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晏此言一出,議論紛紛的朝堂瞬間寂靜。一衆大臣面面相觑,幾乎同時露出了與君霖一模一樣的表情。
滿臉問号,沒有之一。
而問号之後,又是一模一樣的震驚。
因爲他們聽不懂太子在說什麽,更不明白太子是不是瘋了?居然會在朝堂上開口說話了……
要知道,這位廢物殿下雖然很少上朝,但前前後後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也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在朝上了。
即便有這麽長的總時間,但他卻沒有正兒八經的說過一句話。
嗯,不是沒說過話哈。
畢竟他還說過幾句“陛下萬歲萬萬歲”、“兒臣告退”、“臣附議”啥的……
總之,他就像是站在朝堂上的雕塑,除了修仙煉丹,等于一個沒有思想的啞巴。
可今天他說話了,而且這一開口啊,便是朝臣們眼中會犯大不敬之罪,換别人身上能被立刻押入死牢的話。
當然,放在這廢物殿下身上就不會,因爲陛下眼瞎。
君霖:“混賬!一派胡言!”
怒視着君晏,第一個回過神來的君霖立刻展開了反擊。
而随着他的出聲,那群還沉浸在“太子殿下不該是個雕塑,怎麽忽然說話了”這件事中的大臣們,也随之變了臉色。
士族門閥們怒目圓睜,冷笑陣陣。寒門官員們面面相觑,驚異萬分。
在門閥們看來,這廢物是不是傻了?
怎麽?他比冠軍侯還要頭鐵?居然妄圖改變祖制?
這是誰給他的勇氣?他那傻子媳婦兒麽?
是了,這一衆門閥也發現了,自從這廢物殿下有了沈家三傻子後,那是愈發的嚣張了。
看樣子,他們還真得找機會給他點顔色看看了。
然而在一衆門閥對君晏深惡痛絕之時,以冠軍侯爲首的一衆寒門又是另一幅光景。
是的,即便軍功如冠軍侯般顯赫,依舊是士族門閥眼中的寒門。
雖然表面有着極高的地位,但何爲清官?清貴悠閑,能讓士人高雅出塵的官。所以他們本質上是算不得清官的。
至少在高貴的門閥眼中,這都是繁雜苦累不體面之事。
畢竟這行伍出身的軍官大都是庸人武夫,根本不懂治理天下。而且身在行伍,難免粗俗不堪,與風雅二字毫不沾邊。
所以即便官高如冠軍侯,依舊是空有地位官銜,極難得到世家大族的尊重。
這是天武的慣例,曆代如此。
因此以冠軍侯霍銘爲首的寒門武官們,自然是要對門閥們冷眼相待的。
雖然他們是少數,可他們卻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優勢——兵權!
其他将軍不見得有,但冠軍侯府的霍家軍,那可是享譽四國的鐵血之軍。
因此高階武官盡管少,依舊給後方的寒門官員帶來了一絲勇氣。
一來是有人帶頭,二來則是受盡白眼與壓迫,所以這一衆寒門官員竟意外的團結了起來,沒有一人對太子惡語相向。
不管太子是不是個廢物,那些話又是不是在胡言亂語,至少,他還在幫他們說話啊。
他們可以不支持他,但絕不至于貶低反對他。
于是乎,本來一邊倒的朝堂,竟在不經意間分成了兩派,
這兩派不是忽然分出來的,而是根深蒂固的。
隻要有一個契機,便一定會産生反應。
面具之下,君晏嘴角微勾。
從君霖帶着門閥士族那群王八蛋罵他開始,他的計劃便已經成功一半兒了。
君霖:“父皇,您也知道七弟沉迷修道,整日神神叨叨。這如此神聖的朝堂之上,豈容他胡言亂語口無遮攔!”
見君晏沉默不語,君霖很自然的以爲自己震住了對方,轉而向上方的武帝進言道。
說實在的,他,包括他背後的門閥士族們,根本就不把眼前的君晏放在眼裏。
甚至整個寒門,除了冠軍侯霍銘和小侯爺霍鄞,也沒幾個入得了他們的眼。
武官倔強魯莽,尚敢與他們不對付。而那大部分寒門文官,幾乎連反抗他們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他們根本沒什麽好忌憚的。
這不是自負,也不是蠢,而是天武長久以來的傳統形成的固有思想。
隻可惜這個思想,似乎已經開始松動了。
隻要有人在這群受盡壓迫與白眼的人心裏埋下種子,這顆種子便會迅速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明明已踏上仕途,怎會不想更進一步?
君晏知道,他們想。
因爲寒門屈才者無數,他們缺的不是才華,他們缺的是明主。
君玄:“太子,你怎麽說?”
