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身的位置離地面明明至少有二三十米的高度,這個老人的步幅也不大,但是他就那樣輕輕的一步就站到了地上,輕巧得像是邁下一個幾公分的台階。
除了臉上有一些藍色的紋身之外,老人的容貌似乎平凡無奇,雜亂的頭發和胡須像是一輩子都沒有打理過一樣,身上穿着的一套繁複古怪的法師長袍也老舊得像是從雜貨店角落裏揀出來的。但此刻就算是納瓦羅侯爵,看着這個老人也再不敢生出絲毫所謂的貴族的優越感。
每一個帝國時代遺存至今的大法師,本身就代表了帝國的榮光,奧術的榮光,他們代表的就是奧術,就是貴族的意義。
“明斯克大師,您再拖下去我說不定就真的被那個西方人幹掉了!”迪塞爾法師這下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拍拍厚實的胸膛,他倒還是粗魯如故。
“這個西方人很奇怪,我必須有足夠的把握才出手。”老人淡淡回答。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高文和莫特裏女法師的身上。“你們也很奇怪。守護之手的高階聖武士也就罷了,奧術學院的人,爲什麽會和一群西方人搞在一起?”
“那個是...明斯克大法師...因克雷的八位大法師之一...”女法師的聲音幹涉,嘴巴裏發苦。她沒有見過這個老人,但并不妨礙她知道這個老人的身份,作爲一個奧術爲畢生追求的人,每一個大法師都是她的目标和學習對象。
“剛才的奧術是什麽?風先生怎麽樣了?”高文同樣也知道這個老人。他也沒有妄動。他同樣非常清楚一個越過了法則之牆,靈魂和魔網融合的大法師能做些什麽,那是和普通的高階奧術師有本質上區别的存在。
“他暫時沒事。那應該是虛數監牢。一個扭曲空間的八環奧術。他其實還是在原地沒動,隻是被扭曲的空間給困住了。”女法師低聲回答,她在高階奧術的知識上自然要遠勝高文。“那個奧術一般是用以囚禁古龍那樣的強大魔獸的,看來我們暫時指望不上他了。”
“我問你呢,小姑娘。”明斯克大法師轉過身來,一雙看似老朽的眼睛遙遙地盯住了女法師,雖然沒有什麽迫人的神光,但也讓女法師感覺到陣陣壓力。“你是哪一位教授的下屬?如果我發現你在說謊,我就會把你做成實驗材料送回奧術學院去。”
“珍妮弗·傑佛遜教授的二級助手,研究員傑裏絲·莫特裏,在這裏向明斯克大師問好。”女法師努力用不卑不亢的姿态地行了一個禮。
“傑佛遜教授?很好,似乎很有趣。你可以活下來。”明斯克大法師将目光轉向了高文。“聖武士,我不大想和守護之手起争執,所以你馬上離開吧。”
“這可不行,大法師閣下。”高文還是那樣面帶倦色,有氣無力,但從口中說出的話毫不猶豫。“那位風先生是西海岸守護之手和日光神殿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我是一定要負責他的安全的。要我離開的話,請把困住他的奧術解除了,我會帶着他離開。”
這個回答似乎讓明斯克大法師有些意外,然後他忽然嗤地一笑:“也許有時候有點争執也不錯。”
話音一落,空氣中就響起了無數刺耳的尖嘯聲,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彙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朝着高文呼嘯而去。但視線中卻沒有看到任何有形質的事物和動态。
“守禦之劍。”高文低喝一聲,身上鬥氣的光芒閃現,擡手出劍。他的劍尖凝滞遲緩,好像上面挑着一座大山,他全身的鬥氣似乎也在随着這遲緩的一劍緩緩流動。
這不過是半眨眼的功夫,那無數尖嘯彙聚而成的洪流聲音已經落到了實處,化作了轟然巨響。高文像是被一道無形的洶湧巨流擊中了一樣朝後飛了出去,連同他腳下所站立的地面都被挖去了一大塊,化作一條随着這聲音洪流飛舞的塵土巨龍。
對于這其實就發生在離他不遠處的一切,風吟秋是沒有察覺到的。他此刻正處于一片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景色之中,左右上下皆是如此,連地面都沒有,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好像是一直在朝下面墜落。從那些複數的透明屏障将他擠壓起來之後,他就瞬間出現在了這樣一個奇異的環境中。
