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矮人

一場勝利的比武表演,好像确實大大刺激了使節團的士氣。被召集起來的士兵和水手們還有張家提供的勞工一起沒用多少天就趕到了沼澤地邊緣,準備完成李大人心中念念不忘的偉大工程,修建一條從西海岸直接通往中央大平原的道路。

但事實上他們并不是這個工程的主角,想要在沼澤地這樣的地形下修建道路,光靠人力是異常困難的。在神州,這樣的工程基本上都會由各地的官府或者是門閥大派委托給厚土門去做。之前的帝國時代,在萬能的奧術和魔像面前,這樣的事情也算不上什麽困難。不過現今這個奧術文明崩潰後的時期,能仰仗的就隻有一群土著野蠻人了。

不過很多人又馬上就發現,這些土著野蠻人其實并不是那麽地聽話,内部都還有很大的意見和分歧。不管是在施工的地方,還是在他們那好像巨型螞蟻堆一樣的臨時營地,很多時候都可以看見一群矮人相互之間用矮人語吵吵嚷嚷,甚至有時候還會動起手來。

“你爲什麽不願意幫忙用神術整理地形?還要鼓動那些小夥子們也一起罷工?”

矮人單獨的營地中,金石首領正看着一個矮人祭司,用矮人語質問。如果風吟秋或者仁愛之劍在這裏,就可以發現這個矮人頭目的神情和與他們交談時是一樣的,或者說還要更加平和,那些難以自抑的兇暴戾氣好像真的從這個矮人身上消失了。不過這樣并沒有就讓這個矮人顯得和善多少,相反地,這樣平靜甚至是内斂的氣質,和他那無論怎麽樣都會顯得猙獰的外表混合在一起,更隐隐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氣息。

“之前你叫我們一起過來的時候,并沒有說清楚是要來幫助這些可惡的人類修築道路,爲他們的野心和欲望在大地之母的身體上肆意妄爲!”矮人祭司把手裏的拐杖朝着地面上用力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一般來說矮人的年齡從外表上來說是很難分辨的,這些亞人類幾乎從幼兒期開始就會長出濃密的絡腮胡,皮膚也粗糙得像是岩石表面,但是這個矮人祭祀的面孔就像是用風化的斑駁岩石擠壓出來的,給人随時都會有砂礫從上面掉落的感覺。這是個即将走完生命曆程的老年矮人祭祀,這種自然老化最後會讓矮人完全成爲一塊岩石,不過在矮人的文化中這是回歸大地的終極方式,這種老矮人也很受尊重,一般來說在矮人中威望不小。

“這片土地上依然留有大地之母的憤怒,這是當年的神靈憤怒的餘波,我們不能冒犯。不止是我們,金石,你和你的族人也應該回去,離開這裏。”

面對老祭司的拒絕和指責,金石首領卻并不生氣,依然是一臉的平靜,問:“但是你不要忘記大洞穴賢者對你說過,是要讓你來協助我。而且我們被逐出家園,生存的問題就是最重要的,和人類合作是最好,幾乎也是唯一的方式。那些傳承幾千年的東西并沒有給我們帶來更好的生活,我們爲什麽不暫時放一放呢?”

“神靈是我們存在的意義,那是一切的根源。是我們所來的地方,也是我們該去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歸于此。”老祭司的聲音如同兩片頁岩在摩擦。“饑餓,死亡,都不是背棄大地之母,元素之神的理由。大洞穴賢者曾經是個聰慧的人,但是被利欲和仇恨蒙蔽了眼睛,和人類一起進行肮髒的計劃。現在我們被逐出,正是對我們的懲罰。我們正應該在荒野中爬行,艱難求生。而不是來這裏淪爲人類的苦力,再度冒犯神靈的威嚴。”

“你們也是這樣想的嗎?”金石首領轉頭看向周圍其他的矮人。“神靈當然偉大無比,身爲地元素眷屬的我們,時刻都能感受到土之根源的存在。大地之母,大地之靈,這世界的根源,無論我們怎麽樣贊美都不足以闡述他偉大的萬一。但是這樣偉大的存在,難道就會在意我們通過我們的努力,去換取一些必要的食物,居住地和麥酒麽?”

