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門而入便看到的油畫,給人一種壓抑的感官。
薩玲駐足看了片刻,眼露思索之色。
這幅畫…是血色黃昏。
耳邊,管家輕聲催促。
薩玲回過神,歉意一笑,随即跟着管家進入客廳。
進來的那一刻,薩玲一眼便看到坐在木椅上的克洛巴,是一個須發白黑相間的五六十歲男人,五官深邃,一雙眉目炯炯有神。
除了克洛巴之外,客廳内守着大概二十名黑衣保镖,而以名貴木材制作的套椅上,還坐着兩個客人,一男一女,年齡在四十歲左右。
男的頭發梳了發蠟,面容白淨,戴着一副金絲眼鏡,身穿體面的正裝,看上去斯斯文文。
女的頭發盤起,臉上畫着适宜的妝容,穿着一件紅色長裙禮服,處處透着雍容華貴之态。
薩玲在打量客廳内三人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她。
一身黑色的女式休閑西裝,臉上無妝,連粉底都沒打,頭上紮了個利落的發型,渾身散發着幹勁的氣息。
看到薩玲的第一眼,便給了在場三人不錯的印象。
隻是,從薩玲的氣勢和穿着來看,不像是收藏家或者有錢有勢之人,更像是活躍在鋼鐵叢林中的白領女士。
克洛巴沒有起身相迎,僅是伸手朝着前方的木椅一比,微笑道:“請坐。”
每一個拿到請帖的人,他都認識,知道薩玲是近期冒出頭的一個跟古董有關的網站的員工。
“你好,克洛巴大師。”
薩玲很自然的坐下來,向着克洛巴打了聲招呼,沒有用上敬稱。
針對于這個小細節,克洛巴也不介意,問道:“你是羅玲博物館的首席鑒定師?”
“是的。”薩玲點頭。
“羅玲博物館?是那個将上千件古董抛到網上售賣的網站?”金絲眼鏡男好奇道。
興許是最近的推廣起了效果,另外一個紅裙女人也知道羅玲博物館,見克洛巴他們說起這個話題,便搭腔道:“上線數月,一件古董也沒賣出去,最近正在撒錢做推廣吧?”
女人的語氣頗爲倨傲,說起羅玲博物館時,更是含有不屑之意。
薩玲絲毫不動氣,無視了紅裙女人,看向金絲眼鏡男,微笑道:“是的,目前我司有一千二百零五件的古物,大部分都是來自肯帝亞沙漠維拉時代的真品。”
“維拉時代,我記得那是肯帝亞沙漠曆史上最強的帝國,但在千年前因爲某種不知名原因而覆滅,以極快的速度退出了曆史。”金絲眼鏡男饒有興緻的說道。
“看來先生對這方面頗有認知,若感興趣,可以登上我司的網站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商品。”薩玲保持着微笑。
紅裙女人見薩玲無視她,看過去的目光之中隐含薄怒之意,卻沒有發作。
上千件真品,聽起來像是笑話,而他人都是沒有貿然拆台,維持着良好的禮儀。
克洛巴淡然旁觀,在薩玲話音剛落時,主動爲薩玲介紹道:“這位先生是米奇,友克鑫博拉拍賣會的幕後老闆,而這位女士是安吉,蒂凡尼珠寶集團的掌上千金,非常喜歡收藏經過時間沉澱過的珠寶首飾。”
介紹名字與身份,并沒有大肆渲染。
然而,僅憑博拉拍賣會和凡蒂尼珠寶集團兩個地方,便可以看出米奇和安吉身份上的不凡。
博拉拍賣會,友克鑫排行第三的大型拍賣會。
蒂凡尼珠寶集團,世界最大的珠寶集團,擁有人是安吉的父親,也是世界排行第三的頂級大富豪。
“你們好,我是薩玲,目前就職于羅玲博物館的首席鑒定師,對各種類别的古物和諸國曆史都略有研究,當然,在克洛巴大師前自是不敢賣弄。”
薩玲起身,小小的擡了克洛巴一手。
爲了促成羅玲博物館和克洛巴之間的合作關系,爲了令克洛巴留有不錯的印象,薩玲收起了她的性子,轉爲定位明确的幹練職員,這都是爲了羅玲博物館所做出的改變。
登機前,羅那一句反問,在此刻就能得到最正确的答案。
“那你知道外面那副油畫是什麽來頭嗎?”安吉目光淡然看着薩玲,忽然發難。
克洛巴和米奇對視了一眼,皆是不語。
“略知一二。”
面對安吉的提問,薩玲緩緩坐下,輕聲道:“那是12世紀末的幻想之作,名爲血色黃昏,由12世紀末最後一場敦爾刻戰役的逃兵所畫。”
在場三人聞言,頓時面面相觑,這跟他們的認知不同。
“敦爾刻戰役,是兩國相争投入了八萬士兵,在敦爾刻峽谷所展開的慘烈戰役,也是12世紀末的最後一場戰役。”
“那場戰役的最後結果,是無人幸存,雙方士兵全部英勇就義,何來逃兵之說?再者,油畫的作家是那個時代最負盛名的作畫大師科賽爾,怎會是逃兵?”
