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
這次換白夕羽糾結了,她想看他的真面目,就是爲了确認他到底是不是慕容青峰。雖然心底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但沒有見到他的真容,她還是沒法百分百确認。
正在她躊躇,究竟該怎麽回答的時候,鳳無邪好心替她答了:“這還用問嗎?自然是因爲她瞧上你了,所以才想見你的真面目。”
白夕羽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可真是惟恐天下不亂啊。
這一瞪,落入他人眼中,卻成了心事被人當場戳穿後的羞惱。
花隐娘立刻朝她投來犀利的目光,帶着敵意和芥蒂。
黑衣男子低低一笑:“想要看我的真面目,那就要看你究竟有沒有那個資格。”
“那怎麽樣才算有資格?”白夕羽道。
他側首,指向擺放在一旁的琴:“你來彈一首曲子,倘若能夠打動我,我就滿足你的要求。”
這是要測試她的琴技?還是試探她?
白夕羽緩步走到琴具前,盤膝而坐。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幾乎與慕容青峰日日彈琴,所以彼此熟悉對方的指法和音感。倘若他真的是慕容青峰,一定可以立即聽出她的琴音,所以,她必須回避習慣的彈法。
指尖輕輕一撥,一曲《秋水》徐徐展開……
花隐娘在一旁看着,心裏不是滋味,這位紫衣姑娘已經屢次打破了聖使大人的原則,竟然沒有激怒聖使大人,她暗暗感覺不妙。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聖使大人對這位姑娘有着特别的好感。
不過,聽到琴音,她立刻松了口氣,還以爲有多能耐,原來也不過如此。擡頭,看到聖使大人搖頭,她暗自竊喜。
白夕羽一邊彈,一邊觀察黑衣男子的反應,看到他搖頭,她不禁咬了咬唇,換了種彈法,果然還是不順手,琴音十分不流暢。
就連鳳無邪不善琴技的人,也聽出了白夕羽指法的生澀,暗暗替她捏了把汗。
“你的水準,就僅此而已?”
聽到黑衣男子略帶嘲諷的話,白夕羽内心掙紮,緊接着又聽到花隐娘嗤笑道:“這樣的琴技,連我樂仙居的普通丫頭都不如,聖使大人,我看您就不必和她浪費時間了。”
鳳無邪看不下去:“白姑娘不過是在試琴的音色,還沒發揮正常實力,你們急什麽?是吧,白姑娘?”
接收到鳳無邪别有深意的目光,白夕羽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隐藏實力了,但又不能完全暴露實力……那就用六成吧!
琴音突然一轉,花隐娘的神色也跟着一轉,微微露出驚愕,難道說,她剛才真的隻是在試琴,現在才是她真實的實力?
然而,黑衣男子還是搖頭道:“看來,咱們還是改日再談吧!”
眼見着他起身欲走,白夕羽心下一橫,又加大了指力,反正她現在已經變了一張臉,就算他有所懷疑,也絕不可能想到她會重生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想着,她完全放開了,指法如神,行雲流水般行走在琴弦上,成功讓黑衣男子止了步,徐徐轉過頭來,看向她,一動也不動。
花隐娘此刻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這樣的指法,這樣的琴技,她聞所未聞,甚至可以與聖使大人的琴技相比拟,隻不過風格不同罷了。
聖使大人的琴技肆意張揚,漫無邊際,不按套路,而紫衣姑娘的琴技更加細膩,引人入勝,共鳴十足,讓人在不經意間就被牽動了情緒,沉醉其中。
一曲《秋水》在她的手底下,像被賦予了生命,令人身臨其境。
當琴聲停歇,在場之人還久久沒有從琴曲的情境中回過神來,隻有餘音不斷缭繞着,如墜夢中。
白夕羽擡頭,看向黑衣男子:“如何?”
沉默!
繼續沉默!
看不清黑衣男子究竟是什麽表情,白夕羽有些不安起來。
許久,黑衣男子終于開口,聲音略帶沙啞:“我認識一個人,她彈琴的手法,包括手勢,都和你很像……”
白夕羽眉頭一皺:“彈琴的手法,不外乎幾種,相似也在所難免。”
黑衣男子繼續說道:“尤其每次她彈完琴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翹起右手的小拇指,就像你現在這樣。”
白夕羽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下意識地翹起,這個習慣,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他居然記得。
“不過,你成功了!”
就在白夕羽認真琢磨他的話的時候,他忽然擡手,抓住紗帽的帽檐,慢慢将紗帽取了下來。
這一刹那,天地萬物仿佛都靜止了。
伴随着他的動作,他一點點露出了真容。
白皙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五官線條柔和卻又不失剛硬。
薄唇微微上揚,勾着一抹溫柔瑰麗的笑容,當他微微擡眸,猶如一道星辰劃過,帶出一抹秋水長天的華光,驚豔絕倫。
花隐娘的呼吸猛然一滞,心髒不可抑制地狂跳!
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的容貌,可眼前的男子,比她幻想中的樣子更勝十倍百倍!
不止是她,就連鳳無邪,身爲一個男人,也不由地眼前一亮。
這男人身上有妖氣!
鳳無邪忍不住在心裏腹诽。
與他們的反應截然相反,白夕羽看到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心中已經再無疑問,他就是慕容青峰!
那個親手殺了她、滅盡她全族的劊子手!
化成灰,她都認得!
再次看到他這張臉,白夕羽渾身上下都顫抖起來,寒意一陣陣來襲,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緊成全,才努力克制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撲過去殺了他!
