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殺戮的獸人斬首者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汗水彙聚成流從綠色的頭皮上滾滾而下,落在已經濺滿了鮮血的身上,讓這個獸人看起來呈現出一種油亮油亮的怪異黑色。看了最後這個拖上來的俘虜,斬首者喘息了幾口氣,忽然放下了手中已經砍得滿是缺口的大砍刀,問:“這是莫格龍的酋長?”
“是。”血手·撕扯者用殘餘的力氣盡量站穩,不等後面拉着他的幾個獸人開口,就自己昂首挺胸地回答。“就是那個曾經撕碎過過一百五十四個雷霆之顱的血手·撕扯者,莫格龍最勇敢的戰士,也是最後一位酋長。”
“很好。”斬首者是個年逾四十的獸人,這個年紀在尋常獸人中來說已經算得上是蒼老了。他揮了揮手,示意把俘虜帶過來點。“我的兄弟,我的兒子應該都是死在你的手裏的。雖然不是在戰場上,但能親手爲祖靈斬下你的頭顱,還是讓我很欣慰。”
“來吧。”撕扯者用盡所有剩餘的力氣擺脫了身後看押獸人的手,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斬首者的面前。“死在我手裏的都是真正的勇士。莫格龍的祖靈很喜悅他們的生命,現在論到我了,讓你們雷霆之怒的祖靈和狂獸之神一起來見證我的生命吧。”
斬首者不再多說,舉起大砍刀用盡全身的力量朝着莫格龍·血手的脖子砍去。咔嚓一聲,已經滿是缺口的大砍刀終于斷爲兩截,血手·撕扯者·莫格龍的頭顱也飛了起來,無頭的屍體噴湧出大股大股的猩紅血漿,搖晃了幾下便栽倒下去。
争奪,戰鬥,殺戮,獻祭給祖靈和獸神,這就是獸人之間永遠不變的主題曲。即便是在和帝國對峙的時期,這樣的内部争鬥在大草原上也從沒有停止過,每一個獸人都順從這個深深紮根于自己生命深處的原始印記,爲戰鬥厮殺而興奮,也從不爲被殺而恐懼,生命本身隻是祖先和狂獸之神的賜予,最後也必然榮耀于他們。
巨大的祭壇底層,屠殺的俘虜屍體和頭顱已經堆得如小山一樣,流淌出的鮮血已經盛滿了三個專門盛放的石質大缸,這些都是部落戰争中抓來的其他部族的獸人。在戰争之後,敵人性命的血祭是祖靈們最喜愛的東西。
祭壇的頂端插着數十把鏽迹斑斑,各式各樣的武器,那是這個部落曾經的酋長們,英勇的傳奇戰士們曾使用的武器,也是如今作爲祖靈的他們的寄托之所,這些祖靈們正在享用着這些俘虜們釋放出的生命。此刻,雷霆之顱部族曾經最大的敵人之一,莫格龍部族的最後一個酋長被獻祭,那些武器都開始微微地晃動,上面模糊的透明獸人形象若隐若現,那是祖靈們在振奮歡呼,祭壇周圍的獸人都能感覺到一種從血脈最深處傳來的共振,這是祖靈們的歡呼聲。
這種來自血脈的振奮讓所有的獸人都徹底興奮起來,高昂的嚎叫聲此起彼伏,不少獸人手舞足蹈跳躍不停,舉起随身攜帶的武器胡亂揮舞。
“酋長,俘虜已經用完了......剛才的莫格龍·血手已經是莫格龍部族最後一人了。”祭司長碎顱者·治愈之獸·雷霆呼吸卻在這片嚎叫浪潮中顯得很安靜,他快步地走到了酋長憎惡者·戰争終結身邊悄悄地說。
“嗯。”戰争終結點點頭,對這場極爲少見的盛大祭典顯得波瀾不驚。他和雷霆呼吸這兩個部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在這場祭典中也顯得最爲冷靜。他隻是低聲問:“風之子還沒有現身嗎?”
