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拿着水袋打了些清水,衆人簡單漱口洗臉,吃了些東西,又打馬東行。
客棧不能住,衆人接連幾日都住在戶外,餐風露宿。還有一夜突然下雨,衆人隻好擠進馬車熬過長夜。
下雨的夜晚,雖然有三位美人共處一車,但是吹吹和小刀并沒有覺得有多舒服,更沒有非分之想。
每到一地,吹吹和小刀都結伴去城裏或者鎮上買些酒菜之類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大家互幫互助,友愛團結,倒也其樂融融。
呂薄冰靜靜地躺着,無聲無息,沒有一絲好轉的迹象,反而越來越嚴重。
又過了五日,快要離開比丘國,午時過後,前面已經能看見桑丘國境界。
吹吹的興緻很好,情不自禁的道:“過了桑丘國,就到了吹哥我的故鄉了,歡迎夥伴們去吹哥我的故鄉做客。”
秒色秋驚奇的道:“喲,吹牛王,以前沒聽你說過啊!你還有故鄉?不錯不錯,我們一定要去看看。”
這是什麽話,外出的遊子,誰沒有故鄉呢?
嗯,秒色秋就沒有,她真的是浪迹天涯,沒有故鄉的遊子。除了勾欄院,除了山上,她整個童年都沒有玩伴,根本就不知道故鄉在哪裏。她有父親,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在她童年時就離她而去,對她而言,故鄉是個新奇的東西,隻存在于書本上。
小刀也是個沒有故鄉的孩子,關于他的事,後面即将說到。他很新奇,忙道:“去吹牛王的故鄉?好耶,你們故鄉的人都和你一樣喜歡吹牛嗎?”
“哪有你這樣問人的,小刀,你太逗了。” 小刀的話惹得笑三姐撲哧的笑出聲來。
笑三姐有故鄉,雖然貧窮,雖然單調,但那是她和馬伯一起生活的地方。
吹吹高興着呢,才不管他說什麽,幸福滿滿的道:“我們故鄉的人,可好客了,一定會熱情的歡迎大家!”
冷水寒的故鄉在遙遠的地方,她的童年很美好。然而,她沒有興趣聽這些,因爲,對于她來說,這是個傷感的話題。她默默不語,舉目眺望,不久,她注意到前面有條河,立刻翻身下馬,上前看了看,很快她又折了回來。
衆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忙問她怎麽了。
冷水寒眉頭緊皺,冷冷地道:“前面是條河。”
吹吹十分興奮,嚷嚷道:“對呀,對呀,前面是條河,這是比丘國與桑丘國天然的分界線,這條河可長了,有幾百裏長呢,河上…”說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猛地一怕腦袋,大聲叫道,“不好!這條河雖然不是很寬,卻隻有一些簡易的木橋,騎馬可以過去,這馬車卻是過不去!”
笑三姐、秒色秋與小刀這才明白冷水寒爲何皺眉了,這馬車過不去,呂薄冰也就過不去。
呂薄冰過不去,這可是個難題。
小刀急道:“那怎麽辦,繞路行不行?要不馬車不要了,我把幫主背過去,過了河,我們再找一輛馬車。”
吹吹歎了口氣道:“繞路可以,但是要走好幾天,我們還是把呂薄冰背過去吧。”
小刀翻身下馬,就要去背呂薄冰。
冷水寒急忙攔住他,冷冷的道:“慢着!我們要帶着他走到什麽時候?”
