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高高坐在大殿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若有所思。
這女子的确和尋常女子很不相同,尋常女子來到這十人高的大殿,都會顯得局促不安或者慌張畏懼,而她卻等閑處之,如走馬觀花,好像經常出入這樣的地方,習以爲常。更重要的是,尋常女子面對他,連頭也不敢擡一下,更别提正眼注視了,而她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鄰家的老人家,帶着幾分尊敬,但不見生分和畏懼。
這樣的女子,的确有資本讓驚鴻這樣驕傲的孩子喜歡上。
他一直擔心以驚鴻的性子,很難有人能入他的眼,長此以往,他什麽時候才能成親?現在好了,他總算有心儀的姑娘了,隻是……
若是沒有泉心聖蓮這樁事……
他輕輕歎息。
白夕羽也在打量掌教,他就這麽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
許久,白夕羽率先開口:“掌教,您請我過來,究竟有何指教?”
掌教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忽地一銳:“泉心聖蓮的火焰無堅不摧,姑娘居然毫發無傷,全身而退,本座很好奇,姑娘的身上究竟藏了什麽樣的寶物?”
白夕羽心下一驚,這掌教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她身上有端倪,不愧是一派掌教,心細如發。
見她遲遲不開口,掌教又道:“姑娘若是不方便透露,本座也不勉強,隻是你擅闖我七仙門禁地,又慫恿你的獸寵吞食我門派至寶,按理我應該按照七仙門的門規處置你……”
白夕羽連忙道:“掌教,在下并非有意爲之,實乃無心之失,倘若掌教能夠寬恕,在下感激不盡。”
掌教略一低眉,思索片刻道:“藥王此刻正在醫治你的小獸,不過,情況不容樂觀,既然你身上的寶物可以讓你被泉心聖蓮灼燒的肌膚修複,說不定對于小獸來說,也是管用的。”
白夕羽沒想到掌教不但沒有追究她擅闖禁地的罪責,反而關心起她的小獸來,心裏一陣感動:“不瞞您老人家,我身上确實有一件寶物,倘若真的可以醫治好小九,那真是萬幸,還請掌教應允,讓我見一見藥王前輩。”
掌教點點頭,邁步從座位上走下來:“走吧,随我去見藥王。”
在掌教的引領下,白夕羽跟着他來到一處别緻的院子,邁進院子,她就聞到了百草的香味,隻見院子裏種滿了各色各樣的藥草,一眼望過去顯得有些另類,但仔細看時,可以發現這些藥草都是十分罕見的品種,随便一種藥草都價值不菲。
但漸漸的,白夕羽感覺到了莫名的熟悉感,這院子的布置,各種藥草的種植規律,都和她印象中的美人師父一模一樣。
怎麽可能呢?
白夕羽心頭的疑惑越來越重,急切地想要求證:“掌教,這位藥王大概多大的年紀,什麽來曆,他是何時進的七仙門?”
掌教腳步稍稍放慢,扭頭看向她:“姑娘認識藥王?”
“隻是覺得很熟悉,你看,這個院子裏種的百草是嚴格按照十二節氣的屬性來排列的,而屬性相克的藥草與藥草之間又相隔最遠的距離,當然,很多懂藥理的人都會這麽做,可唯獨這些藥草之間一排排的含羞草……”白夕羽頓了頓,不自覺地蹲下身去。
掌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這些含羞草如何?先前本座來參觀藥王的院子,也曾對這些含羞草感到好奇,但藥王并沒有告訴我原因。”
白夕羽拿手指輕輕碰了碰含羞草的葉子,它立刻就像受了驚吓的小姑娘般羞澀地蜷縮起來,她彎了彎唇,繼續說道:“含羞草本身沒有任何的藥性,所以幾乎沒有人會把它和其他藥草一起種植,可唯獨我認識的那人,他跟我說過,含羞草屬溫性,它有很強的吸附能力,既可以吸附陽性的藥性,也可以吸附陰性的藥性,将一排排的含羞草種在這些藥草之間,可以防止藥草與藥草之間的陰陽混交,從而削弱藥草的藥性……”
說到這裏,其中一間屋子的門突然被推開,一人從屋内疾步沖了出來:“小羽,是你嗎?”
白夕羽循聲舉目望去,見到來人,她的眼睛逐漸睜大,然後眼眶慢慢地濕潤,雙唇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隻見來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卻出奇的年輕,出奇的柔美,黑亮的長發不羁地披在肩上,五官和容貌精緻得像是畫出來一般,不仔細看,還以爲是一位妖娆多姿的美女,但從他凸顯的喉結還是能分辨出他确實是名男子。
“師父……”白夕羽喉中哽咽,這人分明就是她的美人師父姬星桐。
姬星桐看見白夕羽的樣子,先是一愣,旋即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師徒倆相擁。
“師父,真的是你嗎?”白夕羽激動莫名,因爲師父一眼就認出了她,盡管她現在的容貌已經和原來完全不同。
“小羽,你受苦了。”姬星桐和她分開一段距離,細細地打量着,眼含淚光,忽然一個暴栗子打在她的額頭,“怎麽到現在才來找師父,師父臨走前不是和你說過,他日一旦發生大變故,務必要捏碎星空晶球召喚我,到時候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你,你怎麽沒把師父的話聽進去?”
