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關城牆之下,霍鄞獨立雪中。
沐鸢撐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紙傘,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她知道霍鄞在對盧老等人做最後的告别,她不需要說話,隻要靜靜地陪着他就好。
都說心懷天下者更易受傷,因爲蒼生悲苦,因爲和平難得。
霍鄞本适合做個儒士,可惜儒士難以保家衛國。
垂眸,沐鸢細細地想着。
她希望戰争趕緊結束,可她卻不知該用什麽方式來結束。
打嗎?
就硬打?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會這麽做吧。
沐鸢在沉思,以至于一向感知敏銳的她,竟未發現有人正遠遠地注視着自己。
那人一襲錦緞白衣,身如青松翠柏,冰冷而不自知。
手中一把鐵扇微合,靜靜地注視着城下的一切。
“表哥,你後悔了麽?”
不知何時,他的身邊忽然出現了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知性,沉穩,高貴,猶如盛開的紫藤蘿般令人移不開眼睛。
她看着喬軒,輕聲問道。
就像喬軒在觀察沐鸢一樣,楚沁也觀察他好久了。
喬軒:“你覺得我會後悔麽?”
喬軒并未擡頭,隻是聲音平靜的說道。
楚沁:“不會。”
想也沒想,楚沁幾乎是毫不遲疑的搖了搖頭。
“表哥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有良心啊。”
喬軒:“……”
雖然你這話是沒錯,但你别當着我的面兒說啊……
見喬軒吃癟,楚沁嫣然一笑。
楚沁:“表哥雖無情無義,卻勝在護短。隻有這樣的你,才是未來值得沁兒全然依仗的夥伴。”
喬軒:“殺人放火?”
楚沁:“可以。”
喬軒:“無法無天?”
楚沁:“可以。”
喬軒:“權傾朝野?”
楚沁:“也可以。”
隻要你想,都可以。
城樓上,喬軒與楚沁相視一笑。
有人說友情可貴,愛情價高,可對他們而言,志同道合遠比兩者重要。
我懂你,不被友情束縛,更不被愛情左右。
我們狼狽爲奸,我們同舟共濟。
甚至于我們此刻的想法,都是那麽的統一。
楚沁:“你說我們當初看到的畫面是真的麽?”
喬軒:“不知道。但不管怎麽樣,我都祝福她。”
也許是心有靈犀,在喬軒與楚沁即将離開城牆之時,沐鸢竟回眸對上了他們的眼睛。
傘下,少女一襲白裙清冷素淨,明眸微擡的刹那,眼底竟暈開了一抹淺淺的溫柔。
如今的她再看到喬軒二人,早已沒了昔日的戾氣。
因爲當你真正明白你要什麽,并成功找到他的時候,其他便不重要了。
視線僅交彙了刹那,三人便默契的移開了。
喬軒與楚沁漠然離開,沐鸢則回眸繼續看着霍鄞。
而霍鄞也恰在此刻回眸,對心愛的少女露出微笑。
斯人已逝,我們這些留下的人更要好好活着。
不是麽?
秦關演武堂,君晏坐在主位,一雙鳳眸緊緊地盯着面前的地圖。
地圖上有秦關,也有他們派人秘密探查後的北蠻駐地。
就北蠻軍旗的數量估計,此番北蠻最少調集了七十萬大軍,準備對秦關大軍壓境。
這個數字也許沒有百萬駭人,可當你仔細想想耗掉蠻子這麽多人,你需要付出多少代價的時候,你便不會這麽覺得了。
就中原現在的情況來看,輸不至于,但赢隻能是慘勝。
而且這個慘吧,連君晏都無法估計會慘到什麽程度。
擡眸看向趴在他身邊的喬樂,隻見少女端着飯碗,正安安靜靜的恰着飯。見他望過來,她亦在微微一笑間輕聲問道:
“怎麽了?”
君晏:“沒……”
話還沒說完,他便被一塊紅燒肉堵住了嘴。
喬樂:“别愁眉苦臉的嘛,分你一塊肉,開心一點。”
乖巧的把肉吞下,君晏尋思着這丫頭表面在吃飯,背地裏怕是在偷偷的看他吧。
想到這裏,他方才還沉悶心情頓時好了大半。
喬樂:“你都看了半天地圖了,到底在看什麽啊?”
