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仰着頭,看着前面的龍虎山。這時候清晨的陽光剛剛越過山頂,灑下來照在他身上,将他下颚上的幾縷蝦須也照得纖毫畢現,金光閃爍,讓走在前面山道上又回轉過身來的他看得發愣。在他記憶最深處最初始的那個原點上,師傅的影像和現在的模樣完全重合起來。也是這樣在初升的日光下,用這樣的角度俯瞰着師傅說着什麽。師傅的背後是一片荒無人煙,殘垣斷壁的荒村野外。那時候他被師傅雙手高高地舉着。
師傅很喜歡發感慨的,經常會說些好像很有道理卻根本沒什麽用的話,他這麽多年早就聽得慣了,但不知爲什麽,剛才師傅那一句讓他心裏忽然感覺到很觸動,隻是到底觸動了什麽他也不明白。
一天後的龍虎山上,在授徒大典中師傅忽然跳出來鬧着要和張天師辯論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卻不那麽意外,他就知道,師傅忽然冒出來,要跟着他上龍虎山上來參加這個授徒大典,肯定是存心想要做些什麽的。
四周香火鼎盛,鼓樂喧天。天下道門第一人要親收唯一的真傳入室弟子,張天師素來又重視威嚴儀仗,那場面自然是要操辦的奢華隆重。而場中央,師傅正口沫橫飛地和高高在上華服高冠的張天師說着,說他此行此舉毫無道門清淨之風簡直就是俗不可耐,還想着和他搶徒弟那簡直是豈有此理。周圍的執事,長老們都驚怒不定,又羞又惱,誰都沒想到在道門祖庭龍虎山上隆重的大典之上,會有這樣一個不識時務的野道士上來打臉,但是他們又都不敢說什麽,因爲那是他的師傅,他帶到龍虎山上來的。他們甚至都不敢上來詢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最多就是在那裏交頭接耳,疑神疑鬼這是不是他有意爲之,有什麽更深一層的用意和暗示。
對于這些更像是政客的道士,他沒有興趣去理會,甚至對于張天師的震怒,他也隻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寶座上坐着的道門第一人,其實在偷盜截取妖神所遺留的那一點天地真靈法則之後承受天地意志洪流的沖擊,自身的秉性已經所剩無幾了,與其說那是人,不如說隻是個圍繞‘張天師’這個概念而本能性地存在的活生生的神道傀儡。此刻這個原本應該喪失了所有欲望和自我意識的木偶人居然表現出了憤怒的情緒,難道是還有些殘渣留在識海中沒有被清除幹淨,在刺激下泛起最後的泡沫麽?
直到那位新任的茅山掌教過來提醒,他才醒悟到從場面上來說,他确實好像真的該去勸阻一下才是。但他真的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勸,勸誰。他知道師傅是不願意讓他拜入龍虎山當這個天師親傳弟子的。即便他已經向師傅解釋過了那不過隻是個已經沒有了自身意識的傀儡,要将身懷彌羅神符的自己收入門牆,甚至驗證血脈讓自己歸入張家,這些都是爲了維系‘張天師’這個神位的傳承而做出的本能反應而已。自己拜入龍虎山不但不會受制于人,反而可以反客爲主,用彌羅神符去影響張天師這個神道傀儡,他不必要一人之下,可以直接便是萬人之上。
而成爲萬人之上,他就有能力可以去做許多他以前沒能力做的事情了。
“你不需要這樣做。”師傅隻是淡淡的回答,就将他潛藏在最深處的心思擊穿。“如果他們還活着,也肯定不願意你去這樣做的。他們不需要你去替他們報仇。小子,邁過去吧,你在這座山上耽擱得太久了。”
他默然無語,無言以對。但是他還是決定要這樣做。他邁不過去。
“好吧,你不是小屁孩了,要做什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願意就行。”師傅笑了笑,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要求和他一起上龍虎山來見識見識這個授徒大典。師傅的要求他沒有辦法拒絕,而且他不覺得師傅能做什麽,從小到大,他最頭痛的就是師傅的牢騷廢話,但是師傅通常也隻會牢騷廢話。
但是此刻,張天師這個神道傀儡中所殘餘的意識似乎全都被師傅的牢騷和廢話給激發了出來,雖然那雙眼睛偶爾還是會陷入混沌迷茫,憤怒卻是無可置疑的,師傅的譏嘲和質疑每一句好像都擊中他殘存理智的要害,每一句都讓他狂怒不已。天空中已經布滿了雷雲,紫色的雷霆閃電不時地轟鳴閃過,越來越密集。那是無須刻意就能自然外顯的真神之怒,真神之威。
