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吟秋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這個歐羅貴族,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這個歐羅人那比尋常人強大近倍的神思波動,還有他身上所配飾的幾個小首飾,腰包中隐隐勃動着的靈氣,這無疑是個法師。但是那精神卻勃而不精,大而不純,看來這法術上的造詣并不高,反倒是隐隐有一股天地法則和他整個人的相連,似乎是神道中人特有的那股氣息。

羅伊那拉也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這個西方年輕人,不大能相信這年輕人剛才的話,一個這麽年輕的西方人怎麽能是法師?怎麽能是高貴的法師?

‘貴族即法師,法師即貴族’,這是奧由羅帝國不變的驕傲,魔法帝國屹立數百年的根本。就算帝國已經名存實亡,分崩離析了數十年了,但在真正的帝國貴族心中那份驕傲可是未變分毫。羅斯切爾德家族自诩爲帝國貴族,更将這個傳統很好地保持了下來。原本就有法師天賦的不用說了,其他沒有的隻要不是天生太過蠢笨的家夥,成年之前也要用煉金藥劑強行提高感知去感應魔網,至少也要成爲一個高階學徒級的入門法師。

羅伊那拉的天分還算不錯,沒用感知藥劑就邁過了學徒的門檻,不過他沒什麽時間精力也沒興趣去專研法術,這麽多年下來依然是個一環法師。相對來說,身爲港務總督多年處理海上事務,又經常去風暴神後的神殿去祭祀跪拜,聆聽神後祭祀的喻示,他倒算是風暴神後的半個牧師,居然能感知神恩釋放三階神術。不過這一點對于一個自诩帝國正統的貴族家族來說可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最多隻能從側面說明他身爲港務總督确實是非常稱職。所以羅伊那拉向來對法師這個詞既自傲又有些敏感,一個這麽年輕的西方人膽敢自稱是法師,他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西大陸也是有法師的,這個他早就聽說過。但是在受過正統法師教育的真正法師看來,那種沒有運用魔網技術,和最古老的德魯伊一樣純粹依靠自身與元素共鳴的施法手段,簡直和那些拿着石塊骨棒狩獵的未開化野人一樣粗陋,那也能被冠以‘法師’這個高貴的稱謂麽?

沒有觸摸到魔網的法師哪裏有資格被稱爲法師?

對面的年輕西方法師卻正在問:“我早就聽說過奧羅由帝國數百年前鋪設的那個…奧羅斯多塔魔能奧法網絡…是整個歐羅文明最偉大成就,一直很想見識一下,想不到剛剛來到這裏就能遇見一位法師,您現在能滿足一下的好奇心嗎?用這個奧法網絡施展一下法術給我看看嗎?”

“當然不能。你以爲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是來這裏做什麽的?”羅伊那拉眼睛一瞪。“我說你最好快點吧我剛才說的話告訴你們的首領,我羅伊那拉·紅手·羅斯切爾德以奧斯星港港務總督的身份宣布,懷疑你們和不久之前的一起邪教徒事件有關,必須要将你們全部暫時扣押起來。”

“啊,對。”風吟秋也拍拍頭,總算想起了自己還有‘公務’在身。說起來剛剛登陸歐羅大陸的第一個城市就莫名其妙地遇到這樣的事,也确實夠讓人頭痛的,好在最頭痛的還遠沒輪到他。想了想,他覺得還是該先盡到自己的通譯之責,先提醒一聲:“恐怕您不能這麽做吧。我們可是外國使節,應因克雷公爵的邀請才遠道而來這裏的…”

這是意料之中的質疑,羅伊那拉可沒耐心和一個非正式的翻譯人員解釋,不耐煩地說:“這裏不是因克雷,那個有錢的暴發戶邀請你們可不關我們的事!這裏是帝國治下的奧蘭多行省奧斯星港!你們對我們來說隻是一群來曆不明的外來者而已,而且和前幾天幫助邪教徒制造騷亂的家夥們都是一樣的西方人!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們更有資格拘捕你們!還有你隻是個翻譯員,沒資格來質疑我的決定,你隻需要把我的原話轉告給你們的首領就行了。我希望你們能聽從我們的處置,這樣大家都能少些麻煩,這些天來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不過如果你們執意要反抗的話,我們也就隻有訴諸武力,相信那也不是你們所希望的。”

風吟秋歎了口氣,轉身回去使節團隊前,剛剛拱了拱手還沒來得及開口,站在人群中間的使節團官方首領,高冠古服的持節使李文敏李大人就先怒吼起來:“你這小小通譯簡直不成體統!初入這番夷之邦面見這番夷頭領,正該是由我禮部之人來交涉,你一介白身平民不通禮數輕重,萬一言語有失沒了我上邦顔面那便是萬死莫辭之罪!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允你上船!”