“還沒有......”祭司長搖搖頭,他也露出一個極爲奇怪的表情。“根據祖靈們的回應,風之子的靈魂已經響應了祖靈的血脈呼喚,但似乎有什麽阻礙了他,還是他自己有些不願意回來...”
“那就繼續。”戰争終結淡淡說。
“...但是已經沒有俘虜了...難道要用牲畜嗎?但那樣的話我怕今年就沒有足夠的食物過冬了...”雷霆呼吸有些猶豫。祖靈最喜愛的當然是戰争中的俘虜,牲畜血食之類的要次之,但牲畜對于部族的重要性卻要遠甚于俘虜的。和普通獸人隻是單純熱衷于戰鬥厮殺,熱衷于祭祀祖靈不同,他很清楚草原上獸人間部族的争鬥其實根源在于牲畜需要的牧場,也就是食物。
“先用牲畜。接下來馬上準備進行和奔牛部落的戰争,加上他們的牲畜和牧場的話就夠了。”
戰争終結的神情很平淡,但是雷霆呼吸的臉色卻有了些變化,對莫格龍的部落戰争剛結束不久,部落的元氣還遠遠沒有恢複過來。他忍不住說:“我們的力量雖然勝過奔牛部落,但是現在和奔牛的領地并沒有沖突,沒必要主動去發動一場部落血戰…...”
“如你所說,我們的牲畜馬上就不夠,這不就有必要了?”戰争終結的聲音很平和,話語的内容卻讓雷霆呼吸爲之心悸。這個也許是草原上最矮小的酋長有着戰争終結的名号,但是這并不是指他的秉性和平,而是說在他的手中,那些經常會持續許多年乃至許多代的部族戰争很快就會畫上句号——當然是以他的勝利結束。他成爲酋長以來,已經終結掉了雷霆之顱與其他三個部族延續數十上百年的沖突。而此刻,他用吃飯一樣的語氣宣布即将展開一場對于傳統意義上的獸人來說其實并沒有必要的戰争。
相對于粗野狂暴,一切皆順從心中的野性的獸人,他也許更像是一個人類。一個心機深沉,謀劃遠大的人類。
作爲神職者的雷霆呼吸有着遠比普通獸人更長的壽命,這讓他有充足的見識,他曾經和那些奧術師還有人類指揮官打過交道,但是相較之下,面對這個年輕矮小的酋長之時他仍然有種看不透的敬畏感。
這時候戰争終結打了個手勢,祭壇前狂叫不休的一個高大獸人立刻走了過來。
這是個比戰争終結高大粗壯了足足一倍以上的獸人,全身的筋肉宛如岩石化的藤蔓一樣糾結在一起,好像一個活動的筋肉堡壘,呲出嘴邊的獠牙像是随時都要将面前的任何生物咬碎吞下。他穿着甲殼和獸皮混合而制作的簡單甲胄,腰間系着一把足有戰争終結身高那麽長的怪異刀刃,光滑勻稱的整體結構遠超過任何獸人的冶金水平,這顯然是一段精金戰争魔像身上的一部分。這把刀一直拖到地上,随着這個獸人的走動發出蹭蹭的響聲,和他身上筋肉的跳動一起合成一股兇猛而滿含殺氣的韻律。
但是這個兇暴無比的獸人走到隻到他胸腹高的戰争終結面前,立刻半跪下來,露出尊敬和敬畏的神色,低聲說:“偉大的戰争終結,雷霆之石·狂暴之刃聽從您的吩咐。”
“你立刻帶領五個最精銳的戰士,僞裝成牧民前去奔馬部落的牧場,找準機會挑起争執。如果可能,直接殺掉幾個他們的薩滿或者祭司,當然酋長就更好了。”
戰争終結的命令并不是如獸人傳統那樣的争執,宣戰,再布好陣勢互相砍殺,更像是一場卑鄙的暗殺。這讓雷霆呼吸這個獸神的神職者感覺很有些不舒服,但是他卻沒有開口,一般來說老祭司在部落中是最有威信的,但原則上他們對部落事務沒有幹涉的權力,這位酋長也早已經用赫赫戰績證明了他的地位和話語權。
而且戰争終結自身的實力,也絕不是像他體型一樣看起來的那麽不起眼。在獸人部落中想要坐上酋長的位置,光靠腦子和算計是絕對不行的。
