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無法分辨此刻所看到的一切。
他像是一個生活在峽谷、深淵中的孩子，忽然躍上了山巅，他能看到茫茫雲海在腳下流過，還能看見無數的飛鳥，和遙遠的森林，但這一切是他從未見過的，所以真假難辨。
此刻的孟凡，就是如此。
他站在一條由幻象構成的長河之上。
當目光聚焦在長河的某一個角落，他能看到一個小小的生靈，小的肉眼都無法察覺的程度，在緩慢的蠕動着。
然後，這個小小的生靈開始蛻變，長出肢體，甚至……長出了類似頭顱的東西，它開始思考。
當它開始思考的那一刻，一切，都變了。
它的念頭所及之盡頭，才是它生命的盡頭。
孟凡看向了河流的一端。
在那裏，他看到了澎湃爆發的法則，沒有實體，沒有形态，虛無缥缈。
然後，他看向了河流的另一端。
他見到了無數座豐碑。
每一座豐碑，都在釋放出完全不同的力量。
平靜。
前所未有的平靜。
躁動。
前所未有的躁動。
極緻的平靜和極緻的躁動在孟凡的腦海、心海中不斷碰撞，無法言喻的矛盾感。
他順着河流散步。
他看到了萬物生滅，看到了法則起伏。
一切的一切，都由兩種東西構成。
一個是物質，一個是法則。
很難說，物質和法則誰先誕生。
在衆生的理解中，當然是法則先誕生的，無數虛無缥缈的法則構成了整個世界最基本的秩序，物質必須遵守這些秩序才能存在，否則就被摧毀。
當物質與法則碰撞，生命便誕生了。
可事實似乎并沒有這麽簡單。
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道清。
孟凡沿着河流一直向前，不斷向前。
時間匆匆過去，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萬年。
孟凡走到了河流的盡頭。
他看到了那無數豐碑構成的森林。
一座座豐碑，全都是法則蛻變到極緻所化。
他撫摸着一塊塊豐碑，感受着豐碑之中透露出來的滄桑與厚重，穿過豐碑構成的叢林。
然後，他看到了一扇門。
一扇高不可攀的石門。
石門之上，沒有任何圖案，沒有任何紋路，古樸至極，簡約至極，厚重至極，滄桑至極。
他站在門前，駐足很久。
“武道盡頭。
法則盡頭。”
孟凡的腦海裏，跳出了這兩個詞。
從踏入神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追尋一個盡頭。
武道盡頭。
何爲武道？
大道之力量，便是武道。
孟凡知道，此時此刻，他已經來到了武道的盡頭。
多少年來，在他體内、神魂之中積攢,孕育的東西，開始爆發。
是什麽？
是力量。
元氣、誓願之力、信仰之力、人道萬丈紅塵、魔道滾滾魔氣、佛教功德、龍道龍息、殺道殺意，一切的一切。
還有記憶，經驗，等等烙印在他腦海深處的東西。
他跨越了一切阻隔，看到了一些早已被時間塵封的東西。
他看到了自己，很久之前踏出神王宇宙的那一刻。
他看到了第一次諸世界大會上，至爲一的演講。
他看到了英氣逼人的南宮景玉。
看到了馳騁戰場的妞妞。
看到了心死而離去的九泉魔尊。
看到了生來便秉承人道，一路崛起，無法阻擋的中央大帝。
看到了剛剛踏入武道，便以力量行走天下的戰天巨人。
看到了某個小世界，誕生了一個男嬰，七天便開口說話，半歲開始閱讀各種古籍詩詞，一歲被家人起名爲趙麒麟，四歲踏入武道，生而知之，萬事萬物，他見過，就明白其深意。
時間的阻隔被打破了。
接下來，是空間的阻隔。
孟凡看到了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
披着灰色的鬥篷，戴着褐色的鬥笠，行走在一顆生機盎然的星球上。
男人的面前，有許多孩童。
這些孩童都有藍色的皮膚，純黑色的眼睛，天真爛漫，又充滿好奇心，圍繞在中年男人的身旁，聽着男人講故事。
忽然間，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回過頭，與孟凡對視。
“不朽。”
男人道。
孟凡點了點頭：“還差一步。”
男人笑了：“我很想知道，今天的意義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但我明白三言兩語是說不完的。”
孟凡道：“你在哪裏。”
“一座很遙遠的世界。”
男人回答。
“你我對談之後，你前往意義世界，而我，走了相反的方向，更遙遠，更荒蕪的方向，曾幾何時，我幾乎喪命在虛無之中，但我很幸運，在生命的盡頭，我遇到了這座宇宙，我選擇留下來，種地，開墾，教導這座宇宙裏的生靈，讓他們看到更高的天空。”
孟凡點首。
男人道：“你找到路了麽？”
“我找到了。”
孟凡淡淡的回答。
男人笑：“恭喜你，也許某一天，我們真的可以再見。”
“也許這一次，便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孟凡言罷。
男人消失了。
孟凡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巨大石門上。
這扇門，不僅是武道盡頭。
也許法則的盡頭。
孟凡不知道，他如果跨過了這扇門，會看到什麽，會遇到什麽。
盡頭之後，還有路麽？
“衆生永遠會找到出路。”
一個聲音在孟凡的身後響起。
孟凡轉過身，循着聲音望去。
豐碑叢林的邊緣，一個黑袍少年雙手背負身後，笑盈盈的看着孟凡。
孟凡一怔：“百步仙前輩。”
少年漸漸如雲霧一般散去。
隻有一個聲音還在回蕩。
衆生，永遠會找到出路。
孟凡思量許久，目光再次落到石門之上。
“我準備好了，跨過武道盡頭，跨過法則的盡頭。”
這時，石門回應了。
孟凡無法說清，是石門的聲音在回應他，還是他自己的聲音在回應他。
石門，并不是有形的。
它隻是一道門檻，一道邊界而已。
那麽，回答他的聲音，便不是來自石門，而是來自他的心底。
他能夠自己解答自己的問題。
能夠看到無數的自己。
“踏入不朽，便不再是生靈。
跨過武道盡頭，也跨過了法則的盡頭。
即刻起，法則無法再約束你。
從生命的源頭，第一次思考世界開始。
到向天問道，逆天改命。
一次次的思考，一次次的猶豫，一次次的捶打，一次次的折磨，塑造了今天的你。
當你不再是生靈，你又是什麽？
不論你化爲什麽。
你爲生靈時，做了什麽。
都将決定你之後的路。”
孟凡伸出手。
緩緩的推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