側眸望向沉默的君晏,武帝君玄安靜的等待着。
這不孝子能開口,已經給他莫大的驚喜了。
所以,他期待着後續。
隻不過他語氣威嚴,神情肅穆,在霍鄞等人看來兇的不行。
沒辦法嘛,這武帝當久了,都有表情一定得高深莫測的職業病了。
君晏:“回父皇,祖制有雲,太子乃一國儲君,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那二哥口無遮攔當堂對兒臣不敬,又該當何罪呢?”
對龍位上的武帝拱手,少年雪衣清雅人似玉,一句質問慢條斯理,卻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你要跟我講祖制,那好,我就跟你講祖制。
你說我口無遮攔,那好,我就跟你論口無遮攔。
君霖,你以爲我怕你麽?
這一刻,被君晏回眸望着的君霖目光一頓,竟有了一種渾身發涼的錯覺。
這一定,一定是錯覺……
君霖:“父皇,兒臣不過是就事論事,并無不敬太子之心。”
君晏:“父皇,那兒臣方才也是就事論事,并未胡言亂語。祖制嘛,舊了就該廢了。”
君霖:“你!父皇,衆所周知,這德不配位必遭人嫌,太子殿下是不是沉迷修道,大家都看得見吧?”
此話剛一抛出,君霖立刻得到了一衆士大夫的響應。
畢竟太子修道有目共睹,神神叨叨也是衆所周知的。
這個時候不聲援睿王殿下,還要等到什麽時候聲援?
見此,冠軍侯霍銘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幫自家廢物侄子說上兩句。
“姑父,不必。”
腳步一頓,霍銘剛剛擡起的腳,又不動聲色的放了回去。
隻是他卻忍不住側眸,仔仔細細的瞧了君晏幾眼。
傳音入密?
也對,他家鄞兒說過的,這廢物侄子隻是表面廢物,背地裏可兇了。
于是乎,霍銘立刻給身後的幾名友軍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不要着急,安靜看戲。
當然,收到信息的不隻有他,還有早就想沖上來給自家表弟打抱不平的霍鄞。
敢欺負我表弟,反了你們了!
看本小侯爺不……
咳,好的,我退回去,這就退回去……
君霖:“太子殿下,您還有何話要說?”
瞥了君晏一眼,君霖冷冷一笑。
他看過了,寒門可沒人敢開口啊。連那冠軍侯似乎也知道他們不占理,不敢上來攪局了。
君晏呀君晏,本想讓你安靜的當個木頭。可你倒好?非要當個有嘴巴的人……
君晏:“本宮沉迷修道,你們便可違背祖制戳本宮的脊梁骨,那清濁之分已不合時宜,本宮不也能違背祖制将之廢除麽?你們違得?本宮就違不得?”
望着君霖眼中的得意,君晏之言雲淡風輕。
沒有咄咄逼人的質問,隻有平平淡淡的言語。
就像他原本文文弱弱的模樣般,問出了一個讓君霖等人愣住的問題。
他們明明覺得君晏在說歪理,可就是說不出反駁的話。
因爲他們不能罵君晏,罵他就是對他不敬,就是違反祖制。
可要是不罵他,一個勁兒的解釋自己的理論合理,那君晏也會解釋自己的論斷,說出他的理兒。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是被君晏套進去了,說什麽都不對。
那最好的法子是什麽?
他們想來想去,居然隻有閉嘴。
讓君晏說話,不要反駁他,也不要跟他理論。因爲跟一個傻子胡攪蠻纏,真的沒有必要。
咬了咬牙,君霖終于在外公王右相的指點下,再次對武帝君玄拱手道:
“父皇,祖制不可違,還請您三思啊!”
“還請陛下三思!”
一衆門閥之人也同時拱手,附和君霖道。
就像鐵了心要跟他們對着幹一般,君晏也立刻道:
“朽木當棄,舊制當改。父皇,兒臣認爲陳老德才兼備,當得起這大理寺卿之位。”
“臣附議!”
君晏說罷,霍銘幾乎第一時間發出了響應的聲音。
這速度快的,仿佛根本不需要聽清對方說什麽,隻要響應就可以了。
有了他的帶領,霍鄞等人自然也不藏着掖着了,紛紛拱手表示附議。
武官們帶了頭,那其他寒門官員也一咬牙,來了個集體附議。
僅僅一個早朝的功夫,朝堂分裂了。
那這大理寺卿究竟封不封?這官分清濁的祖制又廢不廢呢?
這一刻,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武帝君玄。
于是乎,某武帝正色了半晌,終于嚴肅的開口道:“今日時辰不早了,此事且容後再議吧。”
而後,随着嚴公公一聲尖利的:“退朝~”,堂上衆人懵了。
所以我們吵吵了大半天,連一個結果都沒有麽?
走下朝堂的武帝笑了。
結果?
你們還想要什麽結果?
這“分裂”二字,便是最好的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