一連數個奧術,包括大五行滅絕神光在内全部都使用了,但對周圍這個古怪的環境都沒有絲毫的影響。雖然沒有聽見女法師對高文的解釋,但風吟秋還是隐約猜出了他現在的狀況,這應該是一個由扭曲的空間所制造的牢籠。
在歐羅大陸上,迥異的天地法則還有與天地交融的奧術施法網絡的原因,以奧術在一般程度上的扭曲空間要比神州大地容易上百倍。神州江湖中雖然也有須彌納于芥子,自開一界類似的神通,卻無一不是最爲頂尖,堪稱人間頂峰直可通神的手段,而在歐羅的奧術體系中,折疊袋這種東西卻是不少高階法師都能制作的道具。
折疊袋的原理就是将奧術法陣包裹的那一團空間‘彎曲’起來,所以可以容納更大更多的物品。而面前這片混混沌沌似乎無窮無盡的地方,風吟秋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将折疊袋的那種‘彎曲’放大加強了上千上萬倍後呈現出的結果。
當然,這就像一個普通人吃下一百斤美食能長胖十斤,但并不就能說他吃下十萬斤美食就能長胖一萬斤一樣。現實并不是簡單的數字疊加,折疊袋最多也隻能把事物縮小扭曲到二十分之一,而且不可能容納奧術和生命體,現在這個扭曲的空間卻連根源性的元素波動都無法破壞。這至少應該是一個八環以上的奧術。
也就是出手偷襲的是一個越過了法則之牆,真正意義上掌握了奧術的大法師。風吟秋沉吟。這樣的敵人他還從來沒有遇見過,而且他敢肯定,就算自己掌握的力場巨手,虹光噴射因爲和萬有真符中的先天靈符相融,在操縱如心上更勝于單純的奧術,有萬有真符作爲後盾在奧術的絕對數量上也應該不輸于大法師,但真要和那種萬中無一的真正奧術大師相比,他還是處在絕對的下風。
而且現在首要的就是如何從這裏出去。
“明斯克大師,既然您已經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您可以把他驅逐出去再殺了吧。在這裏……我們羅德裏格斯家族會有不小的麻煩的。”
納瓦羅男爵看着那團高文被擊飛之後的滾滾煙塵,臉色有些發青。其實就在之前指揮魔像進攻的時候,他也沒想着真正要把這三個已經亮出身份的人完全置于死地。就算同是入侵者,西方野蠻人和守護之手的聖武士可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在納瓦羅看來打到重傷教訓一頓就足夠了,隻要不出人命,和神殿之間就還有可供交涉的餘地,真正讓一個高階神職者死在自己家裏,對誰都是個麻煩。那個光頭鄉巴佬突然指揮隐藏的起來的三尊因克雷魔像忽然進行奧術轟炸的時候他就已經想罵娘了,現在這位突然現身的大法師居然還是這樣直接粗暴的手法。
“無所謂,告訴守護之手好了,讓他們來因克雷找我吧。”明斯克大法師表現得就像殺了隻雞一樣的輕松。然後他又是一笑。“别慌,你看,這不是還沒死麽。”
彌漫開的灰塵漸漸散去,高文的身影漸漸清晰,他正提着手中長劍從遠處漫步而來。剛才大法師瞬發的一擊把他像是石子一樣地擊飛出去,至少落到了百米開外,連他腳下的土地都被那個奧術拉出一條數米深數十米長的巨大溝渠,但現在看起來他卻好像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除了身上多了些泥土之外看起來根本沒什麽變化,連臉上的神色都還是那樣帶着淡淡的疲倦,好像剛從一個不足三小時的睡眠裏醒過來一樣。
“有意思,你是怎麽隻靠一把劍來擋住一千零二十四道音刃的無死角斬擊的?”明斯克大法師的眼睛亮了,透着濃濃的好奇。“我二十三天之前才剛剛用這個極效音刃洪流把一頭高原傑克大象切成碎塊,光靠鬥氣可是做不到這樣的防禦的。”
“有一千零二十四這麽多?”高文擺了擺手中的長劍,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他腳下不停,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朝着這邊走過來。“我怎麽隻數到一百八十四?是我眼花了,還是您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了?”