秒色秋、笑三姐和小刀一時沒反應過來,都怔住了。
“冷水寒,你這是什麽意思?”吹吹聽出了冷水寒的意思,驚得冷汗淋漓,忙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意思很明顯,就是把呂薄冰留下。
冷水寒心如刀絞,她并不想這麽做,但她知道,此時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候,必須下定決心,否則,衆人永遠解不開這個結。
她強忍着心痛,沉聲道:“你們自己去看,呂薄冰成什麽樣子了!” 她的聲音透着徹骨的寒意,冰冷而又生澀。
吹吹、小刀、笑三姐和秒色秋趕緊掀開馬車的簾子。
簾子掀開了,每個人都看見了呂薄冰,這一看,人人面如土色:呂薄冰那焦黑的身體,有些地方已經浮腫,充滿了水泡。
很不幸,這明顯是要腐爛的迹象。
如果再帶着呂薄冰,他就會腐爛在馬車裏。
一個人,不管生前多風光,死了之後都絕不好看,呂薄冰也是人,并不例外。此刻,一鳴幫衆人緊急要做的,不是帶着他,而是要在他還沒有腐爛之前,把他埋葬,讓他在泥土裏安息。
人死不能複生,入土爲安,暴屍腐爛是對死人最大的不敬。
冷水寒不用言語,用現實撕碎了每一個人的心。
吹吹跌坐在地上,癡癡不能言,小刀抓着馬車立刻就哭了,秒色秋在那發呆,笑三姐接受不了事實,覺得大腦嗡嗡作響,當場就暈過去了。
冷水寒的内心并不好受,然而,此時她必須做決定,她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森然道:“你們還要拖着他到什麽時候,趕緊讓他入土爲安。”
小刀嚎哭道:“不,昨日看還好好的,今日怎麽就…”
吹吹覺得有東西往上湧,急忙強忍住,他知道冷水寒說的沒錯,再拖下去,那就大事不妙了。
吹吹拿出一些炸藥,要找個地方炸一個坑,小刀一把拎住他的衣領,聲嘶力竭地道:“你敢?你敢這麽做,我宰了你!”
爲了呂薄冰,小刀做得出,他和呂薄冰之間的感情,濃得不能再濃。
冷水寒隻得狠下心,欺身上前,連劍帶鞘拍暈他。
秒色秋也要阻攔,冷水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利劍出鞘,抵住她的粉頸。
秒色秋吓了一跳,正要說話,冷水寒用劍鞘拍暈她,同時對吹吹喝道:“還不趕緊動手,更待何時!”
吹吹見她來真的,也隻好狠下心,急忙四處尋找墓地。終于,他尋到了一個風水尚好的地方,便埋下了炸藥,點燃了引線。
轟然巨響中,地面被炸出了一個大坑。
望着眼前的大坑,吹吹淚流滿面,突然有一股跳下去的沖動,他想把自己埋起來,從此睡着了,再也不用想着煩惱事。
然而他不能這麽做,他還有理想,還有願望,他蹲在大坑旁,雙目無神,久久地發呆,任憑淚珠滴落。
他不知道,冷水寒并不比他好到哪裏去。她的心,早已經傷痕累累,破碎不堪。
她正值花一樣的年紀,情感豐富,純情浪漫,本以爲一直待在甯鎮,一直和爹娘在一起,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永遠的開開心心,哪知道突然橫生變故,慘遭橫禍。
她的爹娘自刎而死,她的愛人慘遭殺害,在她醒來的一瞬間,她覺得世界天旋地轉,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欲望;然而,她必須活下去,她必須要找出逼死爹娘,殺死愛人的仇人,她要問問他們,爲什麽這麽狠毒?爲什麽要讓她孤苦伶仃?