老祭司身後的矮人互相看了看,都沒怎麽回答。矮人的智力和言談習慣其實很不善于‘讨論’這種談話方式,甚至是理解不了這麽複雜的意思。半晌之後,才有個看起來機靈些的矮人嘟嘟囔囔地說:“大洞穴賢者是不會錯的,他一直指引我們,上次也搶到了很多物資和麥酒,是那些家夥嫉妒我們才把我們驅逐出來的。但是我覺得祭司大人說得也很對,我們爲什麽要爲了那些該死的長腳家夥去冒犯大地之母?想要糧食,想要麥酒我們去搶就行了。”

“啊,對,我們去搶就行了。”

“啊,對,對!爲什麽要來給他們幹活?我們去搶就行了!”

“對啊。氏族議會把我們驅逐出來,我們不用再聽他們的禁令了!”

“對,那些長腿蠢貨們并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想要什麽直接去拿就是了。”

這個機靈的發言給了周圍矮人們啓示,剛才還沉默的氣氛立刻熱鬧起來了。被奧術帝國奴役虐待了數百年,矮人們的本性不管怎麽樣,也不可能是一個平和的種族,對他們來說拿錘子敲破人的腦袋可比敲石頭容易多了,當強盜也比當勞工什麽的更符合他們的簡單思維。

“蠢貨們,那不是什麽好選擇。被逐出大山脈的我們沒有了整個矮人氏族的支持,隻會淪爲流浪的野狗。而即便是成群結隊的老鼠,也會把野狗吞噬。曆史上那些被逐出大山脈的氏族們迅速地被消滅,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這些大洞穴賢者已經再三教導過我們了。”金石首領看了看周圍一臉振奮的同類,開口給他們澆澆冷水。“我們勇敢的戰士确實一個就可以輕易戰勝四五個長腳人類,但是難道能戰勝四五百個嗎?沒有了氏族家園的保護,隻是北方軍團就能把我們給消滅。上次搶來的那麽多東西,現在那些家夥正眼紅呢。他們沒有那麽做,隻是那些貪得無厭的家夥不願意承受損失而已。一旦我們觸碰了神殿和法師們的底線,他們就會被迫聯合起來像是剿滅害蟲一樣地捏死我們。現在這些黑頭發的西方人正是我們最好的擋箭牌,法師和北方軍團現在可都不願意去惹他們……”

周圍的矮人們又陷入了沉默中,有些面面相觑有些一臉呆然,這番話中的信息對于他們的思維來說有些太多太複雜了。

“好吧,那麽你們隻要知道,大洞穴賢者會帶給我們更多的麥酒,更多的烤肉和面包。”金石首領隻能換了種簡單而直接的說法。“事實也是這樣!這些日子你們都吃上了比在大山脈裏更多的肉,更多的麥酒,難道不是嗎?這些都是大洞穴賢者帶給我們的。大洞穴賢者帶領我們脫離了山脈氏族議會那群老朽家夥們的統治,讓我們吃上了更多的肉和面包,讓我們喝上了更多更美味的麥酒!地靈與大洞穴賢者同在!”

“地靈與大洞穴賢者同在!”

“大地根源護佑大洞穴賢者!”

“大地之母喜愛大洞穴賢者!”

