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夕羽穿了一身紫羅蘭色的長裙,外披一件火紅的狐裘,冒着風雪來到水靜庵。
水靜庵的梅花曆來開得最美,前來觀賞的遊客絡繹不絕,但今日不知是風雪阻了路人,還是庵裏有了什麽變故,庵裏庵外竟是冷清極了,遊客寥寥。
宮夕羽每年都來水靜庵賞梅,對庵裏的環境十分熟悉,庵裏的師太們也對她很熟識。她剛一進庵門,就有年輕的小師太前來打招呼。
“宮姑娘,您今天怎麽來了?”
“今天庵裏有什麽事嗎?怎麽都不見香客?”
“今天庵裏來了位貴客,他喜歡清靜,靜怡師太特别囑咐,閉庵三日,暫不接待其他香客。”
“原來是這樣……”宮夕羽思索了下,“不過,我和一位朋友約好了,今日在庵裏見面,我能不能在這裏等他?”
“這……”小師太有些爲難。
宮夕羽連忙說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擾到那位貴客。”
小師太猶豫:“這事我做不了主,您且稍等,容我向靜怡師太禀報之後再回複您。”
“好。”宮夕羽點頭。
等小師太離開後,宮夕羽百無聊賴地四下觀望,天空中飄着雪花,冷風飕飕,她擡手,用嘴呵氣取暖。
忽然間,從遠處傳來一個琴音,琴聲曼妙奇詭,自由散逸,仿佛随風飄散的雪花,不知道它來自哪裏,下一刻又飄向何處,這樣不尋套路的琴音,一下子就将她給深深吸引住了。
不知不覺的,她邁開了步子。
梅花清香撲鼻,宮夕羽踏雪尋音而來,琴聲越來越近,在一片梅花疊影中,她看到了一個雪白飄逸的男子身影,他優雅地坐在那裏,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琴弦,那自由散逸到無邊無際的琴音便自然流瀉而出,像是一道道的電流輕輕劃過她的心房,她被定了身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兩隻眼睛再也無法從男子身上挪開……
他的眉眼如畫,五官線條柔和美好得令人迷醉,薄唇勾着一抹溫柔如水的淺笑,披肩的長發随風輕舞,一身曳地的雪白狐裘,絕美無雙。
但最吸引宮夕羽的,是他那雙漂亮得無可挑剔的手,纖長、白皙、完美無暇,每一個指甲都修剪得幹幹淨淨,當他的手指每一次掠過琴弦,都優雅得如同藝術。
宮夕羽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完美的一雙手,這雙手簡直是天神之手,上天的恩賜,得天獨厚!就連她這個女人都忍不住嫉妒。
出神間,琴音突然停了。
男子擡眼,朝她方向望來,這一眼的風華,瑰麗絕美,天下無雙,一下子就擊打進宮夕羽的心底深處。
她見過美男無數,她的幾位哥哥也是各有風華,堪稱美男典範,可是跟他一比,全部黯然失色。
從未動過女兒心思的她,第一次對一個陌生男子産生了異樣的情愫,然而此刻,她卻還不自知,隻是無法轉移欣賞的目光,直視着對方,帶着滿滿的好奇。
“竊音者賊也,姑娘打算一直在這裏呆下去?”男子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醇厚很溫柔,讓人感覺不到他的怒意,但宮夕羽卻聽出了其中的挑釁之意。
“我好好在這裏賞梅,你的琴聲莫名其妙地鑽進了我的耳朵裏,說起來,應該是你擾了我賞梅的雅興才對。”
男子低低一笑,唇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說不過姑娘,姑娘說是什麽便是什麽吧,既然我打擾了姑娘雅興,那我不彈便是,告辭!”
說着,他抱起琴,起身就要走。
宮夕羽連忙喊住他:“等等!”
“姑娘還有什麽事嗎?”男子問道。
宮夕羽咳嗽掩飾尴尬:“那個……我是來這裏找人的,你有沒有看到有人來梅花塢?”
男子淡淡笑道:“你問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宮夕羽:“一個男人。”
男子輕輕點頭:“有。”
宮夕羽:“他在哪裏?”
男子擡了擡眉,低低笑出聲:“不就是在下嗎?”