她的膚色白皙,如凝脂般近乎透明,雖然蒙着一層面紗,但那雙眼睛卻很吸引人,靈動清澈,熠熠生輝,可慕容青峰還是察覺到了她身上難言的情緒波動,細細分辨,竟像是恨意……
恨意?
慕容青峰不明白自己何時得罪過她,爲何她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還是,隻是他的錯覺?
兩人久久對視着,氣氛有些怪異。
遠遠看去,像是一對男女一見鍾情。
可事實并非如此……
白夕羽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努力讓自己扯出一抹笑容:“既然你展現了你的誠意,我也會實現我的承諾,但我暫時不能把所有信息都告訴你,我要親自陪你去找羲皇琴的琴弦!”
幾乎是在方才的幾個呼吸的時間裏,白夕羽作出了這個決定。
沒錯,她要和他一起去找羲皇琴的琴弦,先借助他的力量,找到琴弦,然後……然後用羲皇琴來殺了他!
淩厲的殺氣,一閃而逝。
隻要羲皇琴在她手裏,就算他找齊了琴弦,也不能怎麽樣?可她不一樣,她不但已經有了一根琴弦在手上,最重要的是,她還有羲皇琴,以及認可她主人的羲皇琴琴魂!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最後的赢家隻會是她!
慕容青峰,你不是很喜歡利用我嗎?
這一次,換我來利用你!
慕容青峰定定地盯住她,眼底深處波光詭谲,深不可測。
白夕羽嘴角輕輕一扯,牽出一個颠倒衆生的笑容:“另外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們坦白……其實,他并不是真正的玉淩子。”
一語驚人!
最爲吃驚的,非鳳無邪莫屬。
他一直擔心自己的身份被識破,所以強忍着那些化妝用具的惡心氣味,時刻保持警惕,誰知道他的身份沒有被對方識破,卻是被白夕羽自己給揭露出來了。
不理解啊不理解!
花隐娘聞言,立刻激動地站起來:“你說什麽?他不是我師父?那我師父在哪裏,你快把他交出來!”
慕容青峰表面不動聲色,但他微挑的眉毛,透露出他也有些吃驚。但吃驚的不是玉淩子的真假,因爲他剛才就已經有所懷疑,覺得這個玉淩子有問題,真正讓他吃驚的是白夕羽爲什麽要親口承認玉淩子是假的。
這個女人,倒有幾分有趣。
卻聽白夕羽不疾不徐,慢慢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玉淩子前輩自三年前被人關押幽禁之後,就很難再信任人,他擔心三年時間過去,神音門已經是另一番天地,他不确定門派内是否還有人關心他的生死,他的愛徒是否還認他這個師父。所以,他派遣我來先打探一下情況,确認安全之後,他才親自現身。”
花隐娘半信半疑:“這真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主意?”
白夕羽笃定地點頭:“你可能不知道,他老人家受到的是怎樣非人的折磨,這三年裏,被人用鐵鏈鎖在一間地下的密室裏,終日不見陽光,與黑暗爲伍,食不知味。最痛苦的是,對方怕他逃跑,竟是将他的雙腿給砍了……”
“什麽?”花隐娘驚呼,“他們居然砍了師父的雙腿?他們到底是什麽人?怎麽能如此心狠手辣?”
白夕羽道:“還是等你見到玉前輩他老人家,親自問他吧!”
轉首,再次與慕容青峰對視,後者凝着眸子,陷入沉思。
從樂仙居出來,白夕羽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氣,因爲她知道,慕容青峰和花隐娘已經相信了她的話。
這一次,她拿真的玉淩子作誘餌,博取他們的信任,爲的就是更好地接近慕容青峰,首先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來到雲川大陸的,他的到來和她重生,這中間的時間差又是怎麽回事?
最後的最後,才是她真正的複仇大計!
去掉了僞裝的鳳無邪,一臉厭棄自己的表情,從她的身後走上前來,好奇問道:“那男人确定就是你說的仇人?”
“是的,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得!”白夕羽冷笑。
“我瞧他的實力不簡單,從他身上根本察覺不到他的玄階等級,你這樣貿然接近他,恐怕會有危險。不如找驚鴻兄一起商議之後,再看看怎麽對付他吧。”
白夕羽果斷地搖頭:“千萬不要!這件事,我不想把驚鴻牽扯進來!鳳少,請你一定爲我保密!等合适的時機,我再親自向驚鴻說明,但目前,我想獨自來完成這件事。”
“可是……”鳳無邪遲疑。
白夕羽:“驚鴻現在既要處理朝政,還要準備下個月的六大宗門比武,我不想讓他再爲我分心,再說了,我很快就要離開臨淵城,前往昆侖仙境的八音盛會,兩地相隔千裏,就算他有心,也鞭長莫及。”
鳳無邪思索了下:“我答應過驚鴻兄,要保護你的安全,我鳳家從來都是言而有信的。既是如此,那我就陪你往昆侖仙境走一趟吧!”
白夕羽挑眉調侃:“其實,你主要是爲了追随音雪姑娘去的吧?”
鳳無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戳穿呢?不過,看在我這次這麽幫你的份上,關鍵時刻,你可要多幫忙啊。”
華麗麗地沖她抛了個媚眼,白夕羽翻翻眼,沒搭理他,邁步離開。
回到白府,白夕羽立刻将見到花隐娘的事告知了玉淩子,當然,她有意略去了她找人假扮玉淩子的事。
玉淩子得知自己的愛徒仍然挂念着她,很是欣慰,但他還是防了一手,沒有立刻将羲皇琴琴弦的下落告知,而是要等到正式與愛徒見面之後才願意相告。
白夕羽不着急,她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