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大師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所以每個城市都有它陰暗的一面，浙江也不例外，大到青竹幫這種雄踞幾十年的大幫會，小到隻有十幾個人的小團夥，林林總總算下來也有上百個，而此刻，這些中小型的勢力，全部聚集在杭州郊外的一個農家樂山莊裏，人不少，三五十個，一個個臉上草莽之氣十足，擠在農家樂大堂裏趾高氣昂的談論着浙江道上最近的局勢。

這些人，放在以前都是上不去台面的小角色，像現在這種敢公然和青竹幫、白沙幫這些老牌勢力抗衡的事，絕對能夠成爲他們一輩子引以爲傲的談資。

大廳的沙發上坐了三個男人，沒有參合到那群人的談論裏面，也算是這一群人裏，唯一足夠實力和白沙幫，潮州幫那些實力抗衡的人物，其中那個年紀和巫海差不多的老人，丢掉手裏的煙頭笑道：“在浙江呆了一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隻不過始終沒有料到，有一天這一塊沒有多大風浪的地方，也會變天。”

“這不就應了那句老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其中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臉笑意的道：“青竹幫雄踞我們浙江這麽多年，也是時候該消失在曆史的洪流當中了，盛極必衰，說的就是這個理，其實我真替季東風惋惜的，如果不是站錯隊，依附了那個青年，又怎麽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這人啊，一生當中真不能站錯隊，真是一步錯，滿盤皆輸啊！”

另外三人也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另外一個黑社會的老大，一臉誇張的笑道：“我說出來你們别不信，以前我他媽老覺得青竹幫這些狗日的，都是不可戰勝的，就算是他們一個小弟站在我頭上拉屎，我他媽也得忍着，這一次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啊，前天和季東風那個老東西對上，如果不是他一個小弟拼死把他救下來，我那個小弟當場就可以把他的腦袋給砍下來了。”

而大廳一個角落，那個自稱方偉峰一條狗的青年，靜靜的端着一杯對他來說價值不菲的白酒，沒有參合到其他人裏面去，如果是平常，能夠喝到這種典藏二十年的五糧液，絕對會一口一口的品嘗，然後再回味，而今天，似乎心思并沒有放在這杯五糧液上，而是低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一直到杯子裏的酒杯喝幹，才擡起頭。

正好看到沙發上坐着的四個人，往自己這邊走過來。

眉頭微微皺了皺，四人他都不陌生，在浙江道上也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走在最前面的跋扈男人是黑社會的老大蕭坤，後面兩個，一個是太湖幫的老大高久祥，一個是天南幫的老大陳天南，走在最後面那個步履蹒跚的老人就是金鷹幫的老大陳東陵，抛開實力底蘊最強的青竹幫，就算是白沙幫、潮州幫這些二流的幫會，也不敢說能夠将這幾個人壓住。

“喲，這不是那個方什麽偉峰養的那條狗嗎？”蕭坤一臉尖酸刻薄的望着石玉平嘲諷道。

石玉平一臉人畜無害的望着眼前這幾個他招惹不起的人物，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道：“坤哥，我隻是想替偉少辦事。”

“砰！”蕭坤一腳就踹上去，愣是将石玉平那單薄的身子踹飛出去幾米遠，等石玉平爬起來才冷笑道：“坤哥？這一聲哥也是你有資格叫的？别忘記，你是狗，我蕭坤怎麽說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前面跟着那個方偉峰的時候，你是不是春風得意？一口就咬死了那麽多和你有過節的人，自稱杭州第一狗王？怎麽？沒想到有今天！”

石玉平唯唯諾諾，沒有露出半點仇恨的神色。

“如果不是看在你投靠偉少，盡了不少力的份上，我今天就捏死你，”蕭坤陰沉着臉望着石玉平冷笑道。

“是，是。”

老人陳東陵走過去，拍了拍石玉平的肩膀，一臉慈祥的笑道：“年輕人，我老人家善意的提點一下你，年輕人想要往上爬沒有錯，不擇手段也沒有錯，既然選擇當一條狗，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會咬人，而是有多忠誠，沒有一個主人會喜歡他的那條狗對他不忠誠，你今天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原來主人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敢做半點損害我們利益的事，我保證，你這條狗會去喂真正的狗。”

“謝陳老指教。”