宮夕羽微微一愣,旋即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時,忽來一陣微風,片片雪花自梅花花瓣間吹落,撒在宮夕羽的發間、狐裘,還有她美麗的臉龐。
男子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和迷離,他邁開腳,一步步走近,停在她一步距離之遙,擡手,爲她輕輕拂過發間的白雪。
宮夕羽近距離地凝視着他,聞到他身上幹淨清冽的香味,心跳蓦然加速。
“你叫什麽名字?”
“慕容青峰。”
……
白夕羽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了端木驚鴻。
慕容青峰四個字像是魔咒般,深深萦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她一直以爲梅花塢的初見,是一場美麗的邂逅,可是現在想來,或許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局!
她原本是應邀去見歸海流楓的,可是那天歸海流楓一直都沒有出現,她和慕容青峰相處了整整一日,交流了一日的琴技,直到月上柳梢,他們才分開,但歸海流楓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在那之後,歸海流楓也沒有給她任何的解釋,直到他們再次相見,卻是另外一番特殊的境地,她根本沒有詢問的機會。
難道說,慕容青峰和歸海流楓之間有着什麽特殊的關系,甚至在慕容青峰的滅族大計之中,他也參與了一份子?
想到這個可能性,白夕羽心底一陣發寒,但随即她用力搖頭,否定了這種可能性。不會的,大哥雖然殺人無數,但他從來不會撒謊。如果他想要對宮家不利,他一定會告訴她。
“阿羽,你怎麽了?”
端木驚鴻察覺她的臉色不對,關切詢問。
白夕羽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倚入他的懷中,幽幽說道:“驚鴻,永遠都不要欺騙我好嗎?我最憎恨的就是欺騙,如果有一天你欺騙了我,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
端木驚鴻用力抱緊她,蹙眉:“不許說這樣的話!我不會欺騙你的,更不會讓你離開我!”
輕輕閉上眼睛,白夕羽倚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所有的陰霾和噩夢都漸漸消散。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接着是敲門聲:“小羽,是爹。”
白夕羽微愣了下,擡頭看向端木驚鴻:“我爹怎麽來了?”
端木驚鴻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多半是你那個妹妹,她一直在門外偷聽。”
白夕羽推開了他,朝門外喊:“爹,有事嗎?”
門外,白英的語氣有些遲疑:“聽說太子殿下來了,是嗎?”
果然是白雪晴去通風報信了,白夕羽眉頭微皺,嗔怪的眼神看向端木驚鴻,他來便來了,可偏偏不走正門,現下若是被父親在她房裏逮個正着,她真是有理也說不清啊!
端木驚鴻卻跟沒事人一般,不但不擔心着急,反而伸手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邊低笑:“放心吧,你爹不會闖進來的。最不希望你被人說三道四的人就是他,他怎麽可能明知道我在屋子裏還闖進來呢?”
“你還笑得出來?”白夕羽沒好氣地瞪他,又朝門外喊道,“爹,太子殿下的确來過,不過,他現在已經走了。爹,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還想再睡會兒。”
門外忽然靜默了,隔着房門,白夕羽也能想象到父親此刻是如何生氣但又不得不忍着的憋屈表情。
許久,白英終于再次開口:“那好吧,爹回頭再來看你。”
腳步聲漸去漸遠。
端木驚鴻噙着幾分得意的笑意道:“我說的沒錯吧,你爹肯定不會進來。不過……”他忽然神色一轉,微微皺眉:“等我出去之後,他肯定會來找我麻煩。我動了他的寶貝女兒,他肯定要找我拼命,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你明天見不到我,那殺人兇手肯定就是你爹!”
“你瞎說什麽?”白夕羽受不了地白他一眼,忽然推着他催促,“你還是快走吧!你要是遲遲不走,我爹說不定真會沖進來殺了你!”
“唉,看來想要抱得美人歸,我先要過了嶽父大人這關才行!難喲……”端木驚鴻歎氣。
“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那我真的要重新考慮考慮啰……”白夕羽摸摸下巴道。
端木驚鴻不滿道:“小事?你爹可是神武侯,南楚國第一高手,普天之下能與他匹敵的恐怕也隻有西秦國的容皇叔。千軍萬馬都奈何不得他,你當我是神嗎?”
白夕羽戳戳他的胸口,含笑道:“在我眼裏,你就是神!快去吧,别讓我失望喲!”
