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妮的眼神一亮:“那應該就是那裏了。沼澤蜥蜴人可不會修建建築物,能在這沼澤地裏修建建築的,隻能是巴特家了。”
不過巡林尖兵還是保持着最初的态度,冷冷說道:“我不敢深入,同時也強烈建議不要接近。這兩者都是極不好對付的,聯合在一起的時候更讓我感覺到非常的詭異。”
這話不隻是對着斯蒂芬妮說的,也對着其他雇傭兵。附近幾個聽到了的雇傭兵有的默默點頭,有的交頭接耳,胖子首領斯坦利依然還是滿臉堆笑,不過亂轉的眼珠子暴露了心思,顯然對巡林兵菲爾的話也是深以爲然。
斯蒂芬妮沒有再提醒他們有關什麽合約的事情,雖然這些雇傭兵是真紅軍團的附庸,算是他們的備用人才部隊,同時也做一些正規軍團不方便出手的事情,但不用指望他們有絲毫正規軍人的榮譽感。合約這種東西是在勢力均等的環境下用來扯皮的,在這種情況下對這些不過是提着腦袋賣命的家夥沒有絲毫的約束效力。
一般來說沼澤蜥蜴人的小型部落也有着至少數十個戰士,這些亞人類的戰鬥力通常勝過人類戰士一截,沼澤地更是他們的主場,如果再配上部落裏有的巫醫之流的神術師,就算這一隊雇傭兵也算得上是精銳,對付起來同樣也很吃力。再加上如果真的會有不死怪物摻雜其間,說不得這些人還完全不是對手。
這種時候,敦促他們硬着頭皮跟着一起上的東西隻有一個。斯蒂芬妮直接開口對着胖子斯坦利說:“酬金加一倍!我在那個遺址中發掘出來的東西,隻要是非奧術資料的物資你們可以分一半!你們仔細想想,這個遺址是巴特家族秘密修建在這沼澤深處的,我們是第一批發現的人!這裏看起來還沒有被其他神殿發現過,也沒被搗毀和掠奪,裏面的東西說不定能值上數十萬奧金!”
幾個附近的雇傭兵的呼吸瞬間就粗重了起來,眼睛泛紅發亮,好像全都回歸了第一次走進妓宅看見的十六歲少年時光。斯坦利的胖臉更是笑得好像一朵花一樣。如果這處巴特家族的遺址真的沒有被發掘過,那麽藏有價值數十萬奧金的奧術物質完全是極有可能的,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悄悄取走直接賣掉,也不用擔心神殿教會來找麻煩。這可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手的巨款,足夠肆無忌憚地揮霍好些時間,甚至直接去買個小莊園做小地主優哉遊哉地過完下半輩子了。
“那也得要有命拿到這些東西才是。這個蜥蜴人巢穴我看至少也有上百個戰士,兩個以上的巫醫或者祭司之類的神術師,就憑我們這三十來個人,是準備給他們送過冬口糧的嗎?”巡林兵菲爾的聲音不失時機地潑下一頭冷水。“還有,風中那股屍臭味始終和這些蜥蜴的臭味糾纏在一起,我心中感覺到的是極度的警戒。風在告訴我千萬不要接近那裏。我先聲明,我是不打算去的。至于你,貪婪的奧術師,你就不要再用金币來誘惑我們了。你的貪婪讓你喪命難道還不夠,還想要将我的同伴也拉下去嗎?你相不相信我随時可以用一隻背後的暗箭結束掉這一切?”