幾個人走回去，蕭坤活動了一下手腳罵罵咧咧的叫道：“剛真想一把捏死他。”

“他現在是偉少的一條狗，殺，不殺還輪不到你來說，”陳東陵搖頭笑道。

“怎麽？偉少就不擔心，養這麽一條狗随時都會反咬他那個主人一口？”蕭坤皺着眉頭道。

“如果你能夠想明白偉少的意思，那麽你蕭坤就是偉少了，而不會混了幾十年還是今天這副樣子了，如果不是有他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我們想要将青竹幫逼到這個地步，損失會更大，那才是真正的傷敵一千自損百，至于這條狗最後的結局是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就看偉少自己的意思了，”陳東陵一臉自負的笑道。

蕭坤恍然大悟，過了半天才道：“偉少不愧是偉少，我蕭坤服，心服口服。”

石玉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從頭到尾，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神裏，都沒有流露出半點仇視的神色，平平靜靜。

真能做到完全不在意那些冷嘲熱諷？

如果真能夠做到這一步，當初就不會在得勢的時候，将那麽多和他有過節的幫會，一個個的鏟除掉了。

他的心眼不大，可以說是很小，但是唯一好的一點就是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一句話算是記在了心底的，當初得罪他的那些幫會，哪一個不是幾年前的事情？這一份忍耐力，恐怕就算是在場的所有人加起來，也未必能夠比得上他一個，韓信能夠受胯下之辱而崛起，他能不能崛起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可以受比韓信還要屈辱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屈辱。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

才看到一個三十二、三歲，一臉高傲的中年男人，一步步走進來。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廳頓時就安靜下來，眼神敬畏的望着這個不僅能夠指示山口組，甚至連排名世界第三的暗影都可以派遣的青年，重新換上一副卑躬屈膝模樣的石玉平也笑着走過去。

中年男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掃了所有人一眼，才高傲的笑道：“今天把大家都叫在一起，一是在這裏聚一聚，算是給大家慶功，二是要告訴經大家一個還不算差的消息，今天早上，潮州幫的老大範進已經死了，可以說，潮州幫馬上就要土崩瓦解了，青竹幫少了潮州幫這麽一個盟友，現在也隻是強弩之末，現在就靠大家一鼓作氣的将青竹幫連根拔起，不要讓他們有死灰複燃的機會。”

人群頓時嘩然。

蕭坤點點頭，拍着胸部笑道：“偉少放心！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将那些不服偉少的人徹底清洗掉。”

綽号偉少的男人，掃了一眼石玉平，眼神玩味的道：“你就是方偉峰養的那條狗？”

見偉少點到自己的名，石玉平趕緊站出來，一臉前據後恭的笑着道：“偉少，我已經投靠了你，和那個人再沒半點關系了。”

“想當我的狗？”

石玉平點點頭道：“請偉少給我一個機會。”

偉少點點頭，眯着眼道：“既然是狗，就要有一個狗的樣子，爬在地上叫兩聲來聽一聽？”

石玉平沒有半分的猶豫，怕在地上就學起了狗叫，沒有半點尊嚴。

小人物？

誰會知道一個小人物的悲哀？

一個沒讀過書，單槍匹馬從農村跑到城市裏面來，有大野心卻沒有大本事，又不想過早的埋在黃土地裏，隻有卑躬屈膝的活着，正因爲這樣，他比很多人都要活得久一些。

偉少瞥了石玉平一眼，一腳踹在他的臉上，直接将石玉平踹飛出去，冷漠的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是他，對于背叛我的人，我都會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本來打算将他徹底解決掉，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既然你是他養的狗，那麽他這個主人被他自己養的狗給咬死了，你說是不是很諷刺？”

石玉平張了張嘴。

不等石玉平開口，偉少臉色微微一沉，道：“你明不明白？”

石玉平趕緊點頭，一臉嚴肅的道：“明白，偉少。”

“真是有什麽樣的狗，就有什麽樣的主人，”偉少說完轉身就走出去。

外面的宴席已經擺好，而幾分鍾前還是一群人圍觀的主人翁，此刻就被所有人遺忘在了大廳裏，一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大廳，石玉平才從地上爬起來，眼眶微微有些紅潤，輕聲道：“爹，娘，我給你們丢臉了。”

世上最痛的苦，不是那種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苦，而是苦得說不出來，能夠把人活活逼死逼瘋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