把腦袋湊到君晏面前,喬樂瞅着某人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瞬間頭疼的縮回了原位。
似乎爲了掩飾自己看不懂的尴尬,她還趕緊吃了兩塊肉壓壓驚。
君晏:“沒什麽,就是看看這一馬平川的秦關外,到底有沒有跟蠻軍周旋的機會。”
喬樂:“周旋?”
點點頭,君晏很快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全面戰争說着簡單,可每一場戰役打掉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人命。
即便攻城的是蠻子,他們中原也讨不到多少好。
如今他們有火藥了不假,可這東西不可能大規模生産,也絕不能大規模生産。
因爲如果他們靠一堆火藥赢得戰争,那未來火藥便會成爲兵家必争之地,讓中原戰争的傷亡直線上升。
它可以用來錦上添花,卻絕不能成爲主角。
而沒有大殺器在手,中原人面對蠻子本就弱勢。
即便他們在守城,身形的差距也會帶來不少麻煩。
所以一旦正面戰場開啓,那就真的是以命換命了。
就算二換一,幾十萬蠻子也要換走三十萬的中原士兵……
這個數字說起來沒有感覺,可當你看見滿地密密麻麻的屍體,看着烈士陵園人滿爲患的時候,你還能無動于衷麽?
所以君晏在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在正面戰争開始之前,像他們之前一樣遊擊作戰,以最小的傷亡換掉蠻子最多的人。
這一點說來艱難,但隻要利用好地形和手中的人,他們就極有可能做到。
比如現在,君晏已經找到了幾個不錯的突破口。
喬樂:“原來你今兒個派陸老他們出征,就是爲了在這兒蹲蠻子的糧草啊?”
回想早上那幾支出征的隊伍,喬樂一一跟地圖上的位置對上了号。
而就在不久前,其中有兩三處都已經傳來了捷報。
加之前兩日的大勝,此刻秦關各軍的士氣簡直不要太高。
如此狀況之下,君晏在擔心什麽呢?
君晏:“太少了。我都說了,秦關外一馬平川……”
區區幾處利用之地,蠻子總不會傻到次次往裏鑽吧?
就算他們真能那麽傻,你敢信麽?
一旦被反包圍,将士們可真就有去無回了。所以這換血計劃,似乎依舊不那麽完美。
喬樂:“沒事,你肯定會有别的辦法的。”
盯着君晏,喬樂不動聲色的安慰道。
那雙眼睛眨巴眨巴,無辜得不行。
雖然自家媳婦兒相信自己是好事,可自己現在明明沒有法子啊……
喬樂:“不要怕,今天沒有沒關系,你明天說不定就有了。”
君晏:“……”
不知道爲什麽,他忽然不想跟喬樂說話了。
可喬樂能怎麽辦?
作爲一個沒有學過兵法的小垃圾,她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啊。
這兩日她一直在四處遊蕩,就想看看秦關上有沒有有緣人能給他們帶來一點轉機。
可與以往的遍地韭菜不同,秦關簡直全員非酋。
她轉了好幾日,一個歐皇都沒有碰到。
她不知道是秦關衆人的氣運已經封頂了呢?還是這本書要結局了,觸發的事件也就少了。
總之,這事兒有些難了。
而就在喬樂與君晏于此事上糾結時,龍七又背着重劍進來了。
出事了。
原來,有一支今早出征的雲鷹軍失聯了。
這支軍隊實力不弱,僅次于雲鷹軍前鋒營。如今前鋒營被調入四國先鋒營,他們自然就成了雲鷹軍中的翹楚,得以代表全軍出去執行任務。
爲了确保與這支軍隊聯絡,君晏還特地吩咐了司馬子詹加入其中。
誰知還是出事了。
“除了一支隊伍損失了幾百人,一支隊伍沒有等到蠻子以外,其他隊伍都順利的完成了任務。眼下除了那支雲鷹軍,大家都回來了……”
協助君晏調派軍隊的周全面色凝重的說道。
那支雲鷹軍近三千人,若全部折損在蠻子手中,定會打壓他們的士氣……
這是一件大事,因爲那邊的雲驚月都快急瘋了。
就像盧老之于霍鄞,司馬子詹之于雲驚月隻會更加的重要。
因爲無論司馬子詹是不是真心的,雲驚月都真心的相信對方是真心的。
畢竟司馬子詹除了是君家細作以外,似乎真的一直在幫他。
雲驚月:“君晏,找到他,我求你找到他……”
看着昔日自視甚高騷包得不行的雲驚月變成如今的模樣,君晏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因爲戰争總會有傷亡,他也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隻要他死在樂兒前面,什麽都好說。
所以……
然而,就在君晏準備告訴雲驚月要坦然面對,時刻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喬樂開口了。
喬樂:“不要着急嘛,說不定就是走得慢了些,一會兒就回來了。”
如果是别人開口,雲驚月肯定要罵人了。
這是戰場,又不是出去逛街,哪有走慢走快一說?
