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醫館中,沐鸢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眼前的霍鄞陷入了沉思。
夜風掠過城牆,吹開青年額邊的碎發,此刻的他正端着碗,安靜的注視着遠方。
霍鄞:“怎麽?晚上的飯不和你的胃口嗎?”
察覺到沐鸢的視線,霍鄞這才轉過頭,有些疑惑的望向對方。
似乎是爲了确認自己所說的話,他還刻意夾了一塊紅燒肉,仔仔細細的嘗了嘗。
沒問題啊,他覺得挺好吃的啊……
顯然,問題并不在飯好不好吃上,而在他自己的身上。
沐鸢:“怎麽又是你?”
雙手抱胸,沐鸢瞥了一眼飯菜,終于問出了這個自己沉思已久的問題。
中午是他,晚上又是他,怎麽着?這是跟自己杠上了嗎?
霍鄞:“周全說他要搬禮物,正好我沒事兒,就來幫幫忙咯。”
讪笑兩聲,霍鄞暗道自己有這麽讨厭麽?
周全天天送飯都可以,自己送兩次就得被懷疑……
難道,他長得不像個好人嗎?
這想法剛剛蹦出,便被霍鄞給否定了。
開玩笑,他可是他們天武出了名的大善人,人盡皆知,美名遠揚的好吧。
然而,他在那兒自我鼓搗了半天,得到卻隻有沐鸢一個“哦”字。
你也不知道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總之,這個話題結束了。
而兩人之間的氣氛也就此凝結,變得愈發尴尬。
以往霍鄞都會想方設法的活躍氣氛,因爲他是個自來熟的人,見不得什麽冷冰冰的氛圍。
但今天他卻沒有再說話,隻是回眸看天,眸色深潋。
在不知不覺間,他竟已離開秦關一月有餘了。這一個月裏,他三分之一時間在路上,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學習。
他認識了小喬、喬樂、沐鸢,還有這北關上一衆形形色色的人。
他也學會了幾種灰漿,并順利的抄到一部分北蠻之地的地圖。
可以說,他的這次逃亡非但沒有那麽驚險,還顯得十分奇幻,異常圓滿。
但也就是這樣的圓滿,讓他忘記了在天武苦苦等待,也許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父母。
還有,究竟是誰要殺他呢?
幾位皇族繼承者?還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亦或者是冠軍侯府的敵對者?
總之,一切皆有可能。
但這就是最棘手的了麽?其實不是,最棘手的是如今天武的時局。
表弟一日不振作,亂局就一日無法解除。但自己和冠軍侯府,真的還能對他有所期待麽?
這一刻,曾經如此堅定的霍鄞,都開始産生了動搖。
因爲同爲主心骨,喬樂有多好,他那表弟就有多差……
沐鸢:“你是想家了嗎?”
就在霍鄞沉思之際,他手中的空碗卻被沐鸢接了過去。
将四個碗重疊起來,沐鸢轉身便交到了來收碗的夥夫手裏。
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霍鄞所看的遠方,正是天武的方向。
霍鄞:“算是吧。”
看着沐鸢的動作,霍鄞略感羞愧。
按理說,這收碗應是他這種閑人的事,就算他不閑,他也是個男人,做起雜事兒來總比人家女孩子輕松嘛。
可惜等他回過神時,沐鸢已經結束了戰鬥。
沐鸢:“走吧,邊走邊聊。看在你給我送飯的份兒上,我也聽你講幾句。”
霍鄞:“……”
他似乎想說什麽,可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走出醫館,兩人一同踏入了月色。
起初霍鄞還能保持沉默,但很快,他便打開了話匣子。
霍鄞:“沐鸢,你懂總是在勸說一個人,拼盡全力的幫他,卻依舊得不到結果的感覺嗎?”
一抹苦笑攀上霍鄞的嘴角,也是,跟他一樣的人哪兒會有那麽多。
他問人家一個姑娘,豈不是……
沐鸢:“懂。”
一個“懂”字猶如一顆石子兒,落入了這片名爲霍鄞的湖面。
沐鸢:“一廂情願的好,不是真的好。這是喬樂告訴我的話,今天,我也将這句話送給你。”
她何止是懂,她簡直太懂了。
隻是她獨獨沒想到,眼前的霍鄞竟與她有着同樣的遭遇。
爲情所傷,爲愛所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刻的霍鄞竟覺得沐鸢看自己的目光充滿了柔情,柔情之中,甚至還夾雜這一絲難以言說的同情。
雖然眼神是好眼神,可爲什麽他總覺得哪兒沒對呢……
霍鄞:“其實我……”
沐鸢:“别說了,我懂。”
霍鄞:“???”
你懂什麽了你懂?難不成你也有一個表弟,那個表弟也一樣不聽你的話,還打你嗎?