“菲爾!住嘴!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麽?”胖戰士斯坦利跳了起來,沖到了混血獸人的面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随即又轉過頭來滿臉堆笑地看着斯蒂芬妮:“對不起,對不起,莫特裏法師,菲爾的情緒一直不大穩定,還有您知道的元素神的信徒對奧術師有些成見,請讓我們和他好好聊聊。”
斯蒂芬妮陰沉着臉,看着斯坦利和幾個雇傭兵一起把巡林尖兵又拖又拽地拉到了遠處去,然後就是一陣激烈的争執和訓斥,好半晌之後斯坦利才和幾個雇傭兵走了過來,滿臉堆笑地說:“我們已經勸菲爾去冷靜冷靜了。請您對我們的職業素養放心,他最多隻是說說而已,絕對不可能真的對雇主出手暗算。”
“至于現實的情況确實也是有一定的難度,以我們這些人的力量想要正面沖擊一個蜥蜴人部落那是不可能,我想您既然決心一定要去探索這個遺迹,那麽肯定是有什麽準備好的計劃的吧?您就快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看看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斯蒂芬妮陰沉的臉色終于緩和了幾分,這個油滑的胖子不愧是頭領,頭腦确實有幾分聰明,既然早已準備好了來這沼澤地探索,她還真是有一些預備好的方案來對付這些地方的土著。她緩緩點頭道:“沒錯。我有一個計劃,應該可以對付那些蜥蜴人,不過需要特定的人來配合,你們必須……”
入夜之後的沼澤,才是真正的沼澤。
這個時節雨季已經過去,但水汽還是濃厚得好像一層層浸透了水的棉絮塞滿了空氣中的所有位置,在這樣的環境中人一旦出了汗之後幾乎不可能自然地幹掉,全身一直都出于汗濕的狀态,然後體味就會招惹來無數的各種昆蟲。周圍黑暗中大大小小的沼澤生命也已經盡數出來捕食,随時都可能有一條一尺多長的蜈蚣,巴掌大的蠍子從莫名其妙的地方鑽出來。而一般情況下的篝火則會引來更兇猛更危險的掠食者,大地懶或者是蟲牛之類的東西。總之來說,這是個普通人類難以存活哪怕是一天的惡劣環境。
幸好還有奧術。斯蒂芬妮不止一次地這樣想。她坐在屬于她一個人的篝火旁,一邊感受着難得的溫暖和幹燥,一邊把折疊袋裏的東西都清出來。篝火的光亮被一個三環奧術限定在這方圓十來米的空間之内,散發出的煙氣也被一個二環奧術清理了,不會傳出去讓蜥蜴人察覺或者是引來大型掠食者。其他雇傭兵聚集的篝火也用了各種專門的道具或者是手法來掩飾,隻有她堅持使用奧術。
奧術帶給她的不隻是溫暖和便捷,還有安心。即便這樣孤身一人身處遠離文明的蠻荒,和一群利欲熏心和強盜其實沒有太大差别的雇傭兵周旋算計,但隻要是感應到那熟悉的魔網的波動,構建那一個個熟悉無比的奧術公式,感覺周圍的世界在奧術的作用下變動,她就能真正地感到安心。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隻求在這條路上走到最遠最深處,她相信那裏能有解答一切的答案,是一切的完美終點。
把明天需要的各種道具,還有沒有必要的東西全部都清理出來,折疊袋中所剩無幾的東西就讓需要維持的精神力降到了最低。這是每一個執行部的法師在全力以赴之前必須要做的準備工作之一。空間折疊袋是高階法師外出的必備品,足以将攜帶的物質的體積和重量降低到十分之一甚至數十分之一,不過持續性始終要靠着法師的精神力或者是元素寶石來提供。這一點點不是必要的消耗,在關鍵時候也許就是決定生死的差距。所以執行部的操典上就有這樣一個規定,在重要的戰鬥之前盡量清空自己的折疊袋。
把裏面的東西清理完畢,再把明天要用的蚊須草,藥膏什麽的一樣一樣地列出來放在魔像上,借此斯蒂芬妮心中也把明天的計劃在心中重新地再度整理一遍。雖然這已經是第五遍了,但是她很清楚這世界上并沒有完美無缺的計劃,越是繁複的計劃越是容易出現意外和變動,任何一點變數都會帶來整個計劃的偏斜。特别是這個計劃其實她也沒有太多把握的時候,無論再謹慎也是不爲過的。
“嘿。”一個低低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讓斯蒂芬妮一驚。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正好看到昏暗的火光中,巡林尖兵正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看着她。
