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壕裏殘存的幾名日軍都被硝煙熏得黑乎乎的辨不清眉眼,代表他們身份的領章也早就模糊不清,但其中一名呆坐着的日軍手裏的指揮刀還是讓所有士兵都知道,這貨是個大個的。
是的,身爲第28騎兵聯隊的前線指揮官,遠藤深奈大尉的确已經算是這裏最大個的日軍了。他的運氣顯然不錯,竟然能在如此劇烈的炮擊中活下來。
隻是,他的狀态顯然不算太好。炮擊都結束半天了,還失魂落魄的呆坐着。
遠藤深奈的腦袋就像是要炸開一樣,裏面仿佛有幾百隻蜜蜂嗡嗡在飛,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旋轉。
但是,世界卻前所未有的安靜。
和活下來的幾名日軍一樣,他的耳側留下了兩條淺淺的血迹,雖然已經被硝煙熏成的黑色所覆蓋。
所有位于炮擊中心的日軍,他們沒有保護的雙耳,都被巨大的爆炸聲生生震聾。
任何人,将你放在一個被高達百顆的炮彈狂轟亂炸的戰場上十幾分鍾,如果還沒炸死的話,恐怕都是這個結局。
有些茫然的四周張望,遠藤深奈滿眼都是端着槍默然望着自己的深藍色身影。
恍惚了好一會兒,日軍大尉才恍然想起,他在戰場。那些人,都是中國人。
他,被包圍了。
領頭的一個中國人,仿佛在大聲吆喝什麽,但他聽不到。
“繳槍不殺!”葉子華冷冷的注視着幾名明顯被炸昏頭的日軍,大聲吼道。
雖然他對侵略自己國家的日寇無比痛恨,但在如此慘烈的炮擊過後,那股子痛恨無形中卻是削弱了幾分。如果這幾人能夠放下武器,他願意給他們一條生路。
槍殺毫無反抗的人,哪怕是生死大敵,但這也不符合他身爲軍人的理念。就算是面對和紅色部隊生死搏殺超過六年的白軍,紅色部隊也是隻俘不殺,隻有那些沾染過紅色戰士鮮血的罪大惡極者才會被擊斃。
戰争,泯滅了人性。但戰争,也最能體現人性。
可是,葉子華終究是第一次和日寇打交道,他還不知道這支侵略自己國家的軍隊,是怎樣的一支軍隊。他們已經被狂熱的****徹底洗腦,他們其中絕大部分人的人性在所謂的大日本帝國輝煌的臆想并且在戰場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中,逐漸消失。
戰場的勝利,膨脹了他們野望的同時也将人性的弱點一步步放大,那讓他們覺得他們在這片國土上可以肆意妄爲。
他們,原本應占主導地位的人性,也因爲惡魔思維的一步步膨脹,逐漸變成了獸性。
當然,這也和日本人長期被階級觀念所統治有關,長期被高一級階層壓榨的他們,也夢想自己能随時欺負人,就是這麽淺顯的道理。所以,在日本島内卑微的漁民農夫們,在中國的土地上,徹底變成了獸族。
而獸族,自然也會被消滅,這亦是大自然的規律。
雖然聽不到中國人在喊什麽,但遠藤深奈知道,他們是在讓他投降。不用再去觀察什麽戰場環境,日軍大尉就知道,被中國人誘上陣地的兩個中隊完蛋了,他視野裏僅僅隻有不超過五個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同僚如同他一樣茫然四顧。
甚至,他們連自己的槍都已經不知道丢哪兒去了。
可是,他能投降嗎?投降了,貴族家族的榮耀還會有嗎?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會不會被趕出那棟美麗的大院子?當然,更關鍵的是,日軍中尉的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十天前的一幕。
超過一個營的中國人的陣地在帝國騎兵的重機槍和擲彈筒的兇猛火力的進攻中被攻破了,已經騎上戰馬的帝國騎兵揮舞着馬刀,比平時縱馬劈木頭樁子還要輕松的收割着拼命逃竄的中國敗兵的人頭。已經崩潰的中國人丢掉了自己的槍丢掉了自己的手榴彈丢掉了自己身上簡陋的幹糧袋,瘋狂的逃。
可是,他們的雙腿能逃得過帝國騎兵座下百米沖刺速度達到五十碼的駿馬嗎?自然是不可能。
那一戰,能逃脫帝國騎兵雪亮馬刀的中國士兵,絕不會超過十人,整整一個步兵營五百人幾乎被屠殺殆盡。
不過,留在日軍大尉腦海裏最深刻印象的,不是一面倒的戰鬥,而是因傷被遺留在陣地上的三十多名中國傷兵。帝國士兵騎着高頭大馬逐漸圍了上去,日軍大尉從他們年輕而驚恐的臉上看到的除了恐懼,更多的是求生的欲望。
他們蜷縮在一起,驚恐而無助的看着四周,就像他們今天一樣。甚至,有人高高舉起了雙手。
那是一名絕對不會超過十八歲的年輕士兵,他的腿斷了一條。應該是被擲彈筒的榴彈給炸斷的,自右膝以下完全失去,就是被繃帶粗粗包裹了一下。他的臉很蒼白,那是失血過多的後果。
或許,不用他們怎麽樣,這名年輕的中國傷兵也不一定能活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可是,遠藤深奈知道,他仍然是想活的。他舉起的雙手和眼裏的渴望,無比證明着他想活下去。
也許,他是再想見他媽媽一面吧!