他邁出半步,張口欲言,卻又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地停了下來。而這時候漫天的雷霆彙聚成一股仿佛能開天辟地的紫色光柱朝着師傅頭頂猛地劈下。耀眼的光芒中,這原本應該是十分之一眨眼都不到的時間裏,他看到師傅轉過身來對着他灑然一笑,輕輕說了一句話,距離太遠閃電撕裂大氣的聲音太響讓他聽不見,但他還是明白了師傅在說什麽。
我先過去了。
轟隆一聲驚雷巨響。他猛地從床上彈起,冷汗已将他滿頭頭發都全部打濕。
精赤着上身坐在床邊,冰冷的汗水沿着凸顯分明的筋肉之間的脈絡彙聚流下,就算是在這悶熱狹小的艙室中也感覺到一陣濕哒哒的冷意,好半晌之後,他才從剛才不知是回憶還是夢境的夢境中擺脫出來,依然是疲倦不堪。
“風先生,風先生。”外面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還有個焦急的聲音在叫喊。“又打雷了,又打雷了。”
腳步聲和叫喊雖然很焦躁惶恐,還是在他門口停了下來,轉化成敲門聲:“風先生,您睡醒了麽?又打雷了您聽見了麽?您快出去看看吧。”
他穿上衣服拉開房門,就看見姜魚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這個小水手在上次那整整綿延三天的雷霆暴風雨中兩次差點送命,現在聽到雷聲就緊張得不得了,總以爲又會是那種綿延不絕的混沌風暴。
他也有些後悔在最後出手給他們引開了一陣雷暴,一個臨時聘請來的通譯居然會有這一手道術,讓人欽佩之餘自然也免不了的引來好奇的目光。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他不想船毀人亡,自己遊泳去西大陸也隻能如此,何況也不能見死不救。好在這海船之上有眼光能看出他根底的人沒幾個,而且這裏早已遠離神州大地萬裏之遙,就算看出來也沒什麽關系了。
“沒關系的,這隻是普通尋常的雷雲,之前的元磁混沌帶應該已不會再有了,無須驚慌。”一個溫和淳厚的聲音響起,不遠處的倉房打開,一個看起來隻不過三十許的青年道人走了出來。
“劉仙師。”水手姜魚連忙對着青年道人躬身爲禮,有些惶恐。“我忘記劉仙師也在這裏休息了,一時慌忙驚擾了劉仙師,罪過罪過。”
“劉道長。”他也對這青年道人拱了拱手,用的卻是江湖上的禮節。
“風先生。”青年道人對他稽首一禮。“說起來,那日最後能撐過混沌風暴也還要多虧了風先生的出手相助,隻是貧道這幾日靜坐調息,此刻才見到風先生,多謝風先生了。”
“不敢不敢,微末小技而已,難入真武宗高人之眼。”他也還禮。面前這位劉玄應道長看似三十許人,其實當有五十歲以上,已是内丹大成的武道高人。是這隻使節隊伍中的兩位随軍仙師之一,也是這艘船上他最看不透,也覺得最奇怪的一個人。
真武宗是天下内丹派之首,祖師玄玄子真人曾率領江湖義士擊退即将席卷中原的西狄大軍,是毫無争議的天下第一人,不管是在江湖上還是廟堂中地位都是極高,隻是真武宗向來奉行遁世潛修的出世之道,少有人下山行走而已。而這位劉玄應道長便是一位負責世俗之事的外門長老,修爲精深自是不用說,地位之高即便是當今天子見了也要尊稱一聲道長仙師。但是這樣一位地位超然,修爲高絕的道門高人,卻來當了這一隻使節隊伍的随軍仙師。
大乾軍伍中是有随軍仙師這個職位的,不過一般來說也非必須,就是和軍中參贊一樣地位可高可低,通常都是由聘請來的正一教或者五行宗的道人來擔任,甚至也有用無門無派的野道士的。這次出使遠洋異邦,朝廷請來五行宗的女冠随軍那是應有之義,但再加上一位丹道大成的大高手在其中,好像就是牛刀殺雞了。
不過也不知該說是這安排有先見之明還是單純的運氣好,他們這艘船能從五日前才結束的混沌風暴中挨過來,幾乎就全靠了這位劉道長。狂風巨浪中他跳下船尾親自用手直接操舵,一身先天内家真勁灌注之下,将船舵當作是手中的武器,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操縱着這艘上百萬斤的鲲鵬巨艦,一一化解巨浪帶來的沖擊巨力,這才将最難的一段挨過去。不過連綿三日的這般作爲,連以後力連綿不絕著稱的道家内丹真勁也是到了極限,脫出風暴這位劉道長跳上甲闆之後也是腳步虛浮面色蒼白,居然生生耗傷了元氣,連忙找了間倉房靜坐調息養傷,看樣子直到現在這時候才恢複過來。