風吟秋有些無語,在船上的時候就聽說過這位大人在禮部默默無聞地憋屈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了這個出使異邦的機會,自然将此事看得重要無比,憋足了勁要将上國威儀在這番夷大陸上展現出來,所以事事要求必須符合禮儀體統,對于他這個走後門混進使節團的江湖中人很是看不起。這位大人其實在前幾日的風暴中受了颠簸,差點命都去了半條,前兩日還連床都下不來,這時候還要勉力專門去穿戴正式裝扮來接見番夷,可見是極爲重視的。他這擅自去和那港務總督說話在注重禮儀體統的李大人眼中确實是極爲失禮的舉動。

“洪譯官,方才他和那夷人首領說些什麽?可有辱我朝廷顔面?”李文敏大人沉聲問旁邊那禮部的通譯。

姓洪的禮部通譯卻是額頭冒汗,他其實連一句囫囵話都聽不明白也說不出來。畢竟神州大陸與這邊已經斷了近百年的交往,這位洪通譯的那些歐羅語是從祖爺爺輩流傳下來的,根本沒想到會有用上的地方,隻是子承祖業地留在禮部吃閑飯而已。得知要來歐羅大陸之後也曾回去看着祖傳的筆記下過一番苦工,硬記了兩三百個詞彙,自覺勉強也該夠應付了,但一到實用之處才知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好在這位通譯歐羅語不怎麽會,做官那一套還是精通的,對李文敏拱手一禮道:“回大人,風先生隻是與那歐羅番夷随便說了幾句私話而已,并無絲毫逾越不妥之處…”

“那好,你去與那首領說,爲何不擺下香案儀仗來迎接天朝來使?還有,不是聽說這歐羅大州之上也有些許我神州子民麽?雖然是前朝遺民,但既然我大乾已立,他們也該當前來參拜,沐浴王化。”

“嗯…這個…下官之前也與那夷人說過,但那些夷人蠻橫粗俗,一時之間難以明白我上邦威儀…還有,下官這歐羅語多年不用,有些微微生疏,一些生冷詞句不大能翻譯得流暢,怕是有失我大乾禮儀風度。這位風先生的歐羅語聽起來卻是常用的,下官覺得還是請這位風先生來……”

“胡說八道,他一介江湖術士,不知曉禮儀體統,如何能做得這等場面上的事情?你也莫要擔心,就算一時間有小小生疏也無妨,隻要多說說便熟悉了…”

“李大人。”風吟秋歎口氣,還是覺得自己先把話說明了最好。“那歐羅人首領是這港口的地方長官。據他剛才說,不久前有一夥邪教徒作亂,而原本居住在這城中的前朝遺民卻幫助了那些邪教徒。他們現在懷疑這艘船上的人是同夥,要将所有人都拘捕下獄再慢慢審問…”

以李大人爲首,幾乎所有的人都呆滞了一下。然後李大人才轉頭問身邊的洪通譯:“真是如此?他說的是真的?”

洪通譯當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看了一眼風吟秋,又瞅了一眼那些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劍士,還是隻能點頭:“厄…确實如此…雖然那夷人措辭其實已經是很客氣的,但是大意就是如此…”

李大人又呆滞了,而且這次是許久都沒緩過氣來,好像突然就變作了一尊泥塑木雕一樣,隻有胡須和手指頭在微微發抖,微微發抖……微微發抖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猛地握拳怒吼:“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等天朝上邦來使,怎能受這番夷如此侮辱!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眼看這禮部老人由之前的滿臉蒼白一下變得滿臉赤紅,好像随時都能激動得暈過去一眼,風吟秋好心向他解釋道:“這歐羅大陸上的最大之國奧由羅如今如神州那春秋戰國一般,名義一統,其實卻是諸侯割據,給朝廷送上使節國書的,隻是這歐羅大洲上一位諸侯。這裏的長官說他們不知道這事也不承認這使節身份…”

“你…你……”李文敏李大人指着風吟秋,須發皆張滿臉通紅口不能言,然後終于雙眼一翻軟倒在地。

“李大人!李大人!”