簡單又熱烈的話題一下就把矮人們的精神和熱情都煥發了出來。對他們來說麥酒和烤肉就是最簡單最有力的證據,七嘴八舌地用各自氏族的習慣稱謂贊美大洞穴賢者。

“所以我們隻需要相信大洞穴賢者就夠了。暫時借用這些黑頭發西方人的掩護,我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弄到更多的麥酒和烤肉,所以大家不用理會那些發臭的老規矩老傳統,那些老規矩帶給你們麥酒和烤肉了嗎?我們并沒有絲毫對大地之母的不敬,大地之母也根本不會在乎這一點點……”

老邁的祭司用手中的拐杖又是猛烈地朝地面一頓,大聲用那沙啞的聲音反駁:“這是絕對的胡說,神靈沒有表達他的憤怒并不是就意味着這樣的舉動不是亵渎,傳承數千年的傳統是我們地靈之子的根基,絕對不能違背的……”

“并不是那樣,我可以給你們看看證據。”金石的聲音平淡,卻是伸手捏住了老祭司的脖子,他的手好像忽然變得更大了,能将矮人那如大腿一樣粗的脖子給捏住。

矮人祭司背後的矮人都鼓噪起來,有些還拿起了武器,而金石不爲所動,神情和話語都很平靜,好像做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們難道想違背大洞穴賢者的意志嗎?難道你們忘記了大洞穴賢者的命令?讓你們完全聽我的嗎?”

這話讓那些激動起來的矮人又猶豫了。脫離了大山脈之後,老祭司在族中其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權柄,矮人們隻是出于尊敬和習慣聽從他的話而已。這時候那些矮人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隻能說:“那你也不能這樣對待老祭司……”

“我隻是要給你們看看證據而已。大地之靈寬厚無比,不會偏袒于任何人。亵渎不亵渎,隻是這些老朽笨拙的祭司們自以爲是的感覺而已。他和那些因爲想侵占我們的領地而把我們驅逐出大山脈的家夥們是一樣的,隻會成爲大洞穴賢者的阻礙。難道你們真的想和這個老朽的家夥說的一樣,去荒野裏像野獸一樣的爬行,吃蟲子樹皮,再也沒辦法喝甘甜的麥酒啃美味的烤肉了嗎?”

矮人們面面相觑,這簡直就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所以你們看看吧,要說起大地之母的眷顧,我可不會比這些老朽祭司們弱。”一邊說着話,金石的手上一邊傳來嘎巴嘎巴的碎裂聲,那是不斷從老祭司身體上剝離的石片。

從被金石抓住開始,老祭司全身就開始石化。矮人祭司并不會因爲年齡的老朽而衰弱,至少在神道之路上,年齡通常是和實力成正比的,老祭司被捏住了喉嚨并不代表他就全無反抗之力,就像是本能反應一樣,他的全身都開始化作最爲堅硬的花崗岩,同時他腳下的泥土也如水波一樣的抖動起來。

但是在金石的面前,這些變化都好像毫無意義。金石捏住老祭司脖子的那隻手瞬間成爲了金屬色,金屬和寶石等等其實都是地元素凝聚後的多種形态之一,金屬化也是地元素的高層次運用。在這隻金屬化的手面前,老祭司身上的岩石則開始不斷地剝落,那也并不是被力量擠壓的結果,而是在法則上受到了更高層次的幹擾。同時,地面上不斷波動起的泥土也始終無法成型,不管是在想要凝聚成什麽形狀還是要附着在兩人身上,很快也都會重新落下去。

天然對地元素的親和感,讓矮人們每個都多多少少會使用一些神術,所以在場的每個矮人都能分辨出這确實就是在元素法則層次上的對抗。金石首領确實比這位老祭司高出了不少。

“你們都能看到,地之根源更親近我。我更能清楚地聽到大地母親的聲音。難道我會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亵渎嗎?那些所謂的規矩,傳統,都是那些氏族議會用來束縛我們的,讓我們不能和他們争奪蘑菇農場和牧場,讓我們一輩子聽他們的使喚!現在我們跟随大洞穴賢者了,就不用再理會這些枷鎖了,我們都可以得到更多的烤肉和面包,更多的麥酒!”

“更多的烤肉和面包,還有更多的麥酒!”

“沒錯!這不是亵渎!大洞穴賢者是不會錯的!”

“地之根源與大洞穴賢者同在!大地母親護佑大洞穴賢者!”