你這麽說什麽意思?
惡心人麽?
可偏偏這個人是喬樂,說話賊準的喬樂。
别人說走慢了是别人傻,可喬樂說走慢了,說不得真是别人走慢了……
别問,問就是玄學。
其實啊,喬樂說這話也是有依據的。
畢竟這些軍隊出征之前,她都是提前觀摩了他們的眉心火的。
其中沒有烏雲,更沒有什麽大問題。
一眼望去綠油油紅彤彤的,尤其是征北軍和霍家軍,那可真是一片兒紅……
這雲鷹軍雖不及他們,卻也有不少幸運鵝。
如此氣運之下,怕是想全軍覆沒都難吧……
而就像喬樂說的,雲驚月團團轉了五六個時辰後,雲鷹軍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爲首的将領與司馬子詹一臉苦澀,真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因爲他們蠻子沒找到,自己卻先遇上了暴風雪。
這就罷了,由于他們不熟悉地形,且暴風雪中很難對下屬發号施令,因此他們在雪中兜兜轉轉之下,居然還走丢了幾百号人。
所以雪停之後,他們又開始找人了……
真的,這破事兒就是他們自己說起來,都覺得自己臉上無光。
本是出去打仗的,最後仗沒打,人還丢了,回去不得被人笑死?
最終他們找了好幾個時辰,終于把人找的差不多了。
雖然有那麽幾十個倒黴的,但好歹大頭是回來了。
“殿下,除了兩三個小隊在雪中全軍覆沒外,其他都回來了。”
看着滿眼紅血絲的雲驚月,司馬子詹有些歉意的說道。
北蠻之地情況複雜,遇上暴風雪後有士兵被凍死,也有士兵與他們走散,有的小隊找回了兩三個,有的小隊則一個不剩。
作爲太子的親随,司馬子詹心中說不出的自責。
但衆所周知,暴風雪是無法預料的特殊情況,實在怪不得司馬子詹他們……
要怪,或許就隻能怪他們倒黴了。
雲驚月:“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喬大軍師說的對,你們就是走得慢了些而已。”
拍了拍幾位将領的肩膀,雲驚月徹底放下心來。
而聞訊趕來的一衆高層看到這一幕,也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如今四國同舟共濟,大家自然都盼大家的好。
如今全員歸來,大家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然而,就在大家都這麽認爲的時候,君晏身邊的喬樂卻動了。
隻見少女目不轉睛的盯着面前的雲鷹軍,而後向擋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們揮了揮手。
見此,衆人立刻是乖巧擡步,極其迅速的向隊伍兩邊分開。
走啊走,喬樂一直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隊伍最後。
在那兒有幾名傷員相互攙扶,其中一人臉上還有一塊大大的刀疤。
這是一個青年,一個身材精瘦膚色幽深的青年。
此刻,喬樂看着他,他也看着喬樂。
喬樂一臉疑惑,青年一臉懵逼。
而站在他們周遭的衆人,更是一個比一個面色奇怪。
因爲這青年的位置在軍隊的最後,他也不是唯一一個,而是最後那群傷員中的一個。
左看右看,他跟其他傷員似乎也沒什麽不同啊……
所以軍師大人,您到底在看什麽啊?
終于,那被喬樂盯着的青年有些局促的看看周圍,似乎在不安而又疑惑的詢問着周圍人。
直到喬樂輕咳了兩聲道:
“那個,兄弟,你是細作對吧……”
青年:“???”
晚點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