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山有些呆滞的視野中,老兵胸前爆起一團血花。
血色是如此之濃,濃烈的刺痛了楊小山的眼,刺得他心如刀割。
他的直覺是對的,越安靜的戰場,越潛藏着危險,可他,卻親手将自己如父似兄的戰友推到了危險邊緣。
而彈道的動能又是如此之強,直接将老兵帶的連續倒退兩步離開街邊,老兵足夠頑強,他努力将身體往街邊倒下。楊小山知道,那是老班長希望倒入日軍槍口的射擊死角。就算死了,也好方便弟兄們收屍。
但,獵物已入甕中,獵手哪能輕易讓其逃脫?
随着轟隆一聲爆炸聲響,老兵身體又是猛地一顫,終于控制不住自己身體向後頹然倒下。楊小山可以清晰的看見,他的大腿上又是殷紅一片。
日軍槍手利用手榴彈的爆炸聲再度開了一槍,又一次擊中了老班長,連中兩槍的老班長仰面朝天倒地,寂然不動。
如果不是他的胸脯還在起伏,嘴角還在冒着血泡的話,楊小山或許會認爲他已經死去。但這個發現,卻一點兒也不能讓楊小山感到有絲毫的驚喜,相反,他就像掉進一個冰窟窿,渾身冰寒徹骨。
這種操作,他很熟悉。
日軍槍手的槍法精準,完全可以在第二槍甚至第一槍的時候徹底要了海哥的命,不論是擊中頭部還是再度擊中胸部,但他沒有,他射擊的是腿部。
就像是戲耍自己的獵物一般。
不,他不是戲耍,而是要讓自己的獵物徹底喪失行動能力,吸引更多的獵物前來,就像他先前對付那個鬼子軍官一樣。
所有要去營救老班長的人,才是他真正要獵殺的獵物。
“不要啊!”楊小山想大吼着提醒距離老班長最近的二蛋,哪怕他徹底暴露了,他也要提醒戰友,不要上當。
可他剛剛張開嘴,都還沒來得及怒吼發聲,不是因爲他的聲音在這種環境下根本傳不到60米之外,而是,短暫的兩秒之後,躲藏在另一處的二蛋就毅然匍匐着朝癱軟在地上的老兵爬了過去。他沒辦法去拿那根還套在日軍軍官腳上的繩子,繩子也暴露在大街上,與其有那功夫,他還不如直接拽回老兵。
楊小山有些模糊的淚眼中,隻看到躺在地上的老兵嘴唇艱難的在動,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或許,隻有小街上的兩個當事人才知道這段再也不爲世人所知的對話,又或許,隻有一人說,而另一人隻是用行動做了回答。
如此而已。
戰友,是什麽?是當你倒下,依然跟着你的腳步朝着你倒下的方向繼續前進的那個人;也是你倒下,于槍林彈雨中也要帶你回家的那個人。
哪怕,是和你倒在一起呢!
二蛋的手,已經摸上了老班長的腳,隻要給他0.5秒鍾,他就可以發力将老兵往回拽,離開毫無遮攔的街心。
“砰砰砰!”周圍的槍聲依舊熾烈。
但楊小山仿佛卻隻聽到了一聲槍響,那是能要二蛋命的緻命槍響。
匍匐在地上的二蛋的手猛然一顫,停留在老兵的腳上,再未移動過,他的頭也猛然低下。
如果楊小山的視力夠好,就能看到二蛋已經低下的額頭上,有個圓溜溜的彈洞,跟他圓溜溜的眼睛一樣,很圓。
日軍槍手的槍法,不僅準的可怕,也狠,狠辣至極,遠超剛剛步入新兵狙擊手行列的楊小山。
“混蛋那!”楊小山眼中的淚大顆大顆低落下來,僅存的理智讓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讓他大哭出聲。
戰友,就在眼前這樣陣亡,巨大的悲痛徹底吞噬了他剛剛學會的冷靜。
如果是曾經水在這裏,一定會摒棄無用的悲傷,而是迅速尋找,尋找那名不知潛伏在何方的日軍狙擊手,并幹掉他。
隻有這樣,戰友才不用繼續面對危險。
可是,誰又能苛責這個新兵什麽呢?他終究還隻是個新兵,幾個小時之前才從戰場上知道狙擊手這個名詞和含義,哪怕他的教官已經是這個時代這片戰場站在最巅峰的狙擊手。
他所學會的冷靜,隻是能足夠冷靜的射殺敵人,但卻沒學會,當自己的戰友遭遇襲擊的時候,他可以冷靜的将自己的目光從戰友身上移開,去消滅敵人。
這些,都是一名新兵所要經曆的一個過程,隻是,戰士成長的過程,有些殘酷。
因爲戰場,不是訓練場,沒有勝敗,隻有生死。
楊小山如果想成爲一名狙擊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瓜皮!”艱難的扭動着脖子和身軀的老兵用眼角的餘光凝視着自己腳邊身體已經停止顫抖的戰友,痛苦的閉上眼睛,淚珠滾滾而落。
街尾的四個士兵顯然也聽到了小街上的動靜,躲在牆角企圖在向小街上前進,屋頂上的兩個更是從老兵被槍擊的那一刻,就跳入屋内,顯然,他們也想摸過來救援。
“日你個仙人闆闆,老子被鬼子盯上了啰!那個瓜皮再救老子,老子日他姐姐。”躺在地上的老兵一邊吐着血泡泡,一邊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怒吼着。
小街上一片沉默。
二蛋的屍體,就倒伏在身中兩槍的老兵不足半米的地方,他用生命告訴了6名士兵,這裏,是陷阱,用老兵班長作餌的陷阱。
楊小山狠狠的在肩頭蹭幹洶湧的淚水,将目光投向遠方,透過老班長胸口中彈的位置,他已經确定,日軍槍手在小街的九點鍾方向,也在他的西北方。隻是,他無法确定距離,是100米,還是200米,甚至更遠。而且,地勢應該很高,否則,他沒可能将匍匐在地的二蛋一槍緻命。