“遵命,我一定帶回那些奔馬的頭顱來奉獻給祖靈。”狂暴之刃站起身來,臉上和身上的筋肉一陣扭動,猙獰和暴力的氣息幾乎要不受約束地從裏面炸裂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劇烈的電光炸裂的聲音響起,祭壇中間像是爆發出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小型雷暴。
“終于來了。我感覺到了風之子的靈魂正在和祖靈溝通。”雷霆呼吸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隻要現在能夠成功呼喚來風之子,那麽接下來的獻祭和不必要的戰争就可以避免了。
但是電光閃爍之後,出現在祭壇中間的并不是所有人期待的風之子的靈體,而是三個人類。這讓所有獸人都目瞪口呆,連從來都是波瀾不驚鎮定如常的酋長都是一臉的愕然。
“奧術師!”狂暴之刃第一個反應過來,當看清其中一個人身上的法師長袍的時候,他就怒吼一聲認定這些是敵人,抽出腰間的魔像戰刃一個縱躍就朝那三人一刀斬去。他的身形壯得像是一頭蠻牛,但是這一躍卻靈活得像是一隻鼠兔,身上的鬥氣轟然炸裂而出,這一刀直接将周圍數十米的空氣都一同抽動,發出轟雷一樣的怒鳴,好像是要把那三人連同整個祭壇劈開。
事實上這樣狂暴之刃這樣的全力一刀,确實能輕輕松松把這個十米的石質高台一斬而碎。能夠冠以‘劍聖’稱号的獸人無一不是萬中挑一,身體和戰鬥天賦都出類拔萃的真正勇士。即便是在被奧術帝國碾壓的百年中,這種獸人勇士也是帝國軍隊永遠不敢輕視的敵人,獸人天生狂野磅礴的生命能,還有天生和獸神親近的法則親和性,讓他們的鬥氣在‘量’上遠勝于任何人類,連‘質’上也未必差多少,就算是手持石頭和骨器所作的粗劣武器也都可以輕松拆掉軍用魔像,而現在他手中持有的還是無堅不摧的精金巨刃,這全力的一擊幾乎能劈碎一座小山。
顯然這位獸人劍聖快速而迅猛的反應完全是出自本能,壓根就沒考慮過這一擊也能把他們自己的祖靈祭壇給徹底摧毀。看到這一幕的祭司長露出了驚恐之色,隻是再要開口阻止也是來不及了。
轟的一聲悶響,周圍所有獸人都感覺到了磅礴的震動,但是那祭壇幸好還是完好的,隻是狂暴之刃那躍起的一刀被接住了。那一刀發出的震蕩餘波倒是将周圍的所有人都震得抖動,但祭壇和上面的人卻是完好無損。
出手接住這一劍的是三人中間那個看起來最爲壯碩的,他用半蹲的古怪姿勢雙手一合,就将這能劈碎小山的一劍穩穩夾在其中,狂暴的沖擊力全部散逸到了四周的空氣和腳下的大地中去,然後他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看了看周圍,再看着比他還高大還壯上一圈的狂暴之刃說:“這是什麽地方?真是好有力氣的一個招呼。”
下一刻,他的拳頭就擊在了狂暴之刃的胸膛上,将這個筋肉堡壘一樣的獸人打得飛了出去,翻翻滾滾地落下了祭壇。
“這裏是......南方草原某個獸人的祖靈祭壇?怎麽可能?他們怎麽可能召喚一個風元素之神高階神職者的靈魂?”三人中那個身着法師長袍的男子這時候好像終于看清了周圍的情況,大聲驚叫。而他這一聲也讓所有獸人們從驚愕中清醒過來,薩滿們發出陣陣的怒吼,呼喚着祭壇之上的祖靈,剛剛滾落在地的狂暴之刃也咆哮一聲,從地上翻身跳起又要朝上面沖去。
一陣絢麗如彩虹般的七彩虹光忽然掃過,剛剛想要再沖上去的狂暴之刃雙腳在地面上蹬出了一個大大的土坑,從剛要前沖的勢頭化作了倒退倒飛出數十米之外,等他落地之時那虹光已經消失不見,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溝渠。
這是一個環數極高的破壞性奧術。周圍的薩滿還有祭司們雖然并不會使用奧術,但是和南方軍團交戰這麽多年,對奧術的了解并不淺,他們立刻就明白了這三人是極爲危險的奧術師。
