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女子靜靜地站在仁愛之劍的背後不遠處,和周圍的黑暗和夜色完全融爲一體,好像是一個随時都會消失的幻覺。
“哦,誠意嗎?非常好。愛與正義的戰士最認同的就是誠意了。”仁愛之劍則還是老樣子,看着手中的水晶權杖,頭也不回地說。“那麽我們簡化一下認定誠意的過程吧,不用唱歌跳舞什麽的了,你把自己的鼻屎全部摳出來吃下去我就認可你的誠意。這實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據我所知曾經有一位著名的戰地指揮官就非常喜歡幹這個,并宣稱那是一種可以緩解焦慮還可以臨時增加智商的純天然食材……”
“是真正的誠意。”女子并沒被帶歪。她似乎逐漸習慣了和仁愛之劍的對話,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頗有深意和自信地說。“也許你現在還沒意識到,但是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大概明天吧。”
“哦,很好。終于有點算計深沉陰謀龐大的地下組織的味道了。至少讓我有些好奇了。”仁愛之劍目光一閃,還是沒回頭,隻是臉上有了個古怪的笑容。
“先說明,這即将到來的變故可不是我們在搞鬼。實際上我們也對剛剛發生的變化感到很意外。”黑暗中女子的聲音帶着幾分玩味,投在仁愛之劍身上的眼光也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如果這個消息及時地傳回我們總部,落在決策人耳朵裏,那麽需不需要繼續拉攏你尋求合作,就是個很難說的問題了。一個居心叵測可以利用的強大戰士,即便再怎麽強大,也隻是個戰士罷了。在他們的戰略上來說,并不是怎麽重要的棋子。”
“那是你們的眼光太過短淺。貫徹真理和正義的戰士,就算是拔出一根胳肢窩的毛來也比全世界那些隻知道打架砍殺的肌肉棒子更偉大更有意義。”
“也就是說,現在還堅持對你的嘗試接觸,隻是我自己個人的決策而已。雖然我一般來說隻是負責執行,但是如果執意要自己臨時下判斷的話,上面的家夥也不會拒絕。”
“哦,你是在說明你的身份并不是個小卒子是麽?還是暗示你的眼光超凡,能察覺到我的偉大不凡之處?”
“我隻是很想看看,你隐藏在那個僞裝之下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麽。”
“呵呵,給你個忠告,不要仰望注視你無法理解的存在,過度的光芒會灼瞎你的眼。”
“來,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異鄉人,或者說,異鄉的靈魂。”黑暗中女子的聲音冷凝下去,把最後的幾個單詞咬得特别重。“你是真的不需要和其他任何人合作嗎?”
“當然不。”仁愛之劍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輕松和肯定。“我們那裏有句話,大海之所以廣闊無邊,是因爲不拒絕任何河流。雖然我真正想要的隻能靠自己的力量來獲取,但是階段性地和其他人合作也并不是件壞事。”
“很好。”女子似乎很滿意,聲音和身形漸漸地在夜色中完全消融。“保存好那塊元素晶石吧,說不定會很有用的……”
周圍又完全恢複了一片寂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仁愛之劍還是面對着篝火堆,手中把玩着那根元素晶石棍子,隻是他的眼神已經不再集中在上面,而是看着火堆深處的光焰,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第二天。
天一亮,貴族私兵和使節團的士兵用很快的速度就一起完成了對食人妖巢穴的徹底清剿。作爲附庸奴仆的地精們幾乎在食人妖被擊殺的同時就吓得跑掉了,這些士兵專門還等了一夜,就是等這些膽怯的小怪物徹底散掉,這清剿其實是去搜羅巢穴中可能存在的受害者留下的遺産。在撿回一些半舊的裝備,還有些金銀之後,一把大火就徹底把那些肮髒的洞穴和樹屋燒了個幹淨。
但當他們正準備撤退的時候,卻看到一行人攔在了他們隊伍的前面。這行人并不多,隻有十來人。爲首的是兩個衣衫華貴氣度非凡的老者,他們的身後則是一些神殿武士和牧師。這一行人身上整潔精緻的長袍和這蚊蠅滋生的沼澤地看起來很不協調。
貴族私兵們驚愕之餘不敢妄動,不少人立刻就彎腰躬身行禮,因爲他們都認識帶頭的這兩位老人,那可是守護之手的莫甯大祭司和日光神殿的桑德爾大祭司。
“無關人等全部都退下,回去吧。我們是來找那位仁愛之劍閣下的。”
莫甯大祭司揮了揮手,也不再多說,所有的貴族私兵們就都立刻乖乖地從兩旁繞道離開了。連帶頭的幾個都沒有半點的猶豫,對于西海岸的士兵和戰士們來說,守護之手大祭司的話語比絕對比任何上級,雇主,主人更有權威。
另一位守護之手的祭司布朗則是對着沐沁沂還有其他幾個少數的使節團成員說:“那位沐女士,也請你們先離開吧。我們會向使節團的長官還有風先生解釋的。”
沐沁沂沒說話,轉頭看了一眼隊伍後面的仁愛之劍。她不喜歡這個腦子似乎不大正常的家夥,但也不可能就這樣聽話地掉頭離開。
