娘之命給您飛鴿傳書:宮人陷害,王妃小産。奴婢一直不知娘娘爲何要讓奴婢給您寫這八個字,難道她不怕殿下因爲悲痛而喪失鬥志嗎?直到那日聽聞王爺您橫闖位處西山的副将軍營,力斬數百人,親取其副将首級才知道,娘娘的用意是爲了激發您的鬥志,與其說是娘娘神機妙算,不如說她懂你。沒錯,娘娘的孩子,并非宮人謀害,而是娘娘她用一碗藏紅花将自己的孩子硬生生殺死在腹中。”

突然,整個大殿靜谧無聲,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外邊的風雨伴随着雷鳴劃過,陣陣冷風襲來,卷起衆人的衣角,拂亂了發絲。

“也許有人會說娘娘她狠毒,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殺,可王上,您知道娘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您。爲了您,她獨自承受了喪子之痛,爲了您,還要甘願進入冷宮,整整一年。您可知娘娘在冷宮中過着什麽樣的日子嗎?多少次連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娘娘的表情仍是那樣淡淡的,冷冷的,仿佛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而她做的一切爲了什麽?是爲了您的霸業,爲了您的江山!”

“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換來的竟是您的懷疑。”紫衣說完這些,淚水早已經淌了滿臉,那份歇斯底裏的聲音不斷充斥着整個禦書房。

我則是靜靜的聽着紫衣細數着我的好,冷笑。

我有紫衣說的那麽好嗎?我真的爲夜鸢做了那麽多嗎?怎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夜鸢的目光卻早已動容,還有那掩藏不住的哀傷,震驚。

“還有,王上您專寵娘娘,您縱容的給了她至高無上的尊榮,而她也甘願背負天下人口中的妒後之名。可您給了她權利之後,卻要懷疑她?是奸臣挑唆,還是百姓的悠悠之口?”紫衣一語方罷,範上卿大怒,立刻吼道:“來人,将這個賤婢拖出去掌嘴!”

“範上卿,給朕退下。”他一聲怒斥。

範上卿一驚,随即卑謙地後退。

沉默許久的華太後終于斂去那一臉怔忡,望了望我,再望望夜翎,最後才說:“王上,元謹王後身爲一國之母竟将這個謀逆的夜翎放走,騙說已葬身火海。欺君之罪,當斬。”

“母妃,不要逼兒臣。”夜鸢指節蒼白,那目光已如冰雪,漸透寒意。

“鸢兒,你還未清醒嗎?要一直受這個妖女蠱惑下去嗎?她會毀了你的江山!”華太後激動地喝道。

“就是這個妖女,在朕命懸一線之時爲朕擋下一劍。”他的手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說。

“這一劍你就心軟了?這丫頭鐵定是與夜翎做戲騙你的,否則怎會隻傷到肩而已。”

突然,滿殿的官員與侍衛皆跪地齊聲道:“請求王上,誅殺妖後。”

“你們都反了?”夜鸢的目光殺氣漸起,“誰敢再說一句,朕便殺了誰。”

華太後竟也跪了下來,“哀家請求王上,誅殺妖後。”

夜鸢連連後退幾步,不受她的禮,又是一句:“母妃,不要逼兒臣!”

楚寰便在此時,一個箭步沖上前,攬着我的腰便飛身掠出禦書房。所有人一驚,忙起身,追了出去。

我們兩一齊隐入那傾盆大雨中,沁涼的雨水侵蝕着我們二人,肩上那不斷湧出的血凝聚着雨水被沖下,随水而逝。

而我看到的,竟是在着黑暗漫漫大雨中隐藏着一支軍隊,領軍者是夜鸢的親弟弟,四王子夜景。竟早就埋伏好了嗎,夜鸢你真的要對付我與楚寰嗎?

可是,我一介女流要你的江山何用?