火光的映照下,巡林尖兵那原本就有些異樣的混血面容看起來更是有些猙獰,就那樣完全無聲無息地挂在樹枝上,像是一個伺機而動的掠視動物。不過斯蒂芬妮并沒有太多的吃驚和戒備,既然對方出聲提醒,而不是真如他之前所說的直接射來一隻無聲的暗箭,那麽就說明并沒有抱有多少真正的惡意。
而且明天的計劃中,這個巡林尖兵還要擔任很重要的角色,如果可以,斯蒂芬妮也真的希望能和他好好溝通一下,而不是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那胖子所說的專業素養上。
“請坐,來烤烤火吧,菲爾先生。”斯蒂芬妮指了指篝火對面。
樹上的巡林尖兵面無表情地看着女法師一會之後,終于還是無聲無息地溜下了樹,走到了篝火前坐下。就像是一個有形無質的幽靈一樣,他所有的動作都沒有發出哪怕一絲響動。這是信仰風元素之神的戰士的可怕之處,隻要他們願意,随時都可以将自己的氣味和發出的聲音全部隐藏起來。這不是技巧層面的遮掩,而是從根本上就因爲沒有空氣的傳播而完全消失。這種能力配以足夠的技巧和武器,那就是最緻命的刺客。
事實上,如果他真的隐藏在暗處背後射來一箭的話,斯蒂芬妮自認沒有什麽把握能有效防備。她還不是大法師,高層次的定序觸發型奧術隻能靠卷軸來施展,而在現在這個組織窘迫的時候她顯然不能夠這樣浪費。她不可能時時保持有保護性的奧術,面前這個人是一個真正随時能對她産生緻命威脅的危險存在。
“你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斯蒂芬妮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平和。在不适宜使用武力的時候,平和地溝通和妥協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這種妥協上升到最後會形成一種叫做‘政治’的極爲複雜的生态和技能,但在這樣的初級階段,依然可以是一種很質樸的交流。
巡林尖兵沒有回答,隻是抽出了一把粗略削過的樹枝一根一根地插在篝火面前烘烤着,然後随手抽出一支在手中慢慢地用小刀削着。巡林兵都不會帶太多的東西在身上,制作箭杆是他們必備叢林生存的技能之一。
斯蒂芬妮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火光閃爍中,這個年輕混血獸人的臉上似乎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不過始終按捺着沒有表現出來,維持着冷硬的模樣。篝火中偶爾跳出的一聲噼啪聲成了唯一的聲音。
“爲什麽?爲什麽你要到這裏來做這些?”巡林兵終于将手上箭杆削制完畢,放在身邊,擡頭看着金發女法師。“在這種地方尋找一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遺迹,你知不知道你在這裏的存活的機會有多低?如果有什麽意外,所有人一哄而散,你肯定是最容易死的那個。就算你有奧術,但是你自身的孱弱無法更改,隻是憑着十幾個二三環奧術你連自己走出這個沼澤地都辦不到。那你爲什麽還要來這裏?”
有些出乎意外的問題。斯蒂芬妮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的真正目的,一時間也不大能琢磨透這個問題背後的意圖。
“你很漂亮。”
這句話讓沉吟的斯蒂芬妮霍然一驚,擡頭看向巡林兵,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依然冷硬,但是眼神中卻有白天時候看不到的贊賞和灼熱。
“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還是一個貴族法師,無論想要什麽,應該都很容易得到滿足才是。我想很多人爲了你可以付出很多,那麽你爲什麽還要來這麽危險的地方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巡林兵的眼光雖然露出贊賞,但态度和話語依然冷硬。
“當然是爲了知識。發掘帝國時代的遺迹,尋找已經失落了的奧術是每個奧術師的願望,我們隻是尋求知識。”斯蒂芬妮說。
