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軍座,十二圈了。”一個在心裏默然給劉浪計數的上校肅然答道。
看着遠方劉浪逐漸消失在轉彎處的背影,一衆國軍将校們盡皆默然,眼神裏閃動着一種叫做欽佩的東西。
十二圈,絕對超過四十裏的路程,抛去劉浪無恥挖角的行爲不談,這絕對是一個讓人欽佩他的理由。那些堅持不住而停下來大口嘔吐的士兵們痛苦的表情已經告訴每個人,連續不停歇跑動如此長的距離,那對身體是多麽大的一個考驗。
那些士兵,不是不夠堅韌,而是,他們已經達到身體的極限,再跑下去,也許真的會跑死的。
可這個被所有人打上奸猾标簽的胖子,不僅堅持下來了,而且,他竟然還在跑,跑在他身後僅剩的十數人前面。
到現在爲止,還能在繼續堅持的,總共也就不到十個人了。
這幾人,可能不是這數千官兵裏身體素質最出色的,但其堅韌,絕對是頂尖的。
劉浪的耐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在經曆過自己身體的極限之後,雖沒有武俠小說中說的那麽玄乎,瞬間滿血滿藍回複,但劉浪的确感覺沒有先前那麽痛苦,沉重的雙腿竟然邁動的又靈動了兩分。
又默然跑了兩圈。
最後的十數名士兵大多數終于動不了了,被一旁早有準備的遲大奎他們迅速扶在一邊補充淡鹽水。
這些可都是獨立團未來的寶貝,遲中校自然寶貝的緊。
還能跟在劉浪身後繼續跑動的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上身完全脫光,露出一身肌肉腱子的大個子。古銅色的肌肉在初夏的陽光下閃耀着健康的光澤,光看這身闆,就知道是條好漢。
不過這條好漢現在也就像是一條被放在陽光下暴曬的魚,無神的雙眼和因爲極度幹涸而發白起皮的嘴唇告訴所有人,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看他搖搖擺擺馬上就要倒地的樣子,所有人都知道,也許,下一刻,就是他的終點。
而在大個子身後的不遠處,還有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同樣在艱難跋涉。
沒有穿軍服,被他卷在胳膊和腿彎裏明顯寬大的粗布衣裳罩在身影上顯得不合身的讓人可笑。
不過,沒人笑。
到現在還能跑動的,全場接近5000人,一共隻剩下三個。這個,一看就不是兵的,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已經有資格,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所有人停止了喧嚣,瞪大雙眼,死死的盯着三個雖然慢,但依舊不斷在移動的身影,他們竟然依舊沒有放棄。
此刻,唯有寂靜,才能表達所有人的尊敬。
“士兵,你告訴我,你爲什麽還要跑?”在前方的劉浪突然慢跑着折回來,陪在大個子身邊慢跑,用盡全力,艱難的低吼着問道。
“呼。。。。。。呼。。。。。我要錢。”大個子扭着頭看看身邊這個喜歡跑步有些古怪的長官,喘着粗氣同樣艱難的回答道。
“娘病了。”大個子接着艱難的補充了一句。
然後就不再理會劉浪,張着大嘴拼命呼吸着往前挪去,再多說一個字,大個子感覺心髒就要蹦出來了。
一直偷偷藏在牆腳看着劉浪和士兵們跑步的紀雁雪感覺眼睛濕濕的,就像天空突然飄起了雨。她突然有些理解劉浪那天把自己騙回家,然後從自家老爹那兒訛了兩萬現大洋的事了。
要知道,她這一天一夜可是很生氣,因爲兩萬現大洋的事,跟自家老爹壓根兒就沒說過話,他們這是打算,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嗎?
現在看來,劉浪要少了,老爹也太吝啬了,他的寶貝姑娘就值兩萬嗎?少說也得給劉浪十萬才成,他的士兵們都是要奉養雙親的。
好吧!當女人這種生物,一旦被某男人占據了心,通常具體表現就是連頭腦都沒了。也不知道某大小姐的爹知道女兒有這種想法了,是該哭呢?還是該哭呢?
可能,絕大部分嶽父,都是哭着看自己的傻丫頭被别的臭小子領走的吧!爲自己聰明伶俐的女兒突然間變傻,想不哭都難吧!
陳運發真的覺得自己快死了,胸腔裏一陣陣傳來的劇痛仿佛在沖他哀嚎:快停下,快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要爆炸了,就像你投出去的手榴彈一樣。
可是,停下來,就沒有那五塊現大洋了。前陣子來上海做生意同鄉稍來的信讓陳運發這個大男人在沒人的地方哭了好幾次了,娘的病越來越嚴重,劇烈的咳嗽讓老人家晚上連覺都沒法睡,極有可能會撐不過這個冬天。
陳運發想給娘寄錢買藥,可是,整個十九路軍從團座到士兵,已經有三個月沒發饷了,隻要一有錢就寄錢回家的陳大發渾身上下一個子兒都沒有。堂堂的一個大男人,竟然連爲娘買藥的錢都沒有,陳運發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整場戰争中,陳運發一直沖鋒在前,他隻有一個願望,要麽立功,要麽死去,這兩樣都可以讓長官給他發錢,可以讓同鄉幫着帶回去給娘買藥。
他的願望達成了,他是立功了,但立功所獲的獎勵隻有不到十塊大洋,那并不足以讓娘撐過整個冬天。陳運發也理解長官們,死去的弟兄多達2000人,軍部僅有那些的錢得優先他們發放撫恤,還有哪些斷胳膊斷腿失去勞動能力的弟兄們,他們也得要以後能繼續生活下去。
現在,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次機會,隻要跑到前一千名,他總共就可以拿到七塊大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而且,那位胖長官許諾了,隻要去他的獨立團,每月薪水上漲三塊大洋,看他一身“富貴”的樣子,應該是個有錢人。
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個胖長官,和自己所遇到的長官,好像,不太一樣。
“我答應你,隻要你再堅持跑一圈,我就給你一百塊大洋。”劉浪沖着神智已經快昏迷眼瞅着馬上就要倒下的陳運發的耳邊吼道。
“一百塊。”陳運發呢喃着,仿佛被打了一針興奮劑。
呼出一口帶着血腥味兒的粗氣,陳運發埋頭用比常人走路還要慢的速度發起了對一百塊現大洋的沖鋒。
是的,沖鋒。
爲了一百塊,爲了娘,陳運發拼了。
周圍靜的隻能聽到陳大發沉重的腳步,就像是沖鋒的戰鼓,敲打在每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