這些旁人無法想象的痛苦,魂牽夢繞着她,有時候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獨自承受着,強忍着。
離開甯鎮後,她性格大變,一邊做賞金獵人,維持生計,一邊打聽仇人的消息。然而,人海茫茫,她一無所得,仇人仿佛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她心灰意冷,瀕臨絕望,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呂薄冰。
呂薄冰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抓住了他,才抓住了希望。
她一開始十分讨厭呂薄冰,幾次利劍出鞘,差點殺了他,呂薄冰毫不氣餒,他用善解人意的心,諄諄善誘,終于把她打動。
她實在太寂寞,大孤單了,在這個世界孤零零的,隻剩下複仇的念想支撐着她。她知道,再這樣尋不到仇人的消息,她一定會垮掉,死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凄凄慘慘的,像個孤魂野鬼。
她不想這樣,她渴望溫暖,渴望懷抱,渴望傾訴。當她被呂薄冰救出城守府的時候,她的心開始冰雪初融,從那時起,她已經知道,這輩子,她與這個男人有繞不開的緣分。
她想,既然找不到仇人的消息,這樣下去,自己終究有一天會垮掉,還不如和他做個夥伴,一起東行。這樣一來,至少有個依靠,至少自己死的時候,有人收屍,至少還有那麽一絲絲希望。
所以,她跟着呂薄冰來到了小院落,原以爲從此不再那麽孤單了,哪知道,她突然觸劍生情,昏了過去。在她昏迷的日子裏,呂薄冰突然死了,爲了她的劍,爲了她,遇見了偶靈,死得莫名其妙。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大大的房間裏,毛四黑和莊生機都在,神情悲戚,卻不見呂薄冰,她有些心慌。當吹吹告訴她,小刀重傷昏迷不醒,呂薄冰成爲了焦炭,其他人都已經昏死過去的時候,那一瞬間,她差點崩潰。
她原以爲是呂薄冰埋了她,沒想到反過來了,她不能接受,然而,她必須接受。
吹吹說到老名醫說呂薄冰沒救的時候,她忽然生出一個念想,她要繼承呂薄冰的意志,勇往向前。
她不能倒下去,呂薄冰不在,她成了一鳴幫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支柱。沒有了呂薄冰,如果她再不振作,一鳴幫就會徹底的毀了,所以,她隐藏起破碎的心,把衆人都叫醒,她要給一鳴幫帶來希望,完成呂薄冰未盡的夢想。
她一直在苦苦地支撐着,用鋼鐵的意志和堅強的信念,支撐着。
如今,真的要埋葬呂薄冰了,她破碎的心根本無法承受,正在痛苦的滴血。她已經吐出了一口鮮血,快要倒下去,然而,她不能倒下去,隻要她一倒下去,其他的人就會跟着一起倒下去。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再吐血;同時,她強打着心神,努力地壓制着内心的悲痛。過了一會,她終于平和了一些,便抹幹嘴唇上的鮮血,用最大的毅力,趕着馬車來到大坑前。
吹吹正在悲傷,見馬車過來,茫然地站起來。
冷水寒揮劍斬斷套在馬身上的缰繩,呼喊着吹吹,與他一起把馬車推進坑裏,然後撒上了土。
她撒的那麽用心,那麽用力,以至于手指都破了。
呂薄冰終于被埋了。
忙完後,吹吹在周圍摘了些野花放在墳頭上,随後,他跪在地上連磕了九九八十一個響頭。他磕得很用力,額頭都了腫起來,頭皮也破了,滲出血絲。
他哭喊着道:“呂薄冰,吹哥我對不起你了,夢想之地,吹哥我一定要找到。你等着,他年再見,吹哥我一定會來看你的!”
冷水寒站在一旁,面色陰冷,她的心仿佛已經被掏空,隻剩下空蕩蕩的軀殼,風如果吹得大一點,她一定會被風吹走。
吹吹說完,她忽然冷笑道:“呂薄冰,如今你舒服了,可以偷懶好好地睡大覺了,吹吹,我們走!”
她沒有磕頭,她要走了,毫不停留。于是,吹吹把秒色秋、笑三姐和小刀綁在馬上,再用繩子把三匹馬的缰繩連起來。忙完了這些,吹吹在前面拉着繩子,冷水寒在後面看着,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過了河。
從此,呂薄冰孤零零地留在這裏。
一座孤墳,一縷孤魂。
也許,他并不孤單,因爲有不少人挂念他。
有人挂念是溫暖的,是不孤獨的。
隻是他并不安靜,因爲,很快就有人來挖墳,前後至少有三撥人。
第一撥人趕了個馬車,把他挖出來後,又把墳茔還了原,然後把他的屍身帶走了;第二撥人挖的是空墳,正在挖的時候,第三撥人來了,于是,兩撥人打了起來,打得還很嚴重,有人受傷,有人流血,但沒有死人。
這些事,一鳴幫衆人全都不知道,直到很久之後,才有人對他們說起。
那麽,爲什麽有這麽多人對他的墳茔感興趣呢?
這似乎是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