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兩道身影如鬼魅般掠上城牆,居高臨下,俯瞰雄關。
霍鄞:“這就是北關嗎?”
凝望着眼前的一切,霍鄞劍眉微蹙。
在他的視角下,這座立于冰天雪地中的天塹,竟已不再完整。那是一處巨大的破損,自城牆以東蔓延。猙獰可怖,仿佛要将這座雄關生生劈開一般。
而這,無疑是蠻子的傑作。
如此可怕的場景,霍鄞即便是觀看,也能感受到北關破城之日的危急。
又或者說,是慘烈。
喬君:“是。”
點了點頭,少年一襲玄衣在冷風中獵獵作響,唯有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涼意,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可他并未多言,隻是一個轉身落下了城牆。
霍鄞有心再看兩眼,卻架不住自家便宜表弟跑的太快,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哎,跟上吧。
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己雖有傷在身,輕功不複巅峰水準,但要跟上眼前的少年,依舊是綽綽有餘的。
畢竟,他也是天武少見的武學奇才。
然而無情的事實一個擡手,便将他扇了個半死。
因爲喬君那輕功快的,竟讓他感到了窒息。他不得不全神貫注的盯着對方,以免自己會在雪夜中走丢。
而比走丢更可怕的,是在眼前的北關走丢。
那群蠻子窮兇極惡,被抓到不得被活刮了啊?
這般一想,霍鄞瞬間鉚足了勁兒,準備追上前方的少年。然而他才掠出十丈,便發現少年已停住了腳步。
不止如此,對方還蹲下了身子,仔細的查看起面前的雪地來。
霍鄞不解:“你這是……”
低頭,眼看喬君眉頭緊蹙,他這才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去。
今夜未曾下雪,因此雪地上的印記也并未被飛雪掩蓋。蹲身細看,霍鄞眼底一驚,那竟是一個個屬于蠻子的腳印,而且,都不是普通的蠻子。
中原軍隊與蠻族死磕多年,作爲将領,對蠻子足迹的研究亦爲必修課之一。
眼前這些腳印有的輕于尋常,有得則比尋常更加粗犷。這絕不是普通蠻子,而是蠻族中百夫長級别的高手。
更可怕的是,這百夫長或許還是其中墊底的存在。
百夫長以上,極可能是小都統,甚至……
也就是說,這支隊伍比他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支百人小隊,都還要恐怖數倍。其中任何一人,都能作爲之前小隊的主事人。
這無疑是蠻子麾下的精銳部隊,精銳中的精銳。
而且……
又仔細看了看那些腳印,霍鄞的腦子嗡嗡作響,因爲眼前除了蠻子的腳印,好像,好像還有獸類……
這到底是……
然而,他的思緒還未落下,他面前的便宜表弟又沒影了,
霍鄞:“……”
你等你表哥我一下,會死嗎?
子關之内,周全悠悠醒轉,瞧着身前一臉無奈的陸老,他唯有苦笑。因爲他知道,自己這是被郡主甩掉了。
而在兩人相對無言之際,門外卻有士兵來報。
那随前鋒營歸來,在子關沉寂數日的狼王哈桑,今夜竟異常的狂躁。
這顯然,不是什麽好兆頭。
忘憂林
夜幕下,一陣冷風襲來,暗綠色煙霧瞬間調轉槍頭,在蠻軍陣營中肆意彌漫。什麽是魔幻現實,這便是。
這一刻,喬樂直呼牛逼,沐鸢面露驚異,而那前一秒急得都快要發瘋的嶽妙妙等人,已石化當場。
這也行?
這三個字,幾乎同時響徹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裏。
無論是第六軍,還是蠻子。
太魔幻了……
而在這種詭異的場景中,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依舊是喬樂。
因爲這一幕雖然魔幻,卻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爲看眉心火的色澤她就知道,這波她們必不可能輸。
隻是這赢得,稍微不太靠譜而已。
喬樂:“愣着做什麽!突襲啊!”
瞬間掏出一瓶解藥在地上砸碎,一陣藥香頓時在第六軍隊伍中彌漫。而喬樂這一砸,也成功喚醒了愣神的衆人。
解藥一吸,全員狂喜。
不過是一次呼吸的時間,隊伍中已響起了道道破風聲。
五百人的隊伍,已有近二百人前沖。
她們雖是娘子軍中的吊車尾,可在殺敵上,征北軍無一人含糊。更何況,是能入選第二營的精銳呢?