這得他去仔細尋找,一點點尋找。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說班長海哥的傷需要救治,一旦有日軍抵達,整個小街上的另外6名士兵很有一個也逃不掉,甚至,日軍會以此再布設一個大陷阱,引誘更多的弟兄前來。
就算是友軍先行抵達這裏,那也隻能成爲一名可怕槍手的活靶子,見識過曾經水以一人一槍将近百名日軍步兵打崩潰的場景,楊小山深知一名躲在遠方并擁有廣闊射界的狙擊手會有多可怕。
在他們眼裏,再多的敵人,也不過是獵場裏任他們獵殺的獵物。甚至,在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知道殺死你的子彈,來自何方。
尋覓潛伏卻随時能噴吐出緻命子彈敵人的過程,對于任何人,都是一種煎熬,極爲痛苦的煎熬。
更何況,足足七個人的生命,全部系餘他一人。強忍内心悲恸的楊小山從五十米的距離開始,一點點向外進行搜尋。
可滿目中,盡是廢墟和殘垣斷壁以及戰鬥引起的陣陣硝煙,那名日軍槍手隐藏的極爲隐蔽。
整條小街上沉默了足足2分鍾,也是令人無比窒息的兩分鍾。
兩條腿在外,身子在内的宮崎秀實很想笑,雖然他并沒有笑出聲。支那人的報應,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剛剛用他做誘餌,斃殺了他十名屬下的支那槍手可能做夢也想不到,大日本帝國的神槍手同樣用一名支那士兵當成誘餌來引誘支那人。
那麽,支那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或許,他們丢下自己的同伴會抱頭鼠竄?現在看來,貌似不會。宮崎秀實最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有超過四名支那士兵的身影在街角隐現。
這也是心頭大暢的宮崎秀實甚至不敢嘴角咧一咧的原因,他怕好戲還沒開演,他就被那幾名憤怒的支那士兵給先行射殺了。
極爲睿智的宮崎中尉是絕不會爲出了心中一口惡氣而愚蠢的将自己置于支那人的槍口之下的。
畢竟,不管怎樣,他的目标都是先活下去。隻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享受空氣,哪怕不算新鮮盡是硝煙呢!
遠在350米外,在楊小山窮盡目力也很難看得清的一棟加上閣樓有三層小樓,就在從遠處看去已經被烈火燒得焦黑隻有半截頂篷的小小閣樓上,一頂被草木灰染成黑黃色的日軍制式軍帽下,一張平白無奇的臉上露出無比猙獰的微笑。
支那軍人,比他想象的要聰明,但,也要更愚蠢。
2分鍾的時間,他們沒有再試圖去解救同伴,這很聰明,避免了被他一槍斃命。但他們并沒有離開,整個第六師團唯一一具4倍的光學瞄準鏡中,可以窺見他們在建築物背後閃現的灰藍色身影。
他們在和一名狙擊手拼耐心。
這,就很愚蠢了。
而且,他松本一木是誰?
中國人在四年前首次采用了小股部隊滲透潛入對戰場進行觀察對重要目标遠距離刺殺的手段催生了大本營對于采用精銳小分隊潛入作戰模式的看重,而他松本一木,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精銳單兵之中的佼佼者,是精銳中的精銳。
松本一木當然有資格驕傲,做爲從第六師團上萬名官兵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他和帝國幾十萬陸軍中遴選出來的9名同伴一起在四年前踏上了去第三帝國慕尼黑特種兵學院的路,三年後,他以全學院畢業生排名第三的成績回歸老部隊,并擔任第六師團直屬師團指揮的特攻隊大尉副隊長,隊長由師團參謀部作戰科少佐科長兼任。
說白了,在戰場上,松本一木就是特攻隊最高指揮官,這對于一名不過26歲的軍人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種肯定。
隻要他能在進入中國這第一戰中率領特攻隊表現出色,晉升少佐,幾乎已經是鐵闆釘釘的事。
相對于第20師團同樣是特攻隊隊長,軍銜卻早已官緻少佐的那名大名鼎鼎的日本年青一代第一武道高手源義宏鋼來說,松本一木沒有他那麽炫目,但松本一木卻根本沒把那名以武道成名的貴族軍官放在眼裏。
特攻隊,要的是戰士,而不是武士。如果在戰場上,他完全有信心靠自己那些從普通士兵中脫穎而出的隊員,就能将源義宏鋼那些武道和忍者高手一一狙殺。
源義宏鋼武道再厲害,他能在400米外擊殺目标嗎?靠着他手裏的武士刀,恐怕最少要接近到4米的位置吧!
松本一木能,他最遠的狙殺記錄,是在華北戰場上,狙殺了一名中國中校軍官,對方在陣地上,而他還在480米外的一處丘陵灌木叢中,中國人甚至沒有發現他的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