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人走了。
那象征着幹的好不如嫁的好的黑色捷達車,随着冒煙兒的汽車尾氣,在這個小鎮卷起了不小的風浪。
秦雪蓮她娘在屋裏摔摔打打,一堆風涼話正說給她蔫了一輩子的丈夫聽:
“看看人家那閨女,同樣是生丫頭,你瞅瞅你那種,全是賠錢貨,賠錢就算了,還得賠臉面!
那苗翠花,個老妖婆子,心髒病就缺德缺的,還跟咱家絕交,嫌咱家磕碜,我呸!
還有她那閨女,你瞅我剛才湊過去尋思問兩句二丫的事兒,她頭一扭,跟别人有說有笑的大娘嬸子的,跟我連個屁都沒放,媽了巴子的!”
同樣的,也有很多羨慕嫉妒的婦女們,她們在插着棉襖袖子唠嗑道:
“哎呦,真是啥人啥命呦,咱要是得大病,一條路,挺死,人家是二十萬吶,不閃腰不岔氣的就掏出來。
咱把這一身骨頭渣子炸碎了也不值二十萬啊,别說就心髒那麽點兒地方了。”
“真二十萬?我家那口子問過老蘇,說沒有,還說花錢也算借姑爺的。”
“你可快拉倒吧,你問他家玉福備不住能打聽出來,老蘇頭那心眼子多的跟篩子似的,我懷疑就是他心眼子太多,他閨女福氣太重,兒子才那個熊樣。
再說了,那是縣裏老江家閨女說的數,說是嫌她哥給老丈人家花的太多,氣的捂了嚎風的,那還能有假?估計地底下老江太太都得舍不得那錢氣醒喽。”
“啧啧,說那些沒用,早我就說那小芹有福,圓臉盤大眼睛,打小見誰都不咋咋呼呼,文文靜靜還愛笑。
你瞅瞅近些年,照我話兒來了吧?
咱鎮上,她老早小轎車就坐上,我看她三金啥的也早就戴了吧,就生個丫頭,那江家老大還能當個寶似的。
剛才你們看到了吧?那江家老大站出來幫蘇家迎來送往,兒子不中用,姑爺行啊,頂好幾個兒子,動不動還得瞅眼小芹臉色。
啧,瞅着人那閨女不蔫聲不蔫語的,挺有道行哈,老爺們整的明白。”
“随她娘,苗婆子沒玉福前兒,你看那老蘇被她擺弄的。人呐,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命,該着富貴命。”
“哎呦,我可不跟你唠了,我大孫女後個相對象。
本來我還尋思讓她找個聽話的就行呢,現在看來,長相人品聽話啥的,沒大用吶。
就是這條件必須得好,你們說是不是?
我不圖借光啥二十萬,我圖都吃五谷雜糧的,别嫁個窮鬼,我大孫女她再連治病錢生孩子錢都沒有。
我算是想開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誰過日子都有風險,沒錢風險更大,什麽這個那個的,沒用。”
這些站在胡同裏的婦女們,她們完全忘了在小二十年前,也是這個聊天隊伍在評價:老蘇家閨女下嫁啦,哎呦真想不開啊,找那麽個大窮家。
擁擠的火車站裏。
江源達背着雙肩黑色大書包,他時不時得扯一下蘇玉芹的胳膊提醒跟住了,而蘇玉芹是挎着她娘,她爹拎着黑皮包跟在姑爺的身後,寸步不離。
他們這種隊形,從過安檢、找候車室、排隊、檢票、上車、找軟卧包廂号,一路保持原樣,隊形很緊密。
進了包廂,苗翠花就一屁股坐在下鋪上,摘下她的毛線帽子,腦門上全是汗。
其他幾人也是,江源達将皮夾克半脫不脫的,站在包廂門那倒着氣。
蘇長生拍了拍姑爺肩膀:“源達快坐那歇歇,帶俺們出門不容易。”
“不用,玉芹,你把水杯翻出來,我給爹泡杯茶去。”
蘇玉芹彎腰翻兜子,拿吃的喝的拖鞋、找毛巾,最後才在旮旯翻到茶葉包,看了看那包裝袋:“你拿的是男男的?”
歇過勁兒的江源達,鼻子一哼:“你閨女現在可敢花錢了,比我喝的都好,你知道這多少錢一兩?我還不得嘗嘗?”
苗翠花把皮鞋拉鎖拉開,聞言笑呵呵道:
“敢花錢好哇,我把話放這,我大外孫女以後指定老出息了,我這可不是上嘴唇下嘴唇一搭。
還記得當年你倆非要出門做買賣嗎?壓上了所有的本錢,那時候我和你爹那心吶,七上八下。
你們第一趟掙錢回來就大包小包的,老敢花錢了,奶糖都五斤五斤的,給我心疼的呀,可現在再看看?你倆就挺有本事。
源達啊,男男是随你,以前不行,以前那孩子太老實巴交,到頭來這養女真随爹了吧?不服不行,好像一眨眼就闖實的不得了。”
蘇長生背手點頭,環顧了一圈兒軟卧車廂,很感慨接話道:
“是啊,敢花錢,敢說話,敢闖實的孩子才差不了。
我們這不就借光了?借你們光啦。
我和你娘,以前别說軟卧長啥樣,就是睡硬卧都不敢想。
哎呀,原來軟卧就長這樣啊?前些年,聽說領導幹部都不行買軟卧票吶,開眼啦!”
蘇玉芹遞給苗翠花一根旱黃瓜,才一臉驕傲道:
“我信,誰不信我都信我閨女有出息。
爹,軟卧算啥?你知道我家男男咋和我說的嗎?
她說,等趕明兒要領我坐飛機去國外,看什麽鐵塔什麽橋。”
江源達心裏不舒服了,他閨女确實說過,而且是當他面兒說的都沒表示要帶他,風涼話道:“國内都擱不下你娘倆啦。”
管着嗎?蘇玉芹甩了個大白眼後,繼續顯擺:
“男男還說等她趕明兒掙錢啦,要讓我一身名牌呢。
什麽香奈兒哭泣?哎呀我也不懂,鞋也說了個牌子的,沒記住。
完了包,說是都給我換上艾樓喂,說讓我拿艾樓喂買菜去,呵呵。”
蘇玉芹說完就兩手托下巴看窗外,她現在隻要一想到女兒,心裏就亮堂的不得了,那是她所有的期望,她希望把她那份都帶上,要優秀,要高興,要幸福。
蘇玉芹想到這,露出了期待未來、且不可多見的少女姿态。
江源達斜眼飛過去看蘇玉芹,但嘴角邊卻是不屑,心想:媳婦你個大笨蛋,你就讓閨女忽悠吧,實際上花的都是他的錢,該謝他好不好,該謝你家老江。
蘇玉芹還接着告訴苗翠花:“娘,你知道那些名牌嗎?都老貴啦,一件衣裳抵一家人工資錢呢,孩子說趕明兒都孝順我。”
而靠在被子上,一直聽的笑不攏嘴的苗翠花,她點頭拍巴掌道:“真好,我不懂牌子,可我一聽那牌子名,我猜都能猜到老貴了,是咱東北三省哪個大廠家産的吧?那可不得貴。”
“啊?”蘇玉芹一愣。
“哎呦喂嘛,東北話,娘一聽就明白,東北産的。”
而此時在教室的江男,她心裏也正哎呦喂一聲。
好慘啊,咋批卷子批的這麽快?又被老師拎到黑闆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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