但是這裏是他們的祖靈祭壇所在,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絲毫的退讓,祖靈也會借給他們最大的力量。立刻有薩滿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将噴湧而出的鮮血灑向天空。飛出的鮮血瞬間化作霧氣消散,空氣中的血腥味頓時更加濃重了起來,那些在武器上浮浮沉沉的獸人虛影們在這血腥味中仿佛更加凝實了幾分。薩滿們并不侍奉獸神,隻是專注于和祖靈的溝通,通過獻祭自己的生命力能暫時性地将祖靈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
雷霆呼吸也握緊了手中的權杖。能用空間轉換的方式出現,這極有可能是個大法師,那個男人能擊退狂暴之刃,也是個難以想象的強大戰士,不過他們選擇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出現絕對是錯誤的,剛剛舉行了一場盛大祭祀的祖靈絕對可以在這個區域内暫時壓制魔網的力量,迎接他們的結局不過是成爲祖靈們的祭品。
“等一等!住手!”一個巨大的聲音席卷而過,制止了即将動手的獸人們。
開口的是戰争終結,很難想象他那樣的身軀卻能夠發出這樣宛如巨人一樣的呼嘯聲,這聲音震得所有人耳膜發痛。而且他居然是用獸人語和帝國通用語同時說的,對象顯然包括了祭壇上的三個人類。
獸人們聽從酋長的命令停了下來,而那三個人類也沒有妄動。這時候,祭壇上的祖靈卻是開始舞動起來,雖然他們發出的聲音無法讓獸人們聽到,但可以看到他們仿佛比剛才更加地活躍和激動了。
而祭司長卻是能感覺到,祖靈們正将自己通過祭祀獲得的力量彙聚起來,不斷彙入到一個物體當中去。那是随着三個人類一起出現在祭壇上的一隻大鳥的屍體,隻是那三個人類實在是太顯眼,獸人們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們腳邊這樣的一個東西,現在那屍體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和祖靈們溝通,引導着他們的力量朝那裏流去。
很快的,細小的雷電和旋風在大鳥身邊不斷生成,薩滿們也注意到了祖靈們的異常,但他們盡力和祖靈溝通卻并沒有什麽效果,祖靈們似乎對于這件事非常地興奮。那些生成的電光逐漸朝着大鳥屍體上彙聚,然後在鳥身上流轉不休,那鳥的屍體似乎也像充了氣一樣地慢慢膨脹起來,幾分鍾之後,一隻隻是站立就足有兩米高大,全身流動着電光的巨大鳥屍就矗立在了祭壇上。
确實隻是屍體。雷霆呼吸可以感覺得很清楚,這隻巨大的鳥類沒有心跳,溫度等等任何生命征兆,隻是一具完整的肉體而已,現在支撐着這隻鳥屍站立起來的隻是四周磅礴的風元素力量。這似乎是一隻來自元素界域的元素生物,連單純的屍體都帶有極強的元素法則吸引力。
忽然間,祖靈們的歡呼聲達到了最高潮,巨大的血脈力量似乎終于撬動到了這具鳥屍中的什麽關鍵點,一股微弱生命力在這屍體上點燃,然後如野火一樣地蔓延飛速地壯大,這具前一秒鍾還全無生機可言的屍體居然就真的有了生命。
巨鳥昂起了頭,睜開了眼睛,隻是下面的并不是眼球,而是一團濃縮到極點的耀眼電光,它看向祭壇下的戰争終結,沒開口,周圍的空氣自己振動發出了話語聲:“父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