“知識?”對于這個詞巡林兵報以明顯的譏諷。“那隻是欲望的借口。你們爲何想要獲得知識?爲了挖掘更多的寶石,獲得更多的物資,更強大的武器,更方便更好的生活。知識本身沒有任何屬性,讓它看起來非凡的,是追求知識的欲望。”
“我們尋求真理。知識就是真理。”這對話莫名其妙地就朝着神職者和奧術師之間的基本沖突而去,斯蒂芬妮也有些情不自禁地按照這個節奏說下去。“我們探求這宇宙萬物的本質,其他的不過是這途中衍生出來的一些細枝末節而已。奧術就是我們探求這個世界的工具。我們信仰真理,信仰知識,信仰奧術,就如同你們信仰神靈一樣。”
“那不一樣,女人。知識隻能是讓你們知道一些淺表層的東西,你們隻能是像記住一加一等于二一樣地去記住去知道,卻無法感覺到那種真正的心靈上滿足。你們爲何要尋求真理?你們爲何要探求萬物本質?真理并不因爲你們的知曉而變得更偉大,萬物的本質更是恒古如一,從來未變。那隻是因爲你們在本能上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和真理和本質漸行漸遠,所以你們感覺到空虛,感覺到恐怖。你們自以爲是這世界的主人,其實不過是世界的棄兒。和那些悲哀的無信者一樣,隻能用無窮無盡的欲望,還有自欺欺人的謊言來充實自己永遠空虛的心靈。”
“看不出來,你原來還是一個有着相當辯論口才的人,而且你的觀點非常的獨特而高深,萬萬想不到你居然是一個雇傭兵。”斯蒂芬妮一笑,很友善地把話題岔開。神職者和奧術師的争論延續了幾百年,不可能在他們之間忽然得出結論。而且争辯是最沒有效率的一種談話,隻有自以爲是的傻瓜才會樂在其中堅持不懈。
“那是因爲我的父親是一位德魯伊,我的母親是一名奧術師。我在小時候經常聽他們争辯。”巡林兵聳了聳肩。
“哦?”斯蒂芬妮真的有些感興趣了。這絕對是一對有悖于常識的夫妻組合,德魯伊又稱自然信徒,是比尋常的教會神殿更爲極端的一派人,普通的教會神殿還可以和法師和平共處,自然信徒的理念卻認爲法師奧術的存在根本就是對自然的亵渎和破壞,是自然最大的敵人。人類中幾乎沒有純粹的德魯伊,大多是獸人或者精靈中才存在。想不到這個巡林尖兵的出身居然是如此的有趣。“你那還真是有趣的父母。”
巡林尖兵卻是面無表情地回答:“那并不有趣。我的母親是南方軍團的戰鬥法師,一場戰鬥中被當做戰利品俘虜奉獻給我父親的,父親了她。爲了我,母親在部落裏堅持了八年之後,也在一場旱災之後被殺,充作了軍糧。那是草原所有部落的鐵則,人類和老弱還有奴隸,一切都要爲部落的戰士們而存在。”
斯蒂芬妮一時無語。草原部落上的獸人習俗就是如此,弱者的存在意義就是爲了供養強者。這是獸人們強悍的原因,也是他們始終隻能是一群野獸,無法真正強大起來的原因。
“所以,我更加地讨厭奧術。如果沒有奧術,我的母親就不用被擄來經受這一切,說不定就隻是平淡而安詳地渡完一生。”
“但是那就沒有你了。”
“那未見得就是一件壞事。”巡林尖兵偏偏頭,神情淡漠,好像在說别人的事。“有人曾說過,人最大的幸福其實就是從未出生過。”
斯蒂芬妮無言以對,巡林尖兵也不再說話,隻是埋頭默默地削着手中的箭杆。半晌的默然之後他才開口:“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上吧,你爲什麽要來這裏?”
斯蒂芬妮沉默了一會,回答:“是爲了知識,爲了奧術。”
“你在撒謊,又不是在撒謊。甚至連莫特裏這個也不會是你真實的名字。”巡林尖兵瞥了斯蒂芬妮一眼,高聳的眉弓下的雙眼中,有出人意料的冷靜和一些别的什麽東西。“你知道嗎,你也不應該學習奧術。奧術帶給你的最終隻有彷徨和痛苦。沒有奧術也許你會更幸福。”
“絕不會。”斯蒂芬妮回答地很肯定,她的目光和聲音堅定得像是用十環奧術構建出的力場晶體,不會爲這世間的任何力量而動搖。“沒有奧術我将一無所有。那是我的世界的光。”
“隻是你自己沒辦法去照亮自己的世界而已。”巡林尖兵終于削完了箭杆,站了起來。“那麽我就給你一個最後的忠告吧。離開這裏,不要再去探索什麽你不該知道的東西。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斯蒂芬妮沒有回答,她也無須回答。
“好吧,那麽明天一切照舊。今天晚上我也沒有來過。”
巡林尖兵轉身而去,身影就像一道幽魂一樣無聲無息地被篝火外的黑暗所吞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