白夕羽微愕,這才想起來,幾年前師父要離開去雲遊,臨走前給了她一枚星空晶球,并且囑咐,她日後可能會遭遇一次大劫,大劫來臨之時,務必捏碎星空晶球,到時候他就會有所感應,會想方設法來尋找她。
可惜,白夕羽一直很自信,不相信自己會遇到什麽大劫,所以根本沒把師父的話放在心上,再加上美人師父十句話有九句都在胡謅,以欺負她逗她爲樂,她根本分不清他到底哪句話該信哪句話不該信,再則,當日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都來不及思考,就這麽重生了,此刻星空晶球恐怕還留在宮家她的閨房裏呢。
白夕羽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給忘了。”
“你啊,平常老跟我插科打诨,我說的話,你一句耳朵進一句耳朵出,其他的話聽過就忘也就算了,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能沒聽進去?”
美人師父又開始發功了,唠叨個沒完,白夕羽不耐煩地掏掏耳朵:“你看你看,分明就是你平時廢話太多了,我要是都記住,我的腦子該多擁擠啊!”
姬星桐嘴角狠狠抽了兩下,舉手想要抽她,但沒舍得下手,展臂,再次一把将她摟進懷裏:“都怪師父不好,明知道你大劫難逃,卻還是執意離開……快跟師父說說,你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事?”
看着師徒二人相認,說不盡的話,掌教站在一旁,從驚訝到疑惑又到平靜,忍不住打斷:“兩位,有什麽話,還是到屋子裏再說吧。”
經掌教提醒,師徒二人才醒過神來,姬星桐連忙拉着白夕羽進屋。
一進屋子,一股暖融融的氣息就撲面而來,夾雜着濃郁的茶香,讓人精神爲之一振。
“來,品一品師父煮的苦茶。”
白夕羽從姬星桐處接過苦茶,抿了一口,不禁流淚。
“怎麽了?太苦了?”姬星桐關切地問。
白夕羽搖搖頭:“不是,是太甜了。”
“太甜?你味覺失靈了吧?師父煮的可是苦茶。”
白夕羽破涕爲笑:“我隻是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喝到師父親手煮的茶,太高興了,所以才會覺得甜,是心裏甜。”
姬星桐心疼地揉揉她的頭,也忍不住哽咽。
掌教左右看看二人:“現在,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姬星桐朝掌教拱了拱手,解釋道:“掌教,不瞞您說,小羽和我一樣,也是來自龍華墟境。”
此言一出,向來鎮定自若的掌教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吃驚地看着白夕羽,難以置信:“你也是從龍華墟境來的?”
白夕羽遲疑地看了看師父,姬星桐沖她點頭道:“掌教是值得信賴之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當初我遇上夜帝,被他打傷,武功盡廢……”
“什麽?師父,你的武功……”白夕羽吃驚。
姬星桐擡了擡手,苦笑:“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現在的武功已經全部廢了……”
“師父……”白夕羽心疼,這才理解了爲什麽向來喜歡自由自在的師父,居然會在七仙門裏當起了藥王,原來是因爲武功盡廢,他無處可去,隻能尋求七仙門的庇護。
姬星桐淡笑着擺擺手:“我沒事!那日我被他打傷之後,無意間闖入夜帝布置的空間結界,誤打誤撞來到了雲川大陸。因爲武功盡廢,我甚至連兩三個地痞流氓也打不過,三天兩頭就被人痛揍一頓,流離失所,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掌教,他收留了我,我才有機會慢慢展現我的才能。承蒙掌教不棄,不但收留了我,還封我做了藥王,得以安生立命。”
說這番話的時候,姬星桐的眼眸裏藏着一絲絲的黯然和落寞,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似乎也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即便他現在已經擁有了自立門戶的實力,但這份恩情他必須報完。
白夕羽瞬間就明白了師父的心思,她和師父是同一類人,若非情勢所迫,絕對不會屈居人下,也是因爲性情相近、脾氣相投,所以才會彼此選擇,成爲師徒。
既然師父說可以信任掌教,那她便願意相信。
“掌教,多謝您救了師父,大恩大德,來日我一定會報答。”
掌教揮了揮手:“舉手之勞罷了,此事先放一邊,你先告訴本座,你究竟是什麽人?”
白夕羽吞咽了一口口水:“其實,我是龍華墟境第一大家族宮家的千金,也是宮家命定的繼承人。”
掌教的神色明顯驚吓了下,但沒有插話,繼續聽白夕羽道:“可是,就在前不久,宮家被人滅了滿門,我也被仇人殺了……”
“滅門?被殺?”掌教露出震驚,相對而言,姬星桐的面色卻很冷靜。
白夕羽點點頭,目帶悲痛:“當我從龍華山巅墜下來的時候,我以爲我死定了,沒想到一覺醒來,我居然重生在了白家七小姐的身上,也就是我現在的這副身子。從此之後,我就以這個身子這個身份活了下來……”
“居然會有這麽離奇的事?”掌教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
姬星桐擰着眉頭,平靜地說道:“其實,這件事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算到了……”
“師父……”白夕羽詫異。
姬星桐:“小羽,你還記得神音寶塔嗎?”
白夕羽重重點頭。
姬星桐:“宮家在無意之中得到神音寶塔,将它奉爲至寶,有一次我出于好奇,要求家主讓我看上一眼,家主同意了。你知道,爲師有平日裏喜歡研究一些星術和卦象,往往每卦都很精準,當日,爲師就那麽随意地算了一卦,結果算到你将遇大劫,但具體是什麽大劫,我一時算不出來,于是對家主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可讓你碰觸神音寶塔……”
“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父親一直阻攔我,不讓我靠近神音寶塔。我還想,既然我是宮家的繼承人,早晚都是要成爲神音寶塔主人的,父親爲什麽非要等到我繼承家主之位後才把神音寶塔傳給我,原來是這個原因……”白夕羽回憶道。
姬星桐感歎:“可惜,你還是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