短暫的沉默之後,不知道是哪個矮人率先出聲叫喊了一句,馬上氣氛就開始又熱烈起看來了。隻要繞過了心中的那個坎,麥酒烤肉是永恒不變的興奮劑。

“這就對了。”金石終于微微笑了笑,松開了手。但是老祭司卻沒有動彈,身上的岩石化也完全沒有褪去的樣子。“啊,你們看,老祭司已經蒙受地之根源的召喚,他的靈魂已經前往元素疆域,與偉大的世界之源一起永恒不朽了。”

“啊,真的是這樣!”

“老祭司真是幸運。那我們要把他的遺骸送回大山脈嗎?”

“還是就埋在這裏吧。願大地之母包容他。”

短暫而且并不怎麽激動的慌亂之後,矮人們也恢複了平靜。從矮人的傳統角度來說,這畢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喜事。而剩下的就是重新聚合在新的首領身邊,爲了麥酒和烤肉而努力了。

“那些矮子在搞什麽?這段時間經常鬧騰,出工不出力。我看這些蠻夷就是靠不住!”

而在另外一邊,大乾使節團的營地上,負責工地這裏的最高長官陳參将遙遙看着遠處的矮人營地,面色陰沉地發着牢騷。雖然從外形上來說,個子矮壯的他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像是一個有些瘦削的矮人,但實際上他對這些歐羅蠻夷中的蠻夷沒有一丁點的好感。

“他們的頭領,那個叫金石的家夥倒是信誓旦旦說,他們一定會協調好的。這些矮人被逐出斯古特大山脈,這時候敢來投效,也是存了借大乾使節的名義來自保的心思。因爲他們内中是黑石怒風兩個部族,中間難免有些摩擦不順,但諒他們也不敢胡混亂來。”

既然帶來了矮人來幫忙,居中調節的張家人自然是不能少的。幾個張家男子也被臨時授予了軍中參贊職位,來和陳參将一同負責這邊的工程進度。這些張家人的氣色精神都極爲高昂,現在這個時候也許是他們在這歐羅大地上最爲揚眉吐氣的時日,行事起來也是極有效率。

“嗯,張兄如此說我也放心了。”陳參将點點頭。他也大膽放手讓這些張家人去做,事實上也隻能如此。就算張家現在是過來歸附于大乾使節團下,但親身參與各種實務的陳參将能清楚地感覺到,别人在這歐羅大地上生活了數代人打下的基礎是何等的根深蒂固,就算之前備受本地貴族的欺壓排擠,帶積累下來的資源,人脈,人力等等都極爲可觀。若是沒有他們幫忙,大乾使節團想要做任何事情都要難上百倍。

甚至陳參将隐隐有些這使節團都在逐漸被這些張家人牽着走的感覺。但這種事情他明白輪不到自己來操心,名義上有回賜使李文敏大人,實際上還有劉玄應和風吟秋。這些張家人現在看起來确實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現在也暫時不願去多想。

這時候一個士兵跑來向陳參将禀報:“陳将軍,負責警戒的兄弟又發現那個歐羅少年了,還是在遠處張望。要不要趕走他?”

“又來了?”陳參将眉頭一皺。從在奧斯星城出發開始,就有個歐羅少年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跟随窺探他們,隻是那少年窺探的手法拙劣,很容易地就被使節團的士兵們發現了,還派人去詢問探查了一番。但這畢竟是别人的地盤,他們做的也不是什麽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情,這又是個年紀不大的貴族少年,他們也隻能不去管他。“算了,隻要他不礙事,也不用去管了。不過要提醒兄弟們分心留意留意,小心不要讓他惹怒那些矮人,也不能讓那些矮人傷了他。這時節正是要緊的時候,萬一又和那些歐羅貴族起了什麽沖突就不好了。”

營地另外一邊,樹上的大臉少年收起了偵查法術溜下樹來騎上馬,用滿是血絲的雙眼帶着深深的恨意最後看了一眼那好像巨型蟻巢一樣的土堆,策馬朝着西邊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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