端木驚鴻聞言,立即眉開眼笑,原本就風華絕代的俊美臉龐上瞬間光芒四射:“我早就知道你崇拜我了,以後心裏的話要誠實地說出來,千萬别藏着掖着!”把右邊的臉頰湊過來:“來,親一個,我就走。”
白夕羽抿了抿唇,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湊上前去,在他臉頰上輕輕啐了一口,剛要撤離,誰料他突然側臉,尋着她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上去。
熱烈纏綿的吻,讓白夕羽想要抗拒,又難以把持。
整個人像浮萍一般,飄搖不定,任由他來把控。
直到端木驚鴻離開,白夕羽的雙頰還是火辣辣的,沒有醒過神來。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浪漫的情人,也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可是他們真的可以如願地走到一起嗎?
他的身份,她的身份,外人的流言蜚語,還有他們的家人……有太多的阻礙,橫亘在他們之間,她不敢去想未來會如何,她隻知道,她要守護現在擁有的一切,去争取屬于她的幸福!
至于她心中的那根刺,她也早晚會将它連根拔除!
想到它,白夕羽急切地想要解開心中的謎團,她必須去見大哥一面,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那一日,大哥爲什麽沒有出現在梅花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神武侯府的圍牆外,端木驚鴻輕盈地一躍,跨牆而出,雙腳剛一落地,就看到前方立着一個人,阻攔了他的去路,像是已經在此等候許久。
端木驚鴻眼神微閃,調整好呼吸,邁步走了過去:“侯爺!”
白英轉過身來,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瞪視着端木驚鴻,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肅然和冷峻:“太子殿下,咱們開門見山吧,我不同意你和我的女兒在一起,請你離開她!”
端木驚鴻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爲什麽?”
白英:“皇家并非我女兒的歸宿之地,我已經犯過一次錯,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
端木驚鴻争辯:“您這樣說不公平,我不是端木顔,更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白英:“可是你的身份本身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傷害。你是太子,從你出生,就注定了你要坐上那個寶座。你是南楚國衆望所歸的皇位繼承人,而未來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也必将是身世清白身份顯赫的女子,但無論如何,這個人都不可能會是小羽!所以,爲了你自己,爲了小羽,爲了南楚國的未來,我都希望你可以認清現實,做出正确的選擇!”
端木驚鴻聞言,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我一直以爲,侯爺和别的人不同,你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英武蓋世,普天之下,除了父皇一人,你根本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所以,你的見識也必然和别人不同,但是我錯了,你和他們沒有任何的不同。你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女兒,不想看她受傷害不想讓她受委屈,可你一直在做的事,卻都是在讓她受傷害。”
白英微惱:“太子殿下,你說這話,未免太過分了。”
端木驚鴻笑:“難道不是嗎?在阿羽錯誤地選擇四弟,非他不嫁的時候,你沒有阻攔,讓她嫁入王府,結果呢,她受盡委屈和冷落,還險些喪命在王府……”
白英渾身一震,想到女兒所受的苦,他就自責不已:“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我才要阻止,我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
端木驚鴻卻搖頭道:“在你該阻止的時候,你不阻止,在你不該阻止的時候,你卻阻止了,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白英惱怒:“太子殿下,你能言善辯,我白英是個粗人,說不過你!但你說一千道一萬,也不能動搖我的決心,我絕不會再讓小羽嫁入皇家!更何況,皇家也絕對不會容許一個有過婚史的女人嫁給一個未來的儲君。不止我不會同意,你的父皇,還有那些所謂的皇家捍衛者們,更加不會同意!我勸你,還是早點死了這條心吧,趁你們之間的感情還沒有那麽深厚,盡快快刀斬亂麻,斷了吧!”
端木驚鴻苦笑:“斷?已經晚了!在我認定阿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融入我的血液,成爲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我是絕不可能放棄阿羽的……”他的神色蓦地一變,冷冽如搏擊長空的飛鷹,雙眸寒光爍爍:“任何想要阻攔我的人,我遇神殺神,遇佛弑佛!”
白英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被他眼神中放射出來的森冷寒光所震懾,他以爲太子隻是出于新鮮好奇,才對小羽産生興趣,沒想到他對小羽的感情已經如此深厚。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擔憂,這并不是好兆頭!
他心中認定端木驚鴻是一個好儲君,他也深信他将會是南楚國千百年來最令人期待的偉大君主,可是他不敢認同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可以給他的女兒一份安穩的生活。
作爲一個父親,所求所想的,不就是給女兒一份穩穩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