“真的是一千零二十四道,這次你再好好數數看。”明斯克大法師笑了笑,張開了雙手,對着走來的高文虛虛一合,同時口中吐出了一個極爲古怪的嗡鳴聲。
越過世界法則的阻礙,施法者讓自身的靈魂與魔網融合之後,激發奧術的方式也随之不同了,連接魔網構建奧術方程式的速度和強度都大大地提高,隻要不是連續無限制地釋放,很多非法則性的奧術都可以瞬間激發。依據每個大法師對奧術的理解,側重方向的不同,可以對奧術進行一定程度的重新組合。
隻有越過法則之牆的施法者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奧術師。這是帝國時代的一句老話,雖然到現在這個年代,大法師已經成爲鳳毛麟角的超然存在,但也并不妨礙說明他們遠超于普通法師的強大。
和之前一樣,無數呼嘯刺耳的聲音再起,但這次不再是彙聚成一股單向的洪流,而是從四面八方的空氣中發出之後相互裹挾成爲一股旋轉的暴風朝着高文爲中央彙聚而去。
高文舉劍,依然還是如同之前一樣的凝重遲緩,不過這一次他的整個人也一起動了起來,好像陀螺一樣的飛舞旋轉,偏偏手中的劍卻又顯得緩慢笨拙,看起來古怪之極。
頃刻之間,暴風雨一樣的尖嘯聲将高文淹沒了,無數的煙塵泥土紛飛而起,好像一架看不見的巨型絞肉機在瘋狂運轉,将那片地域撕扯絞碎。
“明斯克閣下...真的有必要這樣做嗎?隻是驅逐我們不可以嗎?”不遠處的女法師莫特裏看着那片粉碎中的地域,忍不住開口。她對神職人員沒有什麽好感,守護之手也好不到哪裏去,但她畢竟是和高文一同而來的,也算得上是同伴,這個時候在一旁看得非常尴尬,她雖然對自己的奧術水平有相當的信心,但面對一位大法師也生不起任何出手的想法,同系階位差距造成壓制是絕對的,這位大法師甚至可以從魔網幹涉讓她的奧術無法成型。
“當然。如果不是傑佛遜教授的原因,我也會殺了你的。”明斯克大法師回答得淡然而肯定。“我不知道你有什麽計劃和任務,不過千萬不要擋在我們的計劃面前。知道了嗎?”
“知道了。”女法師隻能乖乖點頭。她很清楚,在一個帝國時代留存至今的大法師面前,她無論是奧術還是機智還是什麽小花招都不值一提。按照高文的遭遇來看,這位大法師顯然并不是一個好說話,更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
這個時候,高文那邊的變動似乎有些奇怪,雖然煙塵讓人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卻能聽得很清楚,那些雜亂無章如同暴雨打芭蕉一樣的呼嘯聲正在變得有序,似乎正在被一股同樣無形的力量逐漸掌控。
慢慢地,高文的身影逐漸清晰可見了,飛揚的塵土也正在被一股氣流攪動而消散,可以看清他并沒有被那無數的無形絞殺給碾碎,他依然在用那種快速而笨拙的方式舞動着手裏的長劍。正是随着他手中長劍的舞動,那無數的呼嘯聲在逐漸歸攏在一起,半空中的塵土被氣流彙聚成一條旋轉的長龍。
猛然間高文手中的長劍一擺,那塵土的氣流長龍帶着已經凝聚起來的巨大呼嘯聲對着明斯克大法師沖去。
明斯克大法師後退了一步,但就是這一步,那氣流長龍和呼嘯洪流就是無法靠近他的身前,最後隻能漸漸衰竭消散。他看着高文,臉上的驚訝之色越來越濃:“守護之手的鬥氣對防護力有這樣大的提升嗎,真是讓我驚訝。剛才的武技是什麽?從來沒有在其他守護之手的聖武士身上看見過。”
“我不久之前才從那些西方人朋友那裏學來的,不得不說他們的武技很高明,他們的文明很有深度。我從中獲益匪淺。”高文甩了甩手中的長劍,繼續朝前走來。現在可以看清他身上布滿了傷痕,一件皮甲已經是千瘡百孔,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身上也滿是切割的傷口,不過似乎是鬥氣的防護效果還是什麽,這些傷口看起來都非常地淺,也沒流出多少血來。
“看來你是打定了主意拼了命也要在這裏拖延時間。你是想拖到他們有援軍到來,還是想着拖延到我的虛數監牢失效呢?”看着高文不斷接近,明斯克大法師的好奇散去,眼中逐漸擠出嘲諷之意。“可惜這個空間監牢持續的時間是以日來計算的,如果我願意,甚至可以持續數月之久。而你不會真以爲隻憑着一些臨時學來的蠻族武技就能讓我困擾吧?”