仁愛之劍的表情很奇怪。事實上他今天從頭開始就表現得有些不正常,一直吊在隊伍中冷眼旁觀,默然不語好像若有所思,好在隊伍也不需要他來指揮。而直到看到兩位大祭司帶着人攔在前面,他才有點恍然的樣子,然後臉上是一種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啊,尊敬的桑德爾大祭司,尊敬的莫甯大祭司,布朗祭司。能在這裏看到你們真是非常榮幸……”作爲帶領使節團的士兵的張家人這個時候立刻迎了上去,滿臉的笑容好像有着能将一切幹戈消解的熱情。“有什麽事情何必要在這荒郊野外地談呢?不如我們就一起回城吧。回城之後什麽都方便,使節團的諸位長官也能參與,順便可以談談捐款的細節,我們家主上次決定給被損壞的守護之手神殿捐獻五萬金币……”
“非常感謝你們的慷慨,守護之手會記得的。以後對于你們張家族的所有申請,我們一定會優先處理。”布朗祭司的笑容也是非常熱情,回答同時也是非常堅定。“但是今天還是需要請你們先回避一下,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務要和仁愛之劍閣下交流。是非常重要的事務,所以還是請你暫時先離開吧。”
“邊嶽兄,不用和他們廢話了。帶着這些人先走吧。”仁愛之劍在後面忽然說道。“還有,記得對你家老頭說,給這些神殿的金币不要太多了。讓他們記得就行。他們的古闆和準則用多少金币也是砸不動的。”
帶隊的張家中年人隻是猶豫了短短的一兩秒,立刻轉身對使節團的士卒下令,跟着他一起越過神殿衆人朝着來路而去。使節團的士卒們雖然能感覺氣氛的不對,但聽不懂這些歐羅人的對話,也隻能跟着帶隊的人一起走。
“你不跟着離開嗎?”仁愛之劍問向沐沁沂。這個時候好像隻有這個神州同胞能和他同甘共苦了。
沐沁沂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僵持中的氣氛,還是舉起了手向後退去:“我離遠一點看看總行了吧。”
很快的,在這條臨時開辟出來的沼澤小道上,就隻剩下仁愛之劍和兩位大祭司帶領的神殿中人了。
太陽神殿的桑德爾大祭司先開口了:“請不要緊張,仁愛之劍閣下。我們并非是抱着敵意而來的。我們隻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确認而已。”
“當然,我看得出,你們沒有敵意,最多是有些慎重而已。”仁愛之劍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阿曼塔,在你的光芒之下,一切邪惡都無從隐匿。”桑德爾大祭司一揮手,天空中照射下的陽光似乎瞬間耀眼了一下,然後仁愛之劍的頭頂上有一團白色的光芒一閃而沒。
“還是和在太陽神殿中的反應一樣,毫無陰暗和殺戮的暴戾欲望。之前看來這是感受神恩,迷途知返改邪歸正的表現,但是按照使者傳遞的消息來分析,這也極有可能是一個甚至能蒙蔽吾主阿曼塔的極爲強大和狡猾的魔鬼。”桑德爾大祭司面無表情,對着旁邊的莫甯大祭司淡淡說道。
莫甯大祭司淡淡回答:“那麽,就隻有送到繁星之森,讓精靈的聖靈樹來鑒别了。那是生命之源在這世界的分支顯現,沒有任何下層界的氣息能隐瞞。”
仁愛之劍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好像是有些憤怒,好像有些好笑,還有些猙獰,掃視着攔在面前的一行人:“不對我解釋一下麽?相信兩位大祭司帶領這麽多人來攔着我,可不是爲了自言自語自行其是的。”
兩位大祭司沒有回答,他們看似沒有什麽緊張戒備,但是精神上一直保持着和自己的神靈相連,随時都能激發神術的狀态。他們身後的神殿武士都已經是劍拔弩張,這些武士們不一定清楚這次行動背後的緣由,但對這個前邪教大祭司的強大卻是非常清楚的。
“是這樣,仁愛之劍閣下。”還是布朗祭司開口了,語氣措辭依然非常地客氣。“我們接收到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需要你配合着來調查一下。”
“哦?到底是什麽消息,需要我怎麽樣來配合,能詳細說說麽?”仁愛之劍顯得波瀾不驚。
布朗祭司看了看旁邊的兩位大祭司,卻不說話。半晌之後才是莫甯大祭司開口了:“月光與繁星之森派來了使者,告知我們說,在之前那個失敗的成神祭典上,生命之源察覺到了一個邪惡的靈魂降臨到了這個世界。極有可能對這個世界帶來巨大的傷害。根據我們的判斷,這個邪惡意志附着在仁愛之劍閣下你身上的可能性最大。這就是今天我們來這裏的原因。”
仁愛之劍似笑非笑地搖頭:“就隻是因爲一個不知道什麽的使者帶來的一個十萬八千裏之外的消息,你們就肯定我是一個邪惡靈魂,這個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月光與繁星之森是精靈族的聖地,他們的聖靈樹是整個大陸生命之源的意志顯現。從神學意義上來講,所有的次級神都誕生于生命之源當中,那是這世界最值得敬仰的神靈之一。之前相比仁愛之劍閣下也曾親眼目睹過那位偉大神靈的光芒,正是來自于他的幹涉,您才沒有不可挽回地陷入邪教神靈的錯誤道路中去。她在中斷那個成神祭典之後,暫時耗盡了聖靈樹和精靈大祭司的力量。不過在最後還是留下了她的神谕。”
“啊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精靈女人。”仁愛之劍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那麽會不會是她弄錯了?”