“薩玲小姐,無知可不是拿來妄言的資本。”
安吉輕笑一聲,語氣透着絲絲涼意。
克洛巴和米奇雖是沒有說話,但從他們的神情來看,顯然也認同安吉的話。
“事實上,科賽爾用他的腿骨所制的油畫筆,以及臨終前的絕筆信,由我司資深獵人所得,正安放在我司。”
薩玲神色坦然望向三人,平靜道:“而且,科賽爾的本名是爾賽科,也是士兵陣亡名單中不起眼的其中一個。”
說到這裏,薩玲語氣認真了些許,“真相,有時候隻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話音而落的那一刻,薩玲想到了羅拿着一套骨制畫筆和一封皮質絕筆信來到她面前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羅,興緻高漲向着她述說畫筆與絕筆信的過往,就像是一個發現不得了的寶藏的孩子。
薩玲很喜歡那種時刻下的羅,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也從羅的身上看到了令人向往的朝氣。
爾賽科是一名油畫師,被強制參兵,是敦爾刻戰役唯一的逃兵,随後隐姓埋名,最終成名于戰役結束後的五年。
血色黃昏那副油畫裏,主色調猶如鮮血,旁景是各種凄涼的屍體紮堆成山,但最富畫面感的,是一個血染的無頭騎士,至死仍不屈的站着,不願就此倒下。
所謂的幻想之作,是指爾賽科沒有見識過戰役結束後的現場,卻将這幅場景畫了出來,所以被稱之爲幻想之作。
然而,薩玲同說的幻想之作,卻不是指這個。
爾賽科是見過這副場景的,唯獨沒有那個無頭騎士,因爲他心底深處希望自己便是那無頭騎士。
這就是…一個逃兵在戰後最真摯的幻想。
如果不是羅找到骨制畫筆和絕筆信,沒有人能夠揭開這隐藏在迷霧之下的真相。
起碼就這一件事而論,羅是掌握了真相的少數人。
克洛巴聽完薩玲所說的話,并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反而流露出極大的興趣,說道:“我能親眼見見那畫筆和絕筆信嗎?”
能将爾賽科的著名油畫挂在正門前,可見克洛巴對于油畫的喜愛。
薩玲在看到那副油畫時,心裏就有了計較,多虧了安吉将話題引到油畫之上,她才能使得克洛巴提起興趣。
主動提及和被動提及,在這種場合下所産生的效果有極大的不同。
“我沒有帶來這兩樣東西,但我可以托人帶過來,也許趕得上後天的鑒賞大會。”薩玲說道。
她來之前,也沒想過爾賽科的畫筆和絕筆信會有奇效,畢竟她是進門前看到油畫,才臨時起的主意,不過這都不是問題,可以讓羅将東西帶過來。
“那是最好不過了。”克洛巴面露喜色,感歎道:“隐藏于真相之下的真相,是我進入這一行的原因。”
他沒有完全相信薩玲的話,也沒有直接下定論,隻想親眼看看那畫筆和絕筆信,之後才能得出結論。
一旁,安吉眉頭輕蹙,不再多說。
薩玲如此自信,她一時也不好拿捏,反正是非對錯,後天自有定論。
随後,衆人聊起跟古物曆史有關的話題,薩玲所展現出來的談吐見識,令克洛巴和米奇頻頻側目,兩人都是從事這一行業,在心裏已經将薩玲當做可以交流的同行。
克洛巴本身就是業界内名望最大的鑒定師,這幾年活躍度降低,但被他提攜過的後輩,如今遍布世界,都是名氣不低的鑒定師。
後輩的出色,是他喜聞樂見之事,此時對薩玲另眼相看,殊不知薩玲的年齡跟外貌不契合,他也不清楚薩玲的真實年齡。
米奇是友克鑫大型拍賣會的幕後老闆,做這一行的,水平高超的鑒定師尤爲重要,當他見識到薩玲的本事後,甚至起了挖牆角的心思。
聊到盡興之處,克洛巴邀請薩玲留下來用餐。
薩玲欣然應允,幾番接觸下來,看出克洛巴是一個沒什麽架子的大人物。
事實上,如果不是話題和行業有共通點,恐怕克洛巴不會對薩玲這麽客氣。
下午五點,克洛巴接了個電話,離開客廳。
薩玲見狀,也趁勢緻電羅,接過打不通,無奈之下,她撥通了薩博的号碼。
遠在千裏之外的獵人協會,薩博拿起響鈴的手機,按下接通鍵。
“羅人呢?”