“雖說感覺不到天地元氣的異動,不過小心爲上,不如風先生便與貧道一起去看看吧。”
想了想,他點頭:“好。”
來到船頭甲闆上,潮濕的海風撲面而來卻并不強烈,浪頭也不高,雖然确實偶有雷聲響起,聲音也是在逐漸減弱,或者說在逐漸遠離。微微感覺了一下遠方傳來的雷電氣息,他就知道他們的運氣還不錯,剛好和一團雷雲風暴擦身而過。
“不錯,剛好躲過了一場暴風,至少兩三天之内該是平安無事的。姜小哥可以去回禀李大人了。”劉玄應也是感覺到了這般情況。雖然夜空中還是一片漆黑,幾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但對于一位内丹早成,踏入了先天之境的道門高人來說,直接感知天地所得來的消息遠比直接用眼睛看更多。
“是,是,多謝劉仙師,多謝風先生。”隻敢守在艙門口的姜魚大喜過望,提着油燈連滾帶爬地跑回去了。
“看來最後那一場元磁風暴将他吓得不輕。”劉玄應看着姜魚的狼狽相微微一笑,随即又化作帶着自嘲的苦笑。“其實貧道也着實提心吊膽了一把。還是頭一次見識如此狂暴無常的天地變化,之前斷斷續續的還好,最後這一場居然持續數天之久,貧道記得那夷人使節可不是如此說的。”
“也許是天地異變,讓那元磁帶的範圍擴大了吧。聽聞百年之前的前朝之時,那元磁風暴帶還隻是狹隘一線的唯一一條,一頓飯時間便能穿過。”他随口回答。當然事實也可能确實如此,西狄的狼神隕落,對九州大地的整體天地法則都有影響,似乎也有可能導緻這天地元氣完全失衡動蕩的元磁混沌帶擴散。
“若真是如此,照這元磁混沌帶擴展的規模來看…回去之時…”劉玄應的臉色也是越加凝重。若隻是普通風暴,即便是再劇烈也難以讓他這等道門高人露出這樣的神色,但元磁風暴中天地元氣亂作一團,煮沸如粥,也就是他那一身玄門正宗内功凝結而成的金丹運轉自身精神元氣,自成一方天地,這才在這風暴中自保之外還有餘力護住船隻。另一位随軍仙師,五行宗神水宮的沐沁沂,平日間操控水流平息浪頭皆是如臂使指,但在那風暴中就用不出絲毫法術,最近最危險的那一場風暴中勉強想要幫忙,立時就被狂暴的天地元氣傷了神魂,一直都躺在船艙中昏睡。
“一時之間恐怕是回不去了……”劉玄應搖頭,神色微微黯淡。
師傅,這就是你要我過來的意思麽,讓我别回去。他看着東方,默然不語。半晌之後微微歎息一聲:“沒關系,回不去便回不去吧。”
“風先生倒是豁達。”劉玄應苦笑,轉而前方漆黑的一片默然了片刻,也是仿佛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其實也正是此理,哪裏的黃土不養人,哪裏的黃土不埋人。我自向去處去,何須問何處歸。”
劉玄應忽然壓低聲音道:“不過此事須得請風先生瞞住其他人,尤其是李大人和陳将軍。”
他點頭:“我知道。”
忽然壓低聲音是因爲細碎的腳步聲在他們身後響起,随即一個窈窕身影提着風燈也走上了船頭,對着劉玄應笑道:“劉道長,聽說你療傷出關了?怎的就來這甲闆上吹風?”
“沐道友。”劉玄應轉身對着來人一禮。“原來沐道友也傷愈了麽?”
“神魂震蕩,隻能慢慢将養。好歹是能下床行走了,也幸好這洋流風向都朝東而去,用不着我來施法推動。倒是那李老頭還半死不活的,但聽說劉道長出關無恙了,鬧着要人扶着來見你呢。”昏暗的風燈燈光映照下,這是個二十許的藍衫女子,容顔柔和中帶着豔麗,也許是因爲傷勢未愈,神态中一股說不出的慵懶之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是會說話一樣。她便是這使節船隊中另外一位随軍仙師,五行宗的沐沁沂。
“哦,你便是那深藏不露的外聘通譯?”沐沁沂的眼光一轉,落到他的身上,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好像馬上就要挂到人身上來一樣,不過說的話卻不客氣。“聽說最後是靠着你才闖出來的?既然有這手段怎的不早些用出來,非要藏着掖着到最後。難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麽?”