“神靈不會出錯。他們是這個世界的根源,是這個世界的本質,他們存在的意義是永恒。如同天空中的太陽不會熄滅,海洋中的海水不會幹枯。他們的意志皆來源于這個世界的真實,又怎麽可能出錯呢?”
“好吧,那麽有沒有可能是那些精靈祭司們理解錯了?或者單純隻是那個送信的精靈胡說一通?畢竟隻是幾萬裏之外一個異族帶來的口信,就讓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對待之前一直相處的很好的朋友,這在外人看來實在是有些太兒戲了。”
“之前的數百年間,像這樣來自于精靈族有關于下層界入侵的消息隻有幾次,但是每一次在事後都被證明是準确無誤的。精靈族的信使攜帶着絕對無法作僞,非真正信使之外的人也無法觸碰的信物,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堅定純潔毋庸置疑。即便是在帝國時代,他們的族人被奧術師們四處抓捕奴役淪爲玩物的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僞造生命之源的示喻來求助于神殿和教會。所以我們現在更沒有任何理由來懷疑他們。”
仁愛之劍笑了笑:“呵呵,也就是說,看來是沒有留下一點回轉的餘地,那個不知道在哪裏的精靈女人就已經替我定罪了。”
桑德爾大祭司緩緩開口了:“不。精靈祭司也說,那隻是有很大的可能而已,并不能肯定。風先生曾經爲你擔保。他是我們日光神殿尊貴的客人,而且之前仁愛之劍閣下你也表示出了足夠的友善,所以我們是絕對會鄭重對待這件事的。我們今天來,是希望仁愛之劍閣下從現在開始留在我和莫甯大祭司的視線範圍之内,和我們一起先護送浮空城碎片去炙炎要塞,然後轉道去月光與繁星之森接受生命之源的考察。當然,這過程中一定程度的限制手段是必須的,我們會盡量保證不永久性地傷害到你。這是我們現在所能表現出的最大的誠意了。”
“好吧。又看到了這種自以爲是的誠意,這真是令我感到欣慰。神職人員果然是既好相處,又不好相處啊。”仁愛之劍頗有深意地搖頭歎了口氣。再看向兩位大祭司的時候,眼中的神光爍爍。“但是如果我對你們的誠意說不呢?”
“必須如此。”莫甯大祭司的回答很簡短,聲音也算得上是和善,隻是其中的态度不容置疑。
這一個簡短的斷句同時給了氣氛本來就已經很僵持的雙方一個暗示,大家都不再說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明顯也更加危險的變化。
原本就是陽光普照的大好晴天,天空中的太陽好像變得越來越明亮了,四周的氣溫也提升了不少。如果從遠處看過來,能發現環境已經開始在灼熱的空氣中微微變得扭曲。
莫甯大祭司從背後取出了一塊盾牌,雙手扶住杵在了面前。這隻是一塊有些老舊和殘破的橡木大盾,但就在莫甯大祭司杵在地面之時,一股凝沉厚重的氣息就驟然升起,彌漫在了周圍每一個人的身上。
仁愛之劍看似沒有動,不過一陣陣細微,深遠的奇怪聲響在他身上逐漸響起,蔓延。那好似許多巨大的岩石,堅韌的藤蔓在一起慢慢擰動的聲音,又好像一個看不見的巨人正在繃緊他的肌肉凝聚他的血液,馬上就要用無比的力量來砸開一切擋在他面前的東西。
咚,突如其來的一聲巨大悶響一直傳出數十裏之外,那些已經走遠的士兵都不禁回頭張望,隻能看見氣浪卷飛起地面的泥土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