在第一批人前沖的同時,喬樂也沒有閑着。
手中十字弩驟擡,瞬間便将那些頂着毒霧之危,妄圖駕馭巨弩殺敵的蠻子當場射殺。弩箭根根入眉,一擊必殺。
不止是她,沐鸢也玉手一招,将一根根銀針打入空氣,迅速的收割着生命。
有了這一層掩護,那沖在最前面的嶽妙妙簡直暢行無阻。
兩根銳利的峨眉刺飛旋,眨眼間便随它們的主人落入了陣地。銀光一閃,周圍已有血色綻開,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道道憤怒的低吼,與獨屬于蠻子的慘叫。
太爽了!
這一刻,那一個個穿梭在蠻軍陣地中的姑娘們,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感慨。
殺蠻子很爽,猶如切瓜砍菜般殺蠻子,簡直不要太爽。
普通士兵尚且如此,那作爲少将軍的嶽妙妙就更不用說了。
她的武藝本就比肩軍中五位将軍。如今率軍沖入毒陣,那簡直是狼入羊群,一刺一個,一點都不含糊。
要是她有三頭六臂,那豈不是能殺得更快?
另一邊,喬樂也背着花傘落入了陣地,與瘋狂沖殺的其他人不同,她的目标,是那些火焰色澤明亮的蠻子。
而清理這些幸運鵝的方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拖着沐鸢往那邊跑。
這不,隻要把沐鸢帶到指定地點,那些蠻子準會攻擊她,來個求錘得錘,被她瞬間反殺。
兩個字,效率!
這麽殺,簡直比她自己動手快多了。
而且,還不用加錢。
這一刻,喬樂心裏那叫一個美滋滋,然後她便被身邊的蠻子濺了一臉血。嗯,黏糊糊的不說,還特麽是熱的……
作爲一場一面倒的厮殺,此戰來得快去得快。
兩炷香的時間後,除去棄陣而逃的少數人,陣地中數百蠻子皆被第六軍斬于馬下。
鮮血在陣地上流淌,一點點滲入土地。
此刻的忘憂林,已是一片地獄。
因爲連綿戰火一起,将一發不可收拾。無論兩方誰輸誰赢,都将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博弈。
嶽妙妙:“報告,五百人出戰,傷一百五十七人,其中重傷二十五人……”
站在喬樂身前,渾身是血的嶽妙妙雙手抱拳。她停頓了一下,終是顫着聲兒道:
“陣亡者,無!”
聞言的瞬間,陣地中不知有多少姑娘捂住了紅唇,眼中淚光閃爍。
她之所以捂嘴,是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也許這個數字并不完美,因爲她們依舊有不少傷者,更有人因此斷臂瘸腿,昏迷不醒,甚至永遠失明。
但都還活着,她們都還活着。
這不是完美,而是奇迹。
是戰争中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的奇迹。
于是乎,在喬樂愣神之間,嶽妙妙已一個前沖,将她緊緊抱住。不止是嶽妙妙,那些離她較近的姑娘們也紛紛撲了上來。
這一瞬間,喬樂險些被擠得當場窒息。
普通人沒事,但非酋有事。
還好沐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嗲了出來。理由是她在沒付清酬勞之前,絕對不能有事。
畢竟君晏那種惡人,可能會賴賬。
喬樂:“……”
其實我也想賴賬來着。
要不是我慫的話。
不管喬樂,沐鸢徑直走向了一衆傷者。
沐鸢:“那重傷的二十五人是無法随軍了,另有幾十人傷勢不穩,跟上恐也是徒增煩惱。喬樂,你覺得呢?”
簡單爲衆人檢查并紮針之後,沐鸢做出了她的判斷。
而她此言一出,不少傷者都露出了焦急之色。
顯然,大家是一起出來的,自然也想一起回去。
嶽妙妙:“郡主,我們不能輕易減員。那二十五人暫且不提,其他人就算受傷,依舊有與蠻子一戰之力。我們……”
大家都是抱着必勝的決心出來的,就算是死,也好過畏畏縮縮的回去,不是嗎?
嶽妙妙之言,顯然說出了絕大多數姑娘的心聲。
情真意切,發人深省。
然後,喬樂選擇了相信沐鸢。
當然,她也在嶽妙妙等人的追問下道出了理由。
理由是什麽呢?