不會這麽巧吧……
霍鄞正想追問,卻聽見他們身後傳來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竟是他十分熟悉的周全,以及以陸景爲首的三位大将軍。
而他們要去的,正是喬樂的住處。
與此同時,屋内的喬樂與君晏正看着彼此臉上的血迹,一陣傻笑。不知笑了多久,總算是拿起了手帕,開始互相擦臉。
而就在這時,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對君晏眨了眨眼,喬樂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卻被他的低眸一吻給吓了一大跳。
果然,她覺得君晏總喜歡頂風作案,玩些野的……
好在這次拍門的人夠多,君晏隻是淺嘗辄止,便轉身躲到了裏屋。
顯然,他瞧外面這陣仗便知道,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并沒打算回去,而是準備留下來偷聽。
簡單的整理了衣裙,喬樂還特意掏出鏡子照了照,在确保自己沒什麽異常後,這才敢去開門。
沒辦法,她方才就把書給拿倒了。
房門打開,一衆人魚貫而入。
陸景、李峰、嶽無雙、周全……
除了這四位,竟然還有面色古怪的沐鸢,以及那笑望着自己的某表哥……
沐鸢:“你吃什麽了?”
盯着喬樂,沐鸢開門見山。那蹙起的眉頭下,是一雙猶如名偵探柯南的眼睛。
就像那句真相隻有一個一樣,她的目光完美的越過喬樂,落向了桌上的兩個青玉小壺。
而在桌子的下方,還有一滴滴可疑的血迹。
空氣忽然安靜,喬樂本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因爲她覺得沐鸢肯定懂了什麽不該懂的東西,比如那酒,比如那血……
這一瞬間,喬樂甚至能從沐鸢眼中讀懂那句“你是變态嗎?”的疑問。
喬樂:“……”
我說我不是,你信麽?
猛地咳嗽了兩聲,喬樂這才尬笑道:“有些無聊,小酌了兩杯,結果,結果這酒它太補了……”
好在現場除了沐鸢以外,并沒人再識得那仙靈酒的功效。而他們來找喬樂,也并非爲了閑聊。
陸景:“郡主,蠻軍又有異動了。”
原來,在奪回北關之後,陸景立刻便派出了軍中最好的斥候,前往關外探查。
他們跟着那敗退的蠻軍一路後撤,時刻注意着蠻子們的動向。此舉意在防範蠻子突然折返,打亂他們修牆的計劃。
這不,就在方才,前線已有消息傳來。
喬樂:“也就是說,那一衆敗軍已停止移動,開始在聖山腳下安營紮寨了?”
爲衆人倒上一杯清茶,喬樂的眉頭也忍不住蹙了起來。
因爲她最擔心的事情,可能已經發生了。
陸景:“不錯,據說還有新的蠻族将領前來,就爲了調度這支軍隊,搜尋整個聖山。”
蠻族暗樁衆多,斥候們即便有極好的身手,也不敢太過靠近。
所以他們得到的消息,也大都是在眼見爲實的基礎上,夾雜了自身對事件的猜測。
好在蠻子上山的行爲極好辨認,所以這個消息也是他們目前能得到的,最準确的情報。
霍鄞:“看樣子,蠻庭很重視這次聖山的損失。如果這般推測,他們接下來很可能會有大動作。”
在霍鄞的記憶中,蠻庭向來是不在乎傷亡的。
而且他們最喜歡以多欺少,背地陰人,打群架,打包圍戰,打順風局……
總之,就是怎麽不要臉怎麽來。
那他們最恨的是什麽呢?
最恨的是别人比他們還不要臉,或是他們都已經非常不要臉了,居然還被别人吊起來打,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很顯然,這次的聖山之戰就屬于第二種。
北關丢了,耶律窮奇和彌娜沒了,七千多人打兩百來人居然連褲衩兒都輸掉了……
好家夥,蠻子們有多氣,霍鄞用鼻子想都能想到。
反撲是必然的,而蠻子發怒的程度,也将決定這次反撲的強度。
所以兩個字,難頂!
聞言的陸景等人紛紛點頭,看向霍鄞的目光都流露出了一絲驚歎。
因爲這位小友的話,簡直說到了他們的心坎兒上。
陸景:“郡主,不出十日,我們很可能會迎來一場硬仗,一場比之前北關陷落還要可怕的硬仗。”
望着喬樂,陸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跟蠻子打仗就是如此,輸了會被攻城略地,赢得太狠又會被瘋狂反撲,打擊報複。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不止陸景覺得難受,此刻喬樂也覺得很難受。
一連幾場戰役下來,征北軍損失近三萬人,如今除開一衆傷員,真正能上戰場的有生力量不過六萬……
六萬,再這樣沒完沒了的打下去,征北軍要恢複元氣,或許将遙遙無期。
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