“如果是日光神殿,夜之女士那樣的高階神職者,也許還有可能。不過是守護之手的話,次級神的局限注定了你觸摸到的法則層次隻能止步于生命領域衍生出來概念化的淺表層。來吧,再試試能不能給我點驚喜吧,再用你學到的蠻族武技來抵擋一下,我還是第一次用這個電離密集陣來對付次級神的神職者。”
随着明斯克大法師的話音,無數的電光在數十米範圍之内不斷生成,随即凝聚成大大小小上百個相互連接的球狀閃電布滿虛空,形成以個巨大的立體牢籠,然後朝着高文收縮。
高文再次舉起了劍,隻是在電光的映照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慘白。明斯克大法師說得并不錯,守護之手畢竟是次級神,‘守護’隻是生命領域衍化出的概念性法則,應用寬泛,但永遠也無法和太陽,黑夜這些構成世界的概念法則相提并論,更不用說元素之類根源性的存在了。
即便如此,他的劍勢依然穩定,他的腳步也沒有絲毫退讓,面對這些由奧術扭曲風元素而形成的雷球電網,就如同一個恪守盡忠的燈塔守夜人面對即将吞沒自己的巨大海嘯,明明知道下一秒就會粉身碎骨,但依然要将自己手中的光亮堅持到最後一秒。
這個時候,明斯克大法師忽然又是面露愕然之色。今天他吃驚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已經能抵得上往常間的一兩年中的驚訝。要讓他這個年逾百歲,從帝國時代活躍至今見過無數風浪的老人吃驚,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這次的驚訝卻并不是來自高文,而是離高文不遠處的那片空無一物的空地,那裏正是之前風吟秋消失的位置。那裏的景象不斷地在扭曲,那片空無一物的正在變得支離破碎,忽而又像是被什麽巨大力量正在拉扯扭曲。
而從明斯克大法師的角度去感知,那卻是他維持在那裏的奧術‘虛拟監牢’正在受到極大的幹擾,莫名的力量從内部撕扯,由奧術方程牽引的魔網回路正在瀕臨崩潰。
“怎麽可能?”明斯克大法師驚訝的怒喝聲中,那邊扭曲破碎的景象猛地膨脹到極限,随即一下又完全恢複正常,一個身影從虛空中突然現身。
這次不隻是明斯克大法師,所有人都齊齊驚呼出聲,因爲從那虛空中現身的并不是剛剛消失的風吟秋,甚至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全身長滿了褐色長毛,半人半狼的怪物。
這怪物高達兩米,毛色深褐,四肢修長粗壯,有些像是一隻頂着狼頭的類人猿,一股濃郁而直達人心的蠻荒原始的氣息從這怪物身上散發朝着所有人撲面而來,以納瓦羅男爵爲首的幾個法師直接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們幾乎錯以爲這裏已經不再是他們的莊園,而是脫離了所有文明氣息的古老曠野。
這原始而野蠻的氣息,這扭曲而強壯的外形,這似乎是一個恐怖的怪物,但是所有看着他的人都并沒有這樣的感覺,連同那些被吓軟了腳的法師們也是。這怪物身軀上那些鼓起的筋肉,修長的骨骼讓人仿佛從視線中就能感受到一種力量感,褐色的長毛上浮動着奇異的光澤,美麗得遠超過任何一種動物的毛皮,巨大的狼頭好像是一尊被人供奉了萬年的神像,古樸悠久而深邃,還有那一雙眼睛仿佛連接到了星空最深處,神秘得不可思議。
這是一個強大,原始,危險,但是又充滿了優雅和神秘的奇異生物,那給人的感覺直達靈魂最深處,所有看到的人都能從本能上明白這并不是一隻野獸,而是一種凝聚了更高層次的意義,讓人禁不住産生膜拜沖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