喬樂:“緣,玄而又玄,但你們跟我無緣,我也沒辦法對吧。”
嶽妙妙:“……”
衆人:“……”
沐鸢:嫌棄。
這個理由吧,怎麽聽都像是騙人的。可偏偏在經曆過剛才的毒霧求生後,她們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至于喬樂呢?
她壓根兒不管她們信不信,因爲她就是編的,而且是随口編的。
可我編不編,跟你們聽不聽我話并沒有本質聯系。
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而且她現在根本沒工夫管她們聽不聽,因爲她的眼中,正浮現着讓她都無法理解的一切。
綠火也黑火交織,在衆人的眉心分庭抗禮。
沒有由黑變綠的過程,也沒有黑火即将吞噬綠意的預兆。它們異常的安靜,安靜的仿佛有一條楚河漢界,将它們完美分割。
這是什麽意思……
不止是普通士兵,連嶽妙妙眉心的赤火亦是如此。
這種感覺異常詭異,就仿佛是擺在她面前的一場賭局,向前一步,可能遇見天堂,也可能堕入地獄。
而且你并不知道,那一刻将在何時降臨……
沐鸢:“喬樂,喬樂……”
扣住喬樂的肩膀,沐鸢将她從思緒中搖醒。
原來,沐鸢取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從隊伍中挑出了無法繼續行軍的六十人,要求她們立刻起身出林。
而那些傷勢不算太重的姑娘,則被允許留在軍中。
嶽妙妙雖有異議,可喬樂都點頭了,她也沒再多說什麽。一來打不過,二來看不懂,三來地位低。
萬一喬樂她,又别有深意呢?
不知不覺間,嶽妙妙已開始如此安慰自己。
作爲第六軍的話事人,喬樂與要離去的衆女親切握手,微笑送行。畢竟握手這種事,她是專業的。
沐鸢:“你可真是精力旺盛,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呢。”
雙手抱胸,沐鸢瞧着蹲在一衆蠻子屍體前的喬樂,眼神異常複雜。
送行結束後,喬樂并未與衆人一起歇息,而是走到了這兒,做着她沐鸢完全看不懂的事情。
這是做什麽?驗屍嗎?
跟喬樂相處了這麽久,沐鸢早就發現喬樂不是大夫了。
因爲喬樂連把個脈,都是瞎把的。
至于前些天喂士兵們吃的靈丹妙藥,喬樂自己說是君晏給的,對此沐鸢覺得可信。
至少比喬樂自己搓出來的可信。
所以,喬樂會驗屍?
大概得等母豬會上樹吧。
誠然,喬樂的确沒有這個技能。她隻是在尋找,找衆人的火焰爲何出問題的原因。因爲氣運這種事,也不可能毫無預兆的。
就像表姐能得到她哥的支持,歐陽晨被騙能得到新店,龍七出來亂晃能找到秘籍一樣。
這都是有前提的。
所以,趁着後續指令還未傳來,她先找找找再說。
然而這不翻不要緊,一翻,她險些吐出了今日的晚飯。濃郁的血腥味充斥,眼前更是一個個慘死的蠻子。
那場面,可想而知。
沐鸢:“你到底在找什麽?”
一把抓住喬樂的手腕,沐鸢尋思着對方是不是魔怔了。不會是身上的舊傷還沒好,一不小心蔓延到腦子裏了吧?
然而喬樂并未搭話,隻是甩開她的手繼續翻找。
月下,亭亭玉立的少女面色蒼白,渾身是血,可如此狼狽的她,卻專注的可怕。
恐懼是可以克服的,厭惡也是可以收斂的。
因爲與無數戰友的性命相比,自己的喜好根本就不重要。
終于,在不知翻找了多少具屍體之後,喬樂起身了。而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沐鸢,面色也徹底陰沉了下來。
因爲這數百蠻子,除了死在最前方的幾十人,竟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他們身上有舊傷,而且是不輕的舊傷。
也就是說,他們都是傷兵。
這些守着如此重要的,被征北軍視爲一定要攻下的箭陣的蠻子,居然是一群傷兵。
而在她們驚異之際,那代表軍令的兩支響箭也沖天而起,送來了全軍突擊的消息。
也是這一幕,徹底坐實了喬樂心中的“圈套”二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