失望的看着正對面的夜鸢,突然間,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了意義。

“太後與王上忌憚的不就是楚寰的兵力嗎?何苦對付一個深處宮闱不問朝政的女人。楚寰可以放棄手中的一切權利任您處置,隻求王上您放未央一條生路。”楚寰的手緊緊摟着我的腰際,支撐着我逐漸虛弱的身子。另一手持着長劍,戒備的掃向四周,生怕有人偷襲。

“朕,沒有說過要你們的命。今日的一切,朕不知情。”夜鸢不顧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邁步走入雨中,朝我們而來。

“可是你不信我。”像是在對他說,又仿佛是在對自己說,“這個世上,畢竟隻有一個轅羲九。”

“慕雪!”夜鸢的目光中閃露一抹慌張,原來,他也會怕。

楚寰探手将懷中的兵符取出,朝夜鸢丢去:“臣今夜來,本爲辭官,未曾想到卻會目睹這樣殘忍的一幕。”

夜鸢并未伸手接過兵符,隻是任那十萬兵權的兵符掉落在腳邊,而他的步伐也停在那兒,不再前進。

“放我們走,從此以後我們不會再踏入北國一步。”楚寰與面前的夜鸢相互對峙,隐約間有一觸即發的戰火。

“王上,要斬草除根,萬萬不能放他們走!”夜景伫立在雨中,垂首而堅定的規勸着。

夜鸢冷凜的視線蓦然轉向我,我卻側首回避,不願再說些什麽。

累了,在後宮兩年,能支撐我鬥下去的唯有夜鸢。

突然間他對我的懷疑與不信任,竟讓我覺得格外疲倦。

我終于明白,爲何後宮這麽多女人喜歡明争暗鬥,原來一心隻爲她們心中的那個個愛。而我亦是個平凡的女子,爲了愛,也甘願沉淪在後宮不斷的争鬥。

現在,支撐我堅持下去的那個人突然間先放棄了,那我又何苦再堅持下去呢?

“好,朕放你們走。”夜鸢突然來的一句話讓我一仰頭,對上他那平淡無奇的目光,裏面很冷,很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終于還是決絕嗎?

“鸢兒!”

“王上!”

“王兄!”

衆人紛紛驚道,還想說些勸谏之言卻被夜鸢猛然打斷:“朕說了,放他們走。誰敢忤逆朕,殺無赦!”

·

楚寰一路以輕功帶我脫離那個王宮,在大雨中我看着夜鸢離我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夜鸢放了我們,放我們遠去。

突然間我才明白,他,已棄我。

擔憂了五年,這一刻終于還是發生了,他将我這顆棋子踢開了。

如今他坐擁江山,轅慕雪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他的皇權,今夜的一切都是早早便算計好的,他要廢後,要抛棄我。

肩上的傷痛早已麻木,唯獨剩下的隻是可笑。

轅慕雪選了一個最強的人做複仇的工具,卻也被這強者踢開了。我算到了一切,卻從沒算到自己會愛上這個強者。

也許一對相愛的人,誰愛的多一些,那一方就必定是弱者。我一直以爲愛的多的那一方是夜鸢,卻再今日才發覺,原來愛的多的那一方是我。

風驚暮,驟雨依舊嘯蒼天,檐花落,驚雷馳電浪滾翻。

楚寰一路上未停歇半分,帶着我飛奔至渡口,可舉目望去竟隻是蒼茫一片,無一個船家。

岸邊風浪翻滾,我無神的凝望那蒼茫的江面,霎那間天昏地暗。若不是楚寰的手臂緊緊支撐着我,下一刻我便會無力的栽進這江面。

楚寰環着我腰際的手突然失了氣力,竟連連後退了兩步,沒有支撐的我也連連後退,最後竟與他一同跌坐在地。

迷茫間,楚寰的臉色極爲蒼白,痛苦的表情彌漫了整張臉。

他,怎麽了?

他捂着小腹,想要支起身子,可是掙紮數次竟無力起身。臉上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臉被大雨覆蓋着,可他始終咬着牙不肯呼一次痛。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呢。

那個夜裏,嗜血蠱蟲也是這樣摧殘着我的身心,那份痛好幾次讓我無力支撐,想要對莫攸然投降。

可是,先投降的人是楚寰,爲了我而投降。

“你真傻。”我沙啞着嗓音,顫抖的伸出手撫上他那痛苦的臉,眼眶很酸,很澀。

即使疼成這樣,楚寰的眼中依舊是那樣冷漠,無一絲溫度。

可誰又能知道,那樣一顆心硬如鐵背負着國仇家恨的男子,爲了我背叛了與莫攸然的師徒之約,爲了我承受了兩年的嗜血蠱蟲之痛,爲了我将兵權交還夜鸢帶我離開。

漸漸的,我的意識迷蒙遠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這個人,終于還是無力的暈倒在冰涼的雨水之中。

轅慕雪,該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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