他沒說話,依然是默然地注視着漆黑的前方。倒是旁邊的劉玄應一笑道:“風先生是出自昆侖派的吧,那一手雲霄聚散恢弘大氣,但沐道友也知道在元磁風暴中施法絕非易事,也就是到了風暴邊緣才能使得出。沐道友莫要擠兌風先生了。”
“多謝劉道長體諒。”他對着劉玄應一拱手。他使的當然不是什麽昆侖道法,不過劉玄應此刻這樣說了,那自然也就是了。
“也就是劉道長敦厚謙和,有君子之風。”沐沁沂瞟了劉玄應一眼,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在飛媚眼,然後轉過來看了他一眼,言語之間卻還是不怎麽柔和。“大家既然都是出來混這一碗皇家飯吃的,在這萬裏異域之外,正該守望相助同舟共濟,兩位說是麽?”
“那本是理所當然的。”劉玄應一笑,略一頓之後又問道。“不過沐道友何須特意提出來,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麽?”
沐沁沂先沒說話,隻是将手中捏着的一枚木靈果慢慢剝開,塞入口中。那是遠航船上必備的小東西,常人若是長期隻吃腌肉米谷,不得新鮮果蔬的木靈之氣滋潤,五行失衡便會生出許多病來,所以出遠海的船上都會帶上些泥土,栽種上幾株這種小果實,數日一枚吃了便可無礙。但此物味道極爲酸澀,一般船員若無必要都不會吃,倒是這位神水宮的女仙師好像頗爲喜歡這東西。
“…我聽領航的水手說,越過那條最大的風暴帶之後,天空中的星辰分布都不大一樣了…你們兩位可有察覺?”将木靈果嚼碎吞下之後,沐沁沂才緩緩開口,一股淡淡的酸澀之氣從她口中彌漫出來,在這酸澀中她的聲音好像有些顫抖,雖然整體的聲音還是慵懶軟綿和她的人一樣,但那是她所修道法的緣故,此刻這音調中的波動才将她的真實情緒表現出來。“說不定這方天地并不是我們預想中那樣……”
“竟有此事?”劉玄應微微詫異,擡頭看了一眼上空,隻是現在還是一片漆黑,烏雲将什麽都掩蓋了。“我調息之時凝聚玄天星罡感應星力,感覺确實和神州之時有些不同。不過此方天地法則與神州大地有異,星光銀河原本也是九天之力映照而下,有所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那誰誰誰,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沐沁沂卻是察覺到了一直默然不語,聞言也不驚不詫的他,指着他大聲喝問。
“不知道。”他淡淡回答。這個他确實不知道。
“休要糊弄人,你不知道爲何聽到之後也一點都不吃驚?”
“爲何要吃驚。不同便不同吧,難道你還想要将之扭轉爲相同麽?”
“哈哈哈哈,風先生此言有理,不同便不同吧。”
“你們兩人…”沐沁沂惱怒地一跺腳,卻是全身都是一抖。
“天要亮了。”他說。果然,幾息之後的海面上就出現了一片魚肚白,慢慢的魚肚白越來越大,直到一絲陽光劃破黑暗。
忽然間,後面桅杆上望樓裏負責瞭望的水手大叫起來,三人都聽不清他到底在叫什麽,隻是能聽出聲音中滿是瘋癫一般的激動喜悅。轉過頭去,隻能看見那水手手舞足蹈,差點連手中望遠的天視機關鏡都丢了出去,一手抓起連通在桅杆上的傳聲筒大叫:“看見陸地了!看見陸地了!前面看見陸地了!”
果然,他們很快也就都看見了,從東方那一絲陽光中正浮現出一線黑色的影子,那是半月餘未曾看見過的陸地。
“看來是要到了。前方那便是歐羅大陸了麽?”劉玄應的臉上也禁不住滿是欣慰之色。這時候,身後腳下的船艙中喧鬧的人聲和歡呼正在隐隐地越來越響亮,所有人這些時日來的壓力和惶恐此刻全被這消息沖散了。
“總算到了。”沐沁沂長籲一口氣,将口中的酸澀果味全數吐到旁邊兩人身上。她的神色雖然也是顯得輕松了不少,但望遠方那一線地平線的眼光卻并非和旁人一樣全是釋然輕松,有幾分複雜隐藏其中,轉而看向他的背影,又隐含了幾分古怪。“喂,那個出身昆侖的外聘通譯,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他眨也不眨地凝望着遠方,地平線上那一線陸地在他烏黑的眼眸反映出光芒來,他淡淡回答:“在下風吟秋。”
這原本不過是上船之前才随口起的名字,和過往之前似斷未斷,似續非續。而現在,他就要以這個名字踏上前方那片新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