“快拿風油精來!快拿風油精來!”

“劉仙師,快來看看李大人…”

看着一團糟的使節團,風吟秋還是對着其中幾個算是首領的副使問:“那歐羅人首領讓我們投降,說免得妄動刀兵傷了人,諸位大人,你們覺得如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那如何能夠?我天朝來使怎能任由這些蠻人無禮?”

“絕無可能!絕無可能!頭可斷血可流,我大乾顔面絕不能丢!”

也早料到了是這樣的反應,風吟秋轉過身來走到羅伊那拉面前攤攤手:“您看到了吧,作爲一個龐大帝國派遣來的使節,他們有着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他們是不可能乖乖聽從處置的。您還是動手吧。”

“我們要拘捕的對象可是包括你在内,年輕人。”羅伊那拉真的是有些被這個年輕人那完全無所謂的态度給逗樂了。

“那是當然的吧。對你們來說我也是這使節團的一員不是嗎。”

“那你還叫我動手?看起來你很希望我們打起來的樣子?”

“不,我隻是想快點見識到您的法術。”風吟秋淡淡一笑。這倒是真心的。姑且不論這一群歐羅人能不能拘下這一船人,至少是絕對不可能留住他。

“哈哈哈…”羅伊那拉也終于被逗得笑了起來,他忽然覺得親自來這裏真是個正确的選擇,能遇見個這麽有趣的小子,可真是給被這幾天被枯燥煩悶的事務壓逼得喘不過氣來的精神好好調劑了一下。“好吧好吧,你是個很有趣的年輕人。就算你過不了牧師們的陣營審查,我也會盡量讓他們不吊死你。如果你被釋放出來之後還有心情,我會介紹你去做個法師學徒的。”羅伊那拉退後一步,對衛隊副隊長揮揮手。“動手吧,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嗆嗆嗆的拔劍聲聯成一片,二十多個劍士都拔出了手中的長劍,虎視眈眈殺氣騰騰地朝前逼去。那邊原本就已經亂作一團的人更是亂上加亂,那些士兵也拔出了手中的武器,不過看那架勢似乎并不是長于作戰的。

咚的一聲巨響,似乎連船身都跟着搖了搖。卻是一直跟在李文敏大人身邊的陳參将邁步上前,隻是這迎頭的一腳踩下,這氣勢就隐隐與那逼來的二十多個劍士不相上下。這位陳參将四十來歲,矮壯得有些像木桶,一臉猙獰的傷痕将五官都扯得有些挪位,據說曾在雍冀邊境上任職,和西狄蠻子厮殺過不少時候。

那邊的衛隊副隊長瓊斯已經從二十多個手下中越衆而出,對方的首領已經站了出來,他這邊當然也必須做出回應。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漢,一張聖武士專有的嚴肅古闆的面容,将手中長劍對準了陳參将。

陳參将也捏緊了手中的拳頭,發出嘎巴嘎巴的骨節響動,他那張猙獰扭曲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那雙眼睛深處冷得有些駭人。

“陳将軍且慢動手。”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不徐不疾不溫不火,卻讓陳參将蓄勢待發的動作一緩,因爲這出聲的人是劉玄應。

“劉道長。”陳參将一拱手。幸好李大人已經昏了過去,否則又要有一番喝罵訓斥。以朝廷禮儀體統來說,随軍仙師的身份當然是受參将管轄的,無論如何受不起這一禮。

劉玄應隻是點點頭,轉而向風吟秋問:“風先生,難道一定要動手麽?”

風吟秋看了看身邊的港務總督,點點頭:“看起來恐怕是。”

“此時隻有風先生你一人可說歐羅語,爲了兩國顔面,風先生還請多多和那歐羅人斡旋交涉。”

風吟秋搖搖頭攤攤手:“沒的說了,他們就是要動手。”

看着一臉事不關己模樣的風吟秋,劉玄應也是沒好氣地再歎了一口氣,轉而對陳參将說:“那陳将軍請先退下吧,讓我來便是。”

“那就有勞劉道長了。”陳參将也好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氣,拱手朝旁讓開。劉玄應漫步而上,直接朝着那持劍的衛隊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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