手機裏,傳來薩玲的聲音。
薩博瞥了眼羅緊閉起來的房門,随口道:“還在睡覺。”
“叫他起來,把手機給他聽。”
“好,你等下。”
薩博放下手頭的事,起身走到羅的房間門口,用力拍了拍門,同時喊着羅的名字。
拍了十幾秒的門,裏面毫無反應。
薩博疑惑,嘗試轉動了下門把,門應聲而開,房間裏根本沒看到羅,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看到這一幕,薩博愣了,他還以爲羅昨晚通宵,一直睡在房間裏沒起來,沒想到不是這樣。
“羅沒在房間。”薩博說道。
“那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
薩玲眉頭微蹙,說道:“那你先去倉庫找出爾賽科的畫筆和絕筆信,然後找到羅,并讓他第一時間帶着這兩樣東西來比特市找我,如果零點前找不到羅,那你直接帶着東西過來。”
“網站怎麽辦?”薩博詫異道。
“再說。”
薩玲說完,便幹脆挂斷了電話。
比起日常網站的運轉,和克洛巴達成合作關系才是重中之重。
薩博愣愣看着手機,倒是聽出了這件事的重要性。
“羅那家夥跑哪去了?”
薩博低聲自語,找是懶得去找了,反正羅在零點前不出現,他就按薩玲所說的去做。
想到這裏,他直接通過網絡,在線訂了兩張機票,之後去倉庫将薩玲吩咐的畫筆和絕筆信找了出來,用盒子妥善裝好。
做完這些後,他再次坐在電腦前,忙了起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時間走到晚上九點半的時候,薩博依舊沒有看到羅的身影。
“到底跑哪去了?好歹吱一聲啊。”
薩博伸了個懶腰,低聲埋怨了一句。
忽然間,他神色微變,隻見身前的電腦屏幕冒出了念力獨有的白光,緊接着,一個頭從屏幕裏鑽了出來。
薩博被這突然的變故吓得摔到地上,雙手撐地,猛地向後退出好幾米距離。
“喲,晚飯吃了沒?”
從屏幕裏鑽出來的人頭卻是羅,他向着坐倒在地上的薩博打了聲招呼,之後就像從電視裏爬出來的貞子,直接從電腦屏幕脫身,跳到了地上。
薩博見狀怒罵道:“你神經病吧!”
“呃…”
羅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好不容易赢了伊庫修貝,然後被伊庫修貝用“順着網線過來打你”的方式送了回來,不過吓到薩博是預料之中的事,誰讓他的電腦被關了。
薩博餘驚未消的起身,将薩玲交待的事告訴羅。
當晚十一點,羅将伊庫修貝的事交待給薩博後,便帶着畫筆和絕筆信,登上了前往比特市的飛船。
8月16号,正午十一點。
一輛輛豪車停在了奧哈拉博物館正門前特意規劃出來的停車位。
吱!
刹車聲響起,一輛黑色豪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名打扮猶如暴發戶的西裝光頭男人走下車,緊接着,陸續有幾人跟着下車。
四個身穿黑衣的保镖,以及一個穿着露肩長裙禮服的金發女人,卻是幻影旅團的庫洛洛等人。