“踩死他們。”随着騎着高頭大馬走過來的聯隊長冷冷的一聲令下,數隊騎兵催動戰馬逐漸加速。
轟隆的蹄聲中,中國傷兵的哀嚎終于逐漸變爲平靜。
但日軍大尉永遠也忘不了那名中國年輕士兵在看到帝國騎兵開始催動馬匹向他們逼近之後突然變得灰敗的臉以及他絕望眼神裏迸發出的憤怒。那是來自地獄的眼神,那也是詛咒。
現在,他的詛咒應驗了。第28騎兵聯隊近一半的主力全部在這兒,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都在這兒,被中國人包圍着。
如果自己選擇投降,他們會不會也向自己對待中國人一樣對待自己?遠藤深奈突然想哭的同時,也想笑。
這或許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輪回吧!
凝視着同樣凝視着他的中國軍人,一臉慘笑的日軍大尉握緊了自己的佩刀,緩緩站起身,擡起手臂指向了中國軍人。
“帝國騎兵列隊,沖鋒。”無論是爲了家族榮耀還是不被中國人虐殺,日軍大尉都選擇了用光榮戰死來結束自己的噩夢。
可是,他卻從對面中國所有軍人蔑視的眼神中讀出了不屑。
濃濃的不屑。他們甚至,都沒擡起自己的槍。
“八嘎!”日軍大尉嘶啞的怒吼聲其實小如蚊蠅。
一名中國士兵挑挑眉,示意他看自己身後。
猛然回頭,日軍大尉卻絕望的發現,那幾名沒了槍同樣被熏成黑色根本看不清模樣的同僚并沒有像他想象的一樣用光榮戰死來維護帝國騎兵的榮耀。
他們,像幾隻受了驚吓的鹌鹑一樣,雙膝跪地,淚流滿面的舉起了手。
漫天的炮火,炸碎的,不僅是第28騎兵聯隊的生命,還有,他們所謂的帝國騎兵的驕傲。
獨立團一連的官兵們都笑了。尤其是經曆過長城一戰的老兵們。
日本人,依舊是那樣,隻要狠狠揍他們,把他們揍哭,他們兇惡的面具被扯去,一樣會變得軟弱。
“再重複一次,繳槍不殺。”葉子華冷冷的看了一眼握着指揮刀依舊想負隅頑抗的日軍大尉,再度大吼道。
周圍的士兵們也再次舉起了自己的槍,對于日本鬼子,他們可沒有俘虜的心思。團部戰功記錄簿上,向來隻有擊殺多少鬼子的記錄,可從來沒有俘虜多少鬼子記錄多少戰功的記錄。
“八嘎!!”遠藤深奈無比絕望的一聲怒吼。
更多的,卻是無助。
“嘡啷”一聲,日軍大尉的指揮刀從手間滑落,掉在地上。
日軍大尉已經被炮火炸得支離破碎的最後一絲勇氣,在幾名日軍騎兵徹底喪失帝國騎兵的驕傲之後,同樣煙消雲散。
丢掉自己指揮刀的遠藤深奈雙膝跪地,捂着臉淚如雨下。他知道,從此以後,不僅是他的家族榮耀失去了,第28騎兵聯隊的驕傲也從此煙消雲散。他和他的屬下們将會成爲第28騎兵聯隊之恥,第20師團之恥,帝國之恥。
可是,他們隻是想活下去,想活着回到祖國見到媽媽,那又有什麽錯?或許,帝國發動這場戰争,本身就是錯誤的。
徹底丢棄掉驕傲的日軍大尉在掩面哭泣的那一刻不由再次想起了那名年輕的中國士兵,心中那絲爲帝國榮耀爲天皇陛下而戰的堅定也頭一次有了動搖。
攻上舊關陣地被炮擊的204名日軍,除6人跪地乞降以外,其餘全部被殲滅,屍骨無存。
加上兩翼陣地被全殲的90人和在迫擊炮的轟擊中徹底被炸成飛灰的重機槍中隊的70人,岡崎正一所率領的3個騎兵中隊及一個機槍中隊除了一個騎兵小隊以外,盡數被殲滅。
第28騎兵聯隊,僅剩130餘人尚在頑抗。
已經收到騎兵小隊傳來信息的淺田雲山一臉灰敗。
而接到絕望中傳來第28騎兵聯隊欲與劉浪獨立團玉碎一戰的川岸文三郎則一刀劈開了自己的辦公桌。
“八嘎!”的怒吼